尘霄生都有些懵了,转头去望掌门、林清畔,离山前一众老头儿全都向他摇头,谁都不明白苏景究竟怎么回事:劫数中断,没死、又没走火入魔……
    倒是林清畔想起了另件事,问身边樊长老:“你说尘师兄,他比我入门早、年纪也比我大,怎么不老呢?我腰都弯了,他还跟个小伙子似的。”
    樊长老是林清畔的嫡传弟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师的问题,只好含糊应道:“启禀师尊,您未老,弟子才是真的老了,胡子都白了。”
    旁边的沈河被逗笑了,倒不是师徒讲话有什么可笑之处,而是心情好的时候人自然就喜欢笑了——苏景没事,姑且不论以后的修行会怎样,至少他的修为无损、心境平实,未曾走火入魔。苏景仍安好,离山众人个个开心。
    尘霄生就跟在苏景身边,不打邪魔,专心致志盯着‘小怪物’、仔仔细细地端详,看了这好一阵子终于笃定苏景没事,伸手阻拦将师弟带离战场:“师弟,究竟怎么回事?”
    长吸、呼气,身上杀气消散,苏景又变回平时的轻松模样:“我也不晓得,就是觉得自己领悟的天道不太对劲…不是‘现世报’有错,这重道我笃信无疑,而是…而是…”说到这里他自己也开始皱眉头,沉吟了一会最终还是摇头:“现在我还说不好,还需的琢磨一阵子,把这件事情想清楚。但师兄放心,”说着测转头,对始终跟在自己身后的不听笑了下:“你也放心……”
    不听也看出他没事了,忙不迭摆手:“专心和师兄讲话,听师兄教诲,无需理会我。”
    尘霄生微微笑,这个莫耶来的小弟妹对‘婆家人’很讲究礼数。
    “总之请放心,我心智未乱,正相反的,从未有过如此刻清澈时,不是走火入魔,只是另有思悟。”苏景对师兄道:“我刚又去打杀玄天邪魔,一是听他们吵闹实在不舍得不打,另则是为证我无碍,让大家安心。”
    无碍就好,尘霄生早都听说过苏景过往,知道这位师弟经历非凡、正法修行上多有惊人之处,破境不能以常理计,一笑点头:“你先去后面吧。”说完提剑飞身去,对残存妖人做最后清剿,尘霄生发怒则邪魔哭号,尘霄生开心时,邪魔更要倒足大霉!
    苏景不再入阵,抬头望向苍穹镜,朗声喊出四字:“玄天道主!”,跟着扬起手向镜子一指。再也明白不过的意思:到你了,快些来。随即苏景收手去往离山前。
    一回来就开打,之前对同门、同伴只做了个匆忙招呼,此刻回去再见掌门、诸多长老和第一次见面的林师兄,认认真真补全了礼数。小不听守着心上人,讲苏景归来前的战况讲与他知道,听说‘阿添对不起’时苏景动容,听到‘无双城主天下无双’时苏景满心唏嘘,又特意来到戚弘丁身前再次致礼。
    金乌阳火神奇,但也不能包打天下,此刻戚弘丁的伤势苏景也束手无策。无皮男子虚弱异常,但笑声豁达不变:“倒是我应该谢过苏师叔才对,若非上次你赠我灵药圣果,焉有戚弘丁再现无双威风之时,足矣足矣,我心满意足。”
    心思灵巧如苏景现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便不再废话,苏景又对戚弘丁躬身一礼,随后回到一群重伤同门之间盘膝做好。很快他又想起一个人,问身边不听:“参莲子呢?”眼看同门个个虚弱,苏景又想起自己开山大弟子的头发。
    “天星劫数时,天下妖精大都去往天酬地谢楼入三阿公的万妖大阵,黑风煞、六两他们全都过去了,参莲子自也不例外。打到最后万妖大阵崩溃,人人脱力重伤,情形不比离山好上半分,不过参莲子的状况另有特殊之处:脱力、昏迷,沉睡中...他变小了。”
    “怎么个小法?”苏景情不自禁想到了墨色信徒司昭和墨巨灵司昭,以法凝身、修为越浅薄身形就越渺小。
    不听猜到苏景所想,缓缓摇头:“不止身形,连相貌都缩回去了,看起来好像两三岁的娃娃,身形...白菜那么大。不过命火仍是健旺的,应该不存性命之忧。现在人还在天酬地谢楼,三阿公做仔细照顾。”
    参莲子是天地异物,为何如此、如此后会怎样旁人全不知晓,也帮不上忙,只有等他醒来后、问过他自己感觉再做打算。
    此刻战事未完,邪魔首脑尚未现身,差了最后一场苦战,还不是寒暄叙旧的时候,苏景不再发问。
    不过苏景也不干坐着:以往每次破了修行境界,修为暴涨后他都有两件趣味事情要做,今天的‘破无量’虽只完成一半,但昨天还有一境宝瓶被破,只是当时急着回阳间救援离山,哪有闲情逸致去想玩乐事情,现在么,离山无恙魔头未至,干等无聊不妨‘享受’一下。
    伸手一拍锦绣囊,先取出第一件‘乐趣’,陈旧非常、看上去破破烂烂的锦绣囊。
    当年得自大漠蜥蜴精怪身上的袋子,他始终不曾打开。
    当即行转真元,运起金乌催咒法术......还是老样子,袋子的法术禁制似是摇摇欲坠、只差一线就要被冲破,可就是这样一线,任凭苏景如何加力、直到所有修为全部投入其中,偏偏就无法冲破!
    苏景没办法不惊诧,他知晓袋子神奇,可自己在第七境中,让三重天三重地完美相融,结化一瓶三乾坤,力量暴涨非同一般,而金乌摧禁咒更是破禁法的至上手段,如此还打不开这袋子,难不成真是神仙封印的此囊么。
    前前后后试了几次,小师叔凡俗积习难改,一边行功破禁一边咬牙瞪眼整张脸都跟着一起使劲,投入之中一度改坐为蹲...那样子...实在有碍佑世真君的体面,不听及时站到他面前,用自己挡住了苏景,总算没让天下人见识到苏景此刻仙姿。
    忙了好一阵子,苏景终于放弃了,神情里有不甘、有惊诧,但和以往每次一样,全无颓然失望,越难开越好,越难打开里面越是贵重宝贝!
    袋子收好,苏景又取出记录了金乌正法的帛绢,每破一境都能去看前辈与师父的留言,这也是一大乐趣。
    帛绢于手中铺展开来,全无意外的,第七境‘天地和合’正法之下,两道朱红小篆显现。
    前一道为天乌剑狱昔年主人所录,前半句全无特殊之处,干脆可算得废话:
    ‘七十二叶、三十六花勾连煞地天罡,结成宝瓶身,又可多活廿七甲子,快活得很’
    但他留言的后一段话就有些趣味了:
    ‘我想...若把一朵羽花摘出身体、种于泥土、不以真元浇灌会如何。可会存活?可会结果、结的果儿是个小太阳?试试看...又不敢,犹豫得很’
    一直以来,这位前辈的留言都中规中矩,在苏景印象中他是为老实人,哪成想老实人这次竟动了个如此离谱的心思。
    金乌羽花是什么?是修行得来、勾连小乾坤的‘媒’,若将一只真正摘除身外,对修行人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小乾坤从此有了裂隙、有了残缺!且不论它能不能真正存活、结果,单只此举对修行的影响就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可看了前辈注言,苏景觉得荒谬同时,心里居然也挺痒痒的,恨不得能试试看:是荒谬,可这个想法也当真大胆出奇,结果引人遐想......看过前辈留言,再把目光一转去看师尊的注言,这次师父也说了两句:
    第一句:前辈所说,我也想试...哎,您这不是害人么。
    苏景微笑,修行金乌火法之人无论表象如何,骨子里都会养下一份狂浪气、一份妄为意,没想过也就罢了,想到了、那便真正勾搭心思了!就在微笑中继续去看后一句:
    炽烨宝瓶,可化身如脂玉大像,先让陆崖看一看有无破绽,若能乱真...蒙她,哈。
    苏景的笑容绽放更盛,这就是自己的师父了,‘五日破通天、气的陆崖哇哇叫’、‘这一境没什么意思’、‘蒙她’…一境一境下的帛绢注言,陆角八其人也真正鲜活起来。
    可是很快,苏景脸上的笑意就消散了。那时师父已经和师母蓝祈在一起了吧。
    想那时,师父当还年轻,境界算不得太高,修行道上结成宝瓶身的修家不在少数,但以他之能、之悟,怕是已经斩杀过不少大妖巨魔,已然名扬天下了吧。正是得意时候,又遇到心爱女子——仙途坦荡飞仙大是有望;志气高远要开创一方天宗大业让离山一脉永护正道;情有所托盼与莫耶蓝祈携手于世再于天外宇宙。
    那时师父心中会有何等豪情。可如今,蓝祈寻仇仙庭去,师父沉落幽冥中。
    一时间心神恍惚了。苏景起身,先对地一拜,拜师尊陆角;再向天顿首,拜师母蓝祈。皆为世间翘楚,本应做得一对神仙眷侣。
    奈何、奈何。
    不听就在苏景身边,也看到了帛绢上的留字,自能明白苏景此刻的心情。她和蓝祈相处时间短暂,但落于心底的依赖却极深。依赖深、感情便厚重了,思及两位长辈的结局,不听深深一叹,伸手握住了苏景的手。
    当年师父与干娘也曾如此双手相牵吧……念及此,不听忽觉心中空落落的,手上握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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