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日六两就回来了,对方不知道是哪个门宗的弟子,与齐喜山小妖偶遇下言语失和动起手来,小妖们修为不成吃了大亏。六两赶到之后亮明了身份,为方便山外行走,离山高人门下妖奴也会配发信物。
    不料那几个弟子居然一口咬定信物是假的,且言辞倨傲不肯吐露自家师承,说不得又是一场好打,六两是五灵阶的妖目,就算他不喜修炼,本领手段也远超那几个不成器的修家后辈,这一战形式反转,对方受创不轻落荒而逃,六两则惦记着白马镇的事情没去追赶,远远地喊了几句狠话就折返回来。
    刚把事情的经过讲了讲,还没来得及吹嘘几句,小镇上马蹄声响起,又一路齐头派出去的探子返回,带回来了最新的军情,大丑率领八千青头蛮开拔,沿途村落尽遭洗劫,青壮掠为奴、女子充入营,稍有反抗便屠戮一空,前面一个叫做鸿寻州的千年古镇已经化作火海。
    鸿寻州与白马镇不过四五天的路程,两个镇子平素多有往来,听闻噩耗齐头双眉紧锁,但最后也只能长叹一声。乱世如釜,人人都陷在这水深火热中,自顾不暇又如何能再去帮别人?
    怨只怨,命不好!
    就在这个时候,远天处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鹰隼啼鸣,六两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当年面露喜色,哈的一声笑:“是老黑的招呼,小祖宗到了!”说着双手分别拉起齐头和樊翘,再动云驾赶上前去迎接苏景。
    苏景抵达白马镇,黑风煞、裘平安跟随身边。
    离乡十五年,苏景的模样并没太多改变,可齐头却老了,当年威风精壮的中年大汉如今须眉皆白,身板再如何挺括也掩不住风霜磨砺,老了就是老了。
    唏嘘之情深藏于心,苏景欢笑,在这白马镇上,他不是离山剑宗的小师叔,只是个卸任的候补小捕快。
    见礼过后,问候几句,苏景一指长街:“要打仗了么?”早在高空时他就看得清楚,镇中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都在套马装车收拾行囊,明眼人一看就晓得怎么回事。
    好妖奴立刻开口,把前方的战事仔细呈报。苏景听罢一哂:“我从南方过来,但这一路上也常常听到‘北地福威侯’的凶名。”
    “小祖宗放心,小人已经安排妥当,明日一早便护送乡亲去往齐喜山,只要六两还有一口气在,绝不容大伙儿受半点委屈!”六两慷慨陈词。
    苏景对六两点点头,转目望向齐头儿:“请您老跟大伙儿说一声,不用那么惶急的。我们既然来了,总不能让咱们的清宁小镇毁在凶兵手中。”
    话一出口,齐头儿、六两和樊翘都打了个愣。齐头追问:“你的意思...是大伙不用逃了?你要守御白马镇?”
    对齐头儿苏景不用隐瞒,心中怎么想便怎么说:“我会守镇,无论青头蛮还是福威侯,休想动白马镇一草一木。但我没办法一辈子守着镇子,今天打退了福威侯,明天还会有其他诸侯乱兵,乱世不止镇子便永无宁日,所以大伙儿还是要走,只是不用急在这几天里。”
    苏景呼出一口长气:“祖辈于此,根脉长延,又岂是三五天工夫就能搬空的,让大伙儿放宽心、慢慢收拾吧,若需帮忙就跟六两说。”
    小祖宗的交代六两责无旁贷,但苏景打算阻挡福威侯进兵,这可不是小事,六两忍不住开口劝说:“凭着您老的手段,区区蛮兵还比不得一窝蚂蚁,您老咳嗽一声,他们便灰飞烟灭。不过......修家干扰凡间秩序,仗剑助守一方这种事情是犯忌讳的,后果着实严重,小祖宗要三思啊。”
    苏景笑:“多大事儿,说得我都冒冷汗了。”
    咳......六两没话可说了,小祖宗看着随和,性子里却藏着份混不吝的狠劲,六两早就领教过了,知道再劝也没点用处。
    随后两天黑风煞率领乌鸦卫离开小镇,去接应周边镇县和村落的百姓,难民源源不断地被送至白马镇,苏景则走街串巷探访乡邻,并没怎么搭理樊翘,也不吩咐什么,只说让他自己去忙,用不到跟在身边。
    镇上百姓以前就隐约听说苏景得了仙缘,如今危难之时见他归来、又再听过齐头儿最新宣布的‘不用着急’之说,人人开心欢喜。
    尤其是得苏景赠银两施灵丹的宋寡妇,对苏景感激涕零,见面时几乎要下拜叩谢。
    苏景是她看着长大的,哪能受她的大礼,赶忙搀扶住她,笑道:“婶子要折煞我了,我从小没娘,不知得了你多少照顾、多少好处,我那些小小回报,你可真别放在心上。”跟着他转目在院中打量:“宋扬呢?”
    宋杨就是宋家寡妇的那个傻儿子。十五年前苏景让六两派人送来银子,宋寡妇找到名医给儿子医好了脑疾;十年前苏景命樊翘送来楼兰果,宋杨服食后几近脱胎换骨,他自己又喜欢摆弄枪棒,练出一身不错的本事。
    两年前宋杨不甘现状,想趁着乱世一展身手,就离开小镇投军去了,从此再没回来过。但时常托人捎带口信回来,说他一切安好。
    提起孩儿宋寡妇免不了忧形于色,苏景不好说什么,只有劝她好男儿出去闯荡一番并非坏事。
    六两给小祖宗帮腔,也对宋寡妇劝道:“你不晓得,楼兰果可赋人勇武和兵智,乱世对普通人来说是炼炉,对吃过楼兰果的宋杨来说却是珍贵契机,你大可不必担心。”
    几句安慰话冲不散当娘的忧心,但宋寡妇也不再啰嗦,张罗着杀鸡煮酒留苏景在家吃饭。不料饭还没熟镇上警钟长鸣,远处烟尘四起,一队没有旗号的军马正向着白马镇急行而来。
    福威侯的军队在北方,这队人马是从东方来的,而且人数和打扮也不对,区区二三百骑的规模、汉家兵马的衣甲,比着青头蛮规模远逊。不是福威侯的凶兵,也可能是乱军或流寇,乱世之中什么样乱七八糟的队伍都会有,苏景不敢怠慢,远远地迎了出去。
    来的那队骑兵正在赶路,忽然觉得眼前一花,一个少年、一个道士、一个黑壮大汉突兀出现,挡在了大路中央。
    带队的是个少年校尉,五官清秀但眉目森严,代住坐骑喝问:“何人拦路,速速让开!”
    苏景身后六两森冷道:“前方是我家主公的道场,容不得凡俗打扰,尔等绕路。”好妖奴真是替主人着想,修家助守小镇是干扰凡俗秩序,由此他把白马镇说成苏景新选道场,变了个名目,至少将来被问罪时还能有个说辞。
    少年校尉不为所动:“哪里来的神棍,再不让路......”话没说完,后面一个中年军士‘咦’了一声,跳下马快步到队伍前列,望着苏景迟疑道:“你...可是姓苏,名叫苏景?”
    被人叫出了名字,苏景仔细看了看那个军士,片刻后面露笑容:“梁薪?你是梁薪?”
    梁薪是白马镇人士,比着苏景大个四五岁,原本是街上的泼皮,不想投军去当了个大头兵。乱境之中故人相逢,就算以前没太多交情,现在也透出几分亲热,梁薪哈哈大笑,伸手拉住了带队校尉的马缰,为双方引荐:“都是一家人,这是宋杨,宋家婶子的娃儿;这位就是苏景,十五年前离开镇子......”
    苏景走时宋杨还是个病怏怏的娃娃,见面后互不认得再正常不过,但宋杨如何不知道苏景是自己的大恩人,当下惊呼了一声,忙不迭下马上前跪拜施礼。
    细问缘由,宋杨离家后就加入了附近一方自命‘秦王’的诸侯队伍,此子心机通透作战勇猛,接连立下大功,两年光景便擢升校尉,通带一营骑兵。日前秦王与福威侯决战,宋杨一部并未参与,而是奉命去东方执行其他军务,返回时得知秦王兵败身死,福威侯的凶兵正逼近小镇。
    宋杨急匆匆的赶来,也是为了救助家乡,能帮着大伙逃走最好,若时间来不及,就算自己的人马不值一提,也要和那些青头蛮周旋一番了。
    六两嘴巴快,把苏景的想法大概告知宋杨,后者闻言大喜,少不得又要跪拜致谢,苏景笑着把他抓起来:“赶紧回家看你娘去,刚还说到你来着!”
    一场误会变作一场欢喜,众人说笑着返回小镇。才刚一进入镇子,九霄云上忽然剑光闪烁,一名白袍青年御剑而至,来到苏景身前恭敬行礼:“弟子白羽成拜见师叔祖。”
    当着家乡父老,被晚辈弟子‘戳穿’身份、辈分,苏景心里乐啊,所幸脸上总算绷住了,没有笑出声音,好奇问道:“你怎会来这里?”
    “弟子奉命巡查四处,到此处见到师叔祖法驾,特来拜见。”
    凡间兵祸四起,修家不会主动参与,但各大门宗都不会掉以轻心,排遣精锐弟子巡视各处,一旦发觉妖人或不懂事的年轻修家会介入凡间势力争斗,立刻通知门宗同时出手惩戒。
    白羽成到此只是巧遇,不过苏景拦截骑兵的事情他在天上看得一清二楚,当下把苏景请到安静处,小心提醒了几句,说辞与六两如出一辙,但最后白羽稍稍加重了语气:“此事牵连重大,弟子不敢视而不见,这几日会追随师叔祖身边...还请您体谅。”
    “若我驻守白马镇,你会执行离山律,将我拿下?”
    白羽成正想再说什么,苏景忽然又笑了,拍着他的肩膀:“放心,我就是个看热闹的,看热闹没罪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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