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红色烟雾渐渐上升,逐渐消失不见。
    梁王站在假山旁边,看着此番美景,不由得痴了,却问假山附近传来了一声惊呼,声音却是熟悉。
    “哥哥,怎么了?这景致不好看么?”十九皇子见梁王神色有变,亦走到了梁王身边,刻意压低了声音,轻轻地问道。
    “没甚么……”梁王疑惑地循着那声音,走到了假山深处,正巧听到了苏霁那一声“明明你方才都承认了,是你的贴身婢女从京中一处人家拿了染上天花孩儿的襁褓,再给刘侧妃送去的。”
    梁王神色随之一变,只是痴痴呆呆地看着前方,里头与苏霁对峙的,正是楼氏。
    十九皇子亦往里头好奇地瞧了一眼,见苏霁已经揭开了面具,该是成功了的,于是仍旧佯装不知,小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她们俩怎么凑在一起?”
    梁王愣愣地摇了摇头,没有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们俩,听她们准备继续说什么。
    可是楼氏并没有反驳,而是挥起了一柄锋利的刀,直接刺向了苏霁。
    十九皇子大惊,惊恐地瞧了一眼梁王,却见他并没有出手相救的打算,心中不由得惊慌——也不知道苏霁的武功究竟如何,这里三个女子,就算楼氏身怀六甲,不得动弹,那两个侍女也不是吃素的。
    说时迟,那时快。十九皇子飞身上去,便停在了苏霁身前,护住了苏霁的身体,勾唇一笑,对楼氏行了一个礼,拱手道:“嫂子,火气何必这样大,到底有什么矛盾,非要动刀?你们俩将来也是要做妯娌的人,可要和气些。”
    楼氏冷冷地看着十九皇子,手中的刀不由得颤抖,杀了一个苏霁也便罢了,可面前的是个成年皇子,她又如何去灭口?
    大家却未看到,梁王从假山之后走了出来,进了里头,怔怔地望着楼氏。
    “殿……殿下?”楼氏一时手抖,手中的刀霎时落在了地上,她双手护住了肚子,急切地跑到了梁王身边,登时跪了下去,才泣道,“妾身真的什么都没做,是苏霁姑娘听了那起子流言,来质问妾身……”
    梁王头脑发懵,怔怔地看着底下跪着的楼氏泫然欲泣,仿佛受了极大的污蔑。
    十九皇子将苏霁护在身后,面色却仍是极为轻松,他戏谑道:“嫂嫂,你受了污蔑,说清便是,何苦跟苏霁动刀子?小心太子看了心疼,寻你算账。”
    梁王这才意识到,按照正常逻辑,无论如何楼氏此时此刻都不该动刀子啊。
    楼氏亦是慌乱,却无法合理地解释自己的行为。
    第104章
    梁王不可置信地瞪眼瞧着眼前的女人,尽管之前与她缠绵床榻、鸳鸯交颈,在此刻才算真正地认识了她。
    他一直恨自己儿女福薄,抑郁了大半年,总算是走出了丧子之痛的阴影。
    可他甚至从未怀疑过楼氏,他以为全天下的母亲就算不能爱护丈夫的孩子,也起码推己及人,不会去残害他们。
    就算当年那般艰难,太子如此威胁着梁王的地位,萧贵妃对太子下手时也是犹豫万分的,正是因为这分犹豫,他们错过了太子最势弱的时候。
    不残害一个无辜的孩子,是萧贵妃的底线;可是这份坚持的底线,却让梁王误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是如此。
    “稚子何辜?”梁王悲痛欲绝,眼眶中蓄满泪水,万般情绪只化作了最后一声,“楼氏,你让本王太失望了。”
    “殿下!”楼氏紧紧地抱住梁王的双腿,泣不成声,道,“求您……求您看在肚子里孩子的份儿上……”
    梁王将自己的双腿从她的臂膀中抽出,轻而易举地摆脱了束缚,再不发一言,只是静默地走了开。
    连枕边人心里都是带着算计的,这世间还有什么趣味呢?
    梁王癫狂地大笑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宫外。
    -
    “梁王怎么就忽然请旨,去守皇陵了呢?”成帝微眯着眼睛,将奏章凑得极近,艰难辨认着奏章上的字迹,问王公公。
    王公公立时回道:“梁王殿下自诉感念太后恩德,这半年来,每每思及太后,便恸哭不止。昨夜忽然做了一个梦,原是太后托梦,叫梁王去守皇陵,于是今日梁王便来请旨。”
    成帝翻了一个白眼,冷冷地道:“真是太孝顺了!这就是朕的好儿子!罢,罢,既然他去意已决,朕也不好多留。”
    王公公立时称是,便擦了把汗,下去了。却在关上殿门之时,恰看到了太子与十九皇子前后走成一排,连忙又将殿门打开,笑容可掬地道:“太子殿下、祁王殿下,皇上方才心情不大好,二位可要注意些。”
    太子听此,微微蹙眉,只察觉出了些似有若无的意味。
    十九皇子早就封了祁王,只是宫中人早就念惯了,故而仍旧称他为十九皇子——这还是头一次,王公公称其为祁王呢。
    十九皇子勾唇一笑,道:“父皇的心情什么时候好过?平日里不摔杯子便是好的了……”
    说罢,十九皇子便从容地走入了殿内。
    太子跟着进了殿内,只觉今日的十九皇子亦很不寻常,比平日放诞无礼许多。
    入内,太子与十九皇子行礼后,便各赐了座,只见成帝坐在高高的殿上,看着二人。
    “你们来啦?”成帝缓缓地问道,动作迟缓地从奏章中拿出了一本,正是梁王的请守皇陵的折子。
    如此一来,梁王果然不中用了,就算金陵萧家想要从中襄助,都不知该如何将这烂泥扶上墙。
    不过成帝的儿子众多,再从中挑选个聪敏机灵些的倒是不难。
    成帝阴险地看着殿下二人,挑拨这二人相斗可是太容易了,于是幽幽地出声道:“你们知道苏霁么?”
    “苏霁?”太子与梁王俱是疑惑,不知道成帝此刻提她做什么。
    “对对,正是苏霁。”成帝应道,复又添了一句,“前年选秀,朕那时候还将苏霁指给了老十九呢,却没想到老十九还认识她,倒是一桩缘分。”
    挑拨离间这种事情,只要能戳中人的肺管子,无须做得隐蔽。尽管成帝说得如此明显,太子仍是面色一僵。
    “可惜了,当时苏霁立时便拒绝了,落花无意,又奈若何呢?”十九皇子立时嗅到了挑事儿的感觉,连忙接道,“不过,父皇叫我与太子殿下来此,不会就是为了这个罢?我们还是先说正经事罢。”
    若是成帝再说下去,太子的眸间都要喷火啦!
    十九皇子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自己在夹缝中生存,真是太难啦。
    “也罢,朕今日叫你们前来,是为户部之事。”成帝不再打趣,神情逐渐严肃了起来,道,“户部最近换下了些贪官,又清查了账簿,朕这才知道,户部已经不剩多少银子了。”
    太子拱手,回道:“正是,每月朝廷支出都是有定项的,也难以削减。儿臣前几日清算了一遍,发觉库中银两仅够维系到明年春天的,尚不知今年年成丰欠,若是收成不好,便颇有些艰难。”
    成帝略点了点头,道:“只是国库虚空至此,如何用兵?朕便给你们个历练,命你与祁王各去寻出个办法来,若是俭省银子、或是开辟新路。总归是要寻出银子,不要给朕拖了后腿。”
    太子与十九皇子相视一顾,只得领了命。
    十九皇子心头慌慌,父皇前面提了苏霁的事儿,后面又给了他这样一个差事,与太子一同历练。
    他算是明白了,父皇是想要他死啊。
    “父皇,眼下这般缺钱,就不能不用兵马?攻打漠北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儿。”十九皇子出声询问,眼中满是疑惑。
    “不行。”成帝严厉地呵斥道,“朕自誓在有生之年,定要踏平漠北,一平天下。”
    二人听此,便知此事决计不可挽回,只得告辞退下了。
    -
    乾清宫外,十九皇子本是步履轻快,在转角处,却被太子的轿辇拦住了去路。
    “太子殿下,咱们都告退这么久了,您怎么还没走啊?”十九皇子拱手,笑道。
    “祁王殿下,你不是曾跟本宫说过,要同本宫比试比试剑法么?”太子目色中略带阴沉,轻轻地道,“本宫今日恰巧无事,一时技痒,祁王殿下可愿意奉陪?”
    十九皇子叹了口气,道:“父皇不是刚给咱们下了任务么,怎么会恰巧无事呢?太子殿下,你听我解释……我是无意与你相争的。”
    “你自诉无意相争,可是那日雨夜,你又对苏霁做了什么?”太子冷冷地望着十九皇子,轻蔑地笑了,“祁王殿下,莫要敢做不敢认呐。”
    十九皇子欲哭无泪,道:“苏霁是个好姑娘,可是那又如何?雨夜之后我便想开了,再好的女孩儿也不值得我放弃了锦绣荣华,拼着命去争取。更何况,苏霁不是很明确地拒绝了我么?太子殿下你也是知道的。”
    太子且不听他,只问:“你只需回复本宫,这比试你是应还是不应?”
    “若是太子想找人玩儿,愚兄定奉陪到底。”十九皇子见此,只得勉强答应,又添了一句,道,“提前说好啊,点到为止。”
    太子听此,这才吩咐起轿,缓缓地走了。
    十九皇子叹气复叹气,只恨自己一时不慎,竟至如此境地。
    -
    “苏霁姑娘,不好啦!”桃儿已调到了元彻殿,现下便是苏霁的贴身宫女,她素来沉稳,只是今天这事儿实在叫人坐不住,“太子殿下和祁王殿下打起来啦!”
    “啊?”苏霁搁下了笔,不由得一问,“你可是听错了?”
    就十九皇子那个三脚猫的武功,跟太子打起来那还有命吗?
    “没有错,正是他们俩。”桃儿连忙道,“两人定于今日戌时,在东宫荷塘处比试。现下已经比了将要半个时辰,两人儿打得十分凶残,东宫里的奴婢俱是怕了,便来了元彻殿,想要请你劝和一番。”
    “半个时辰?”苏霁思索了一阵,感到有些奇怪,“十九皇子在太子剑下竟然能坚持半个时辰?”
    苏霁深知二人功底,太子若真是下了狠手,半个时辰过去,十九皇子都凉了。
    第105章
    于是苏霁慢悠悠遛到了东宫,走到了荷花池旁,正见太子立于荷花池旁的围栏之上,干脆利落地挽了一个剑花。
    而那厢,十九皇子倒在地上,地上散落了柄剑,他堪堪站了起来,重新捡拾起了剑,收敛起眸间的恨意,而化为勾唇一笑,轻轻地道:“怎么,太子殿下的能耐就只有这点儿?我还道有多厉害?”
    太子听此,自沉默不语,一双桃花眼般中浮现了万千情绪。他眉间似有愠色,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了些,原本轻灵的剑气变得持重厚实。他一跃而起,飞到了十九皇子的旁边,却见十九皇子向后一闪,便躲到了池塘内,轻点池塘水面,欲越过这片池水。
    太子见此,将手中的剑猛地向下劈去,直击池塘水面,一池绿水硬生生被劈开了一道水痕,激起了一人高的水花。
    十九皇子被这水花击打,加之脚上没了受力点,一下摔了下去,在荷花池中来回扑腾,身上衣服被池水浸泡,已然是全湿了。
    好在十九皇子善水,只凫水一会儿,三两下便上到了岸上,本想举剑再战,却发现那剑早已随着十九皇子一齐落到了池水中。十九皇子叹了一口气,不耐烦地道:“太子殿下,你究竟想怎样?”
    “此次比试,是为警醒你上次之事。”太子用剑指着十九皇子,冷冷地道,“绝不许觊觎本宫的女人。”
    十九皇子翻了一个白眼,道:“人家尚未过门,怎么就是你的……”话未说完,便见太子的剑离他的喉咙更近了一步,十九皇子连忙推开那锋利的刃,道,“好好好,你的女人。”
    十九皇子一副惹不起躲得起的样子,恰好看到了苏霁,便用手指指了指苏霁的方向,道:“你的女人来了,就放我走罢。”十九皇子可怜巴巴地道,差点就没声泪俱下,“我服了,真的服了。”
    “望你以后自珍自重,莫要再招惹不该招惹的人。”太子将宝剑收回剑鞘之中,冷冷地道。
    十九皇子瞧了一眼苏霁,又瞧了一眼太子,终是默无声息地走了。
    苏霁看着十九皇子离去,这场争斗便算是划上了句号,而自己来此处的意义仿佛也不是很大。
    苏霁看向太子,却见他一双桃花眼亦在定定地望着自己,四目相对间,苏霁的心跳得更快了。
    “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苏霁收回了视线,想要随着尚未走远的十九皇子一道出去,却刚扭头,腰间就被一双紧实有力的大手环住了。
    太子抱住她,似是嗔怪,又似是命令,却也很像是一直撒娇的猫儿般,轻轻地道:“不许走。”
    他也不知是怎的了,一见十九皇子,心便又酸又涩,夜不能寐时,总会浮现起十九皇子与苏霁亲近……
    “若是明年开春办喜事,如今就要开始准备了。”太子轻轻地在苏霁耳边呢喃道,又停顿了片刻,柔柔地问,“嫁给本宫,你可愿意?”
    苏霁嘴角忍不住缓缓上扬,弯成一道新月的形状,想了想,道:“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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