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霁隔着门,又道:“我去库房探查一番,既然账房钥匙交给了我,我便也不能辜负所托。趁此时无事,我想清点清点里头的东西。”
    太子应了一声,便道:“你去罢,对了账目,便与本宫看。”
    苏霁由人引着入了库房,只见东宫库房甚大,里头陈布着许多,粮食、药材、布匹,应有尽有。每一大类都分有各自的专区,依照品类贵贱分出了三五档次,共百十样儿。
    苏霁拿着从账房中取来的账本,一样一样对应着清点。这事她做得极为熟练,因为在司药局任职的时候,她便是这般清点的。
    一直到了下午,苏霁才将府中所藏大略了解了下,苏霁将账本扔给旁边跟随的太监,伸了一个懒腰,向前缓缓走着。
    “前面便是东宫的奇珍库房,除却太子与掌管钥匙的主母,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能靠近。里头的东西也是不入账房的,特有一册账簿,现如今放在太子殿下手中。”那奴仆一努嘴,指着前面不远的铁门,道,“若是姑娘想去探看,奴便先行退下了。”
    苏霁应了一声,道:“我且进里头看看,你先下去罢。”
    外面这些时用物品堆列整齐,与账册上记着的数目分毫不差,一眼明了,倒是没什么需要苏霁费心的。既如此,何不进去瞧瞧东宫里藏着什么宝贝,也让她开开眼。
    苏霁拿了手中的钥匙,插进巴掌大的锁芯中,锁芯如卯榫般,严丝合缝地贴着钥匙。苏霁用力转了转,那巨锁便开了。
    苏霁推开门,一下子便像是走入了博物馆,只见里头分为金、玉、器、瓷四类,分别摆在东西南北四方。苏霁随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一样,是个红白相间的玛瑙镯子,一层红,一层白,错落有致地排开,饶是苏霁这种门外汉,也能从泛着的水润光泽上估摸——定是价值不菲。
    苏霁轻放下了玛瑙镯子,看旁边还有几块未雕刻的玉石原石,下面铭牌上的文字并非汉字,苏霁一点儿也看不懂。
    “这是璃国文字?”苏霁自言自语,只觉得那文字叫人没来由地熟悉,正思量着,却总觉身后飘过一阵阴风,一道模糊的阴影从左后方利落地划过,而自己袖子上别着的蚕丝手帕受风,轻轻地向右飘了一下。
    这密闭的室内,怎会有风呢?
    苏霁连忙转过身去,却不见一个人影儿。
    “方才许是我看错了?”苏霁揉了揉眼睛,开始怀疑自己,方才她的确看到,左边闪现了一个黑影儿,但或许是她整日对账本,眼睛太过疲劳,产生了飞蚊症?
    苏霁正按揉着太阳穴,再看时,发觉铁门旁闪过了一道黑影,那人穿着夜行衣,速度极快,掩着面目,叫人无从看清。
    苏霁惊了——这里头难不成真的有盗贼?方才的人影儿或许不是她眼花。
    苏霁急急忙忙地向前跑了几步,奈何库房内堆满了东西,物件与物件间隔的距离过近了,是不好走出的。苏霁刚跑了几步,在两柜间狭窄的缝隙中穿过,却在拐弯的时候,肩上的一道系带挂到了柜角上,苏霁走得疾没有注意,那系带便“撕拉”一声,裂开了。
    苏霁连忙止步,去扶旁边摇摇欲坠的柜子,冒出了涔涔冷汗——若是这柜子倒了,上边一排摆设都会直接掉下来,摔成碎片。
    苏霁只能眼瞧着那贼人离去,出声呼喊着外面的人:“有贼!你们在外边儿的快捉住他!”
    过了半刻钟,门外的奴仆才探出了个脑袋,期期艾艾地问:“苏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霁连忙道:“府内出了贼,我方才明眼见到了,他刚越过门出了去,你们怎么不拦住他?”
    “我们几位一直在门外守着,半刻不敢松懈,哪儿有什么人影?”那太监疑惑道,几位与他一同守门都如此说,就连苏霁都有点儿犹豫了。
    “出了何事?”三步之外,太子身穿素衣,负手而立,见周围奴仆全都攒聚在奇珍库房外面,不由得出声问道。
    他才从宫中回来,见府内小祭准备得倒还算妥帖,便问了下人苏霁处所,直奔她这里,却未曾想,遇到了这事。
    太子见苏霁左肩一处布料被生生撕下去,露出一段白皙的肌肤,连忙进了里头,将铁门掩上,问苏霁:“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霁急切地道:“库房内出了贼,我让外头的人拦着,他们却说根本没见到人。”
    太子抽出一张帕子,掩在苏霁露出的肩上,关切地问:“那贼人可伤到了你?”
    “未曾,我也只是看到了个影子。”苏霁回道,“太子殿下,一会儿你带几个信得过的,清点这里头有无少了什么东西。”
    太子侧过身来,轻轻地应了声,不无忧虑地看向铁门处,道:“外头这许多人,你先莫要出去了,待本宫命人寻了件衣裳给你换上,你再出去。在太后丧期,须得谨慎些,若是被人看见你衣衫不整,本宫便说不清了。”
    苏霁忽而想到自己随身携着的香囊内还有针线,看了肩上撕裂的口子,道:“这口子倒不算大,我可以先用针线缝上。”
    说罢,苏霁拿出了针线,想着常嬷嬷教给她的,单手艰难地在肩上缝了两三针。
    太子瞧了那又长又宽又粗陋的针脚,一时忍俊不禁,忙接过了苏霁手中的针线。
    第89章
    不会吧,太子殿下还会针线活儿?
    苏霁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子双手穿针引线,钢针在苏霁手中,像是生锈了一般;而在太子手中,则像是春日悠游自在的燕子般灵巧。
    太子细密地缝了一层,小小一道口子,足缝了四十几针,后用双手抻了抻两边,证其牢固,轻柔地道:“本宫也不大会缝,只随意缝了几针,样子丑些。”
    苏霁转过脖子,侧过脸看了一眼那针脚,说了一句大实话:“最丑的,其实还是前几针。”
    也就是她伊始缝的那几针。
    太子哑然失笑,双手紧握线头,稍一用力,线便断了,他再将留下的线头轻轻地打了个结,终是道:“好了,起来罢。”
    苏霁起了身来,颇觉泄气。
    一定是因为她是单手缝的,所以针脚才这么难看,竟连太子随意缝几针都比不过。
    不过,她在常嬷嬷那里双手缝制的,也比这几针好不了多少。
    “太子殿下,你怎么还会缝衣服呢?”苏霁左想右想也想不通,怎么堂堂太子还会做这些呢?难道成国的皇室竟简谱至此么?
    “太子周列媵侍,自然不会亲自缝衣服。”太子微抿起了唇,轻笑道,“不过魏东陵常年行走江湖,凡是能上手的都是亲自来,却是会的。”
    苏霁只得赞叹了点了点头,想起了《甄嬛传》中,皇帝的名言。
    太子啊,你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以后若是不方便,我便派个妥帖的宫女来东宫,一应事情都可召她。这样,太子殿下也不会担心自己名节受损了。”苏霁似是想起了什么,道,“那宫女名唤桃儿,原先是太后宫中的,算是老实可靠。”
    太子一边推开了铁门,另一边听苏霁说,道:“本宫方才没有不让你来的意思,只是说小心些。不过,你如是觉得那宫女妥当,让她来回送信便是。”
    苏霁应了一声,复又跟太子反复讲了桃儿的诉求:“她是想二十五岁出宫的时候,身份寄在东宫处,据说名声更好些。太子殿下,你看……”
    太子出了库房,连应了几声,双手轻轻地搭在苏霁的肩上,凝视着苏霁,轻轻地道:“这些不过是小事。奇珍库房中,尽是些精巧值钱的玩意儿,丢了几件便就丢了;那宫女的事情更是小事一桩。”
    “本宫更在意的,却是你的安危。”不知不觉,二人已走到了东宫小门处,早有太假在那里等着,拿着钥匙二人凑近了便开了门。
    说完这话儿,太子便伫立在门口的石阶上,正自难舍难分地,却终是看她的身影渐渐远去。
    苏霁便走了出去,预备着去太后灵棚再走一遭,将桃儿的事情敲定。待到了灵棚处,桃儿听苏霁所言,知道她是诚心诚意,并很是为自己打算,遂欣然同意,此下不提。
    却说苏霁正与桃儿相谈甚欢时,太后宫里的长嬷嬷来了灵棚处,见了苏霁,便叹道:“姑娘孝心甚厚,一连几日都往灵棚跑,太后她老人家在天之灵看了,定也是欢喜的。”
    一连串猛夸下来,苏霁都快要不好意思了,连忙道:“哪里的话?”又学着太子的口气,严肃正经地道,“这都是为人臣子该做的。”
    若是太子在此,恐是真心实意地如此想着。
    苏霁一想到太子那副严肃认真的面孔,不由得轻笑出声。
    那老嬷嬷面慈得很,却只是低垂着头,不去看苏霁,也并不理会苏霁缘何发笑,只是继续道:“老身来此,就是来问问苏姑娘,若是姑娘有孝心,何不随老身一同去太后灵堂,正儿八经地吊唁一番她老人家?”
    “太后灵堂岂是阿猫阿狗随意能去的?”苏霁连忙推辞道,“我人微言轻,在这灵棚处吊唁一番便知足了,也没想过要去灵堂。”
    那老嬷嬷挤出一个笑来,却很是勉强,道:“这都是皇上的意思,姑娘如今是一品诰命,一年后便是太子妃,怎能不去吊唁未来祖母呢?”
    苏霁虽然是一点儿也不想去,但听闻是皇上的意思,也不由得迟疑了几分。按照惯例,能去太后灵堂吊唁的,必是太后五服内的内外亲属,如今皇上开了特例,是属意她做儿媳,更是做给外人看。
    她也不好驳了皇上的面子不是?更何况,若是她不从,被成帝治一个抗旨不遵怎么办?
    苏霁便这样半推半就,被那老嬷嬷拉着去了寿安宫,太后灵堂如今便设在此处,按照古人“事死如事生”的传统,灵柩已封了上去,摆在太后的寝殿中。
    “苏姑娘,进去罢,老身便不相陪了。”那嬷嬷眼神躲闪,匆匆说了这话儿,便立时旋身而去。
    “嬷嬷,嬷嬷?”苏霁唤了两声,那嬷嬷却是走得越发急了。
    苏霁心下不由得有些奇怪,却以为是太后丧事伙计多,不便多留。索性苏霁自己踏入了这寝殿,刚推了门进去,便发觉从门开始,栓了许许多多的铜制宫铃,用线疏疏密密地串在一起,摆满了整个屋子。
    从苏霁打开门时,那铜铃清脆的相互碰撞之声便不绝于耳,一瞬间,原本沉默寂静的灵堂,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起来。这热闹中,却无半分人声,令苏霁不由得冒了冷汗。
    苏霁捂住两只耳朵,避免串串铜铃叠加在一起的巨大声响损了耳朵,继续走进了灵堂,只见白色的帷帐堆叠在四处,室内半点儿鲜亮的颜色都无,中间一口巨大的棺材,已封了棺,停在中央。
    苏霁忙走上了前,拈起三支香,接了旁边香烛的火,点了起来,冒出了三道细微的白烟。
    “太后老人家在上,我苏霁给你上香了。”苏霁看着灵位,喃喃自语,道,“您一生顺遂,无病无灾地,走得也安详,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刚说完“福分”二字,两侧燃着的长明灯骤然熄灭,铜制铃铛仍在叮叮当当地发着声响,其间忽闻一阵凄厉的叫声,极为响亮,划破浩荡的长空,贯穿了苏霁的耳膜。
    “哪儿来的傻狍子,大半夜的叫什么叫?”苏霁站了起身,微微发抖的手指欲重新燃起长明灯,自我安慰着,像这种大半夜的凄厉嚎叫,一般都是猫儿狗儿傻狍子等动物发出来的,听上去虽然有点儿可怕,其实什么事儿都没有。
    纯属是自己吓自己。
    苏霁这样想着,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将气吐出来时分,恍然察觉到自己身后仿佛出现了一道白影。
    “谁?”苏霁立时呵斥道,“太后灵堂之前,你也胆敢放肆!”
    “我是你……”背后传来一阵柔媚的女声,那声音空灵,没有任何抑扬顿挫、高低起伏,“苏霁,你占了我的身体,你这个为祸人间的妖精——”
    苏霁连忙转身,只见背后三步之外,一女子垂着头,乌黑的发从头一直垂到脚踝,她身上只着一身白衣,头上盖着一层白布,叫人看不清楚容貌。
    那乌黑的发与惨白的衣裳混杂在一起,在昏暗的室内,一齐垂到了地板上,那女子的身体像是死物一般,身体毫无起伏地向前缓缓挪动着,离苏霁越来越近。
    “苏霁……”那女子逼近苏霁,长而毫无血色的指甲伸了出来,“你究竟是如何害死我,并附到了我的身上……你究竟是谁……”
    苏霁见此,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头皮被渗得发麻。
    难道这就是自己这副身体的原身?
    第90章
    另一边,梁内侍急促地叩了东宫的门,急切地呼喊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大事不好!”
    守门之人立即将他请入了东宫,面见太子。见是梁内侍,太子连屏退了众人,听他有什么事。
    “我师父来了信儿,说是皇上布下了离魂阵法,来对付苏霁姑娘!”梁内侍登时跪了下去,描绘形容,将王公公的话儿一字不落地转达。
    “什么?!”太子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杯盏,立时站了起来,黑曜石一般的瞳仁剧烈地皱缩了一下。
    这离魂阵法他是省得的,此乃成国上古巫法,可以祛除邪佞,尤其是附在人身体上的孤魂野鬼,在阵中会被活活绞死。
    太子的心纠结在了一起,他不知道那个苏霁是否算是孤魂野鬼,若是真有不测……
    “她现如今在何处?”太子问道。
    “师父他也不知道,此事皇上做得隐蔽,谁也不告诉。”梁内侍两只手摊出来,无可奈何地道,“谁也不知道皇上会把离魂阵法设在哪里,皇宫中皆有可能,甚至就连宫外也是有可能的。”
    太子微微迷起了双眼,沉眸想了一阵儿,便忙不迭地运用轻功,足尖轻点,一跃飞上了房檐,从一处房檐飞到了另一处,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了寿安宫。
    太子三两步便至太后生前的寝殿,猛力地敲了门,却发觉门上上了二三十斤的重锁,没有钥匙,任是大罗金仙一时半会儿也开不了。
    太子倒吸了一口冷气,离魂阵法最适宜在阴气重的地方施行,阴气越重,那孤魂野鬼被绞死的速度便越发快。
    太子忙转到了寝宫的侧门,此门平素是常关着的,甚少人知,若不是因为太子幼时在寿安宫长大,也不会知此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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