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茶小心的将餐盘放到季萧面前的桌上,又为他开了盖子,取过一边的小碗用勺子将里头已经炖的软糯的鸽子肉与参片隔了只取出汤来,跟着也笑,“爷这些天有的忙碌,哪里想得到这样细碎无碍的小事情呢。”
    鸽子汤炖的香味醇厚,几乎要从房间里满溢出去。
    光是喝汤,季萧并不觉得负担,更何况他已经有几天没吃药膳,吃的都是大夫送来的安胎丸。前头害喜挑食的毛病此时也渐渐褪去,倒是好过了不知多少。
    阿元才睡没一会儿,这会儿一咕噜自己便醒了,他坐在床上看了看,确定这是自己父亲与爹爹的房间,便开口打声招呼,“茶,角!”
    这叫的是儿茶与八角。
    八角早在儿茶打开那盅汤品的时候已经有所防备,这会儿快步的走过去半点儿没有拖沓。
    阿元此时已经自己撅着屁股从床沿滑下来,正蹬蹬蹬的准备往外跑。
    “香的,肉,”阿元拉住八角的手,睡眼朦胧的指了指外头,示意她带自己出去。
    “香的,香的,”八角弯腰一把抱起阿元,带着他往外边去。儿茶也跟着从外头探进去看,与阿元对上眼后笑道,“小少爷,这汤可不是给你喝的。”
    阿元立刻将嘴巴撅的朝天翘,“阿元的!”
    季萧才喝了两口,那小肉团子便冒冒失失的被人抱了出来。
    他又是无奈又是觉得有趣,也不知道阿元的鼻子怎么长,平日里叫他醒来要叫半天,这阵子问到肉香便颠颠的自己要醒。
    阿元给八角放到一边地上,立刻扭着屁股往前一把抱住季萧的大腿,仰着头殷切的看着他,“爹,阿元吃肉。”
    “阿元不能吃爹的汤,”季萧将他抱起来,用勺子拨弄了两下汤罐里的参片,“里头有药,不是阿元吃的药。”
    “阿元的药,没了!”阿元想起前天就吃完了的糖丸,万分惋惜,“药,好吃。”
    他说着垂涎不已的看着季萧面前的小汤碗,双手巴住桌沿巴巴的奋力往前凑,恨不得不动手,就用嘴衔住碗沿,狠狠地往里嘬一口。
    季萧知道他的动作,已经紧紧的将他给抱住,一边的八角也跟着将阿元拉的紧紧的,低声劝他,“小少爷,这不是你的药,不好吃的。”
    阿元却卯足了劲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嗷嗷的叫起来,没两声,给季萧在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莫要闹。”他皱着眉头,语气放低,将阿元给吓了一跳。
    沈淮凶他的时候素来是多的,因此虽然日日对阿元没有多少好脸色,但阿元反倒不怕。季萧平日里温和可亲,又是疼他又是宠他,若是骤然放了个黑脸出来,却是会让阿元惊惶不已。
    阿元立刻停下动作,泪眼汪汪的转头看季萧,又怯怯的伸手去搂季萧的脖颈,“爹呀,”
    季萧将怀里的肉丸子摆正了,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汤碗,问,“这个是给阿元吃的吗?”
    阿元万分哀愁,却又不敢闹别扭,只含着一包眼里,愁苦道,“不,不四。”
    “那阿元方才为何要胡闹?”季萧将这问题同阿元讲明白,“下回还胡闹不胡闹?”
    “不,不闹!”阿元怕季萧生气,连忙虎着小脸保证道,说完又极其亲热的贴到季萧的脸上,蹭了蹭,亲了亲,“阿元,乖的。”
    八角在一边松了一口气,可算将这小魔头制住了。
    阿元的脾气一天天见着大起来,有沈淮在能将他的脾气克制住五分,剩下五分便是靠着打屁股也扭转不回去。然而只要有季萧在,他想给阿元改回去的牛脾气没有一样不成功的,阿元如今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只怕了季萧,也仅仅只和季萧一个人讲道理。
    不过总算还有个怵的人,这是好事。
    外头的厨房经过这些天,早已经知道会有这么一出。这会儿紧着又让人送来了一小碗鸡汤面,洒了两颗葱花香气四溢。
    阿元原本依偎在季萧怀里有些可怜又有些委屈,这会儿一见儿茶笑眯眯端进来一碗小面条,还是用他自己平素的小花碗装着的,立刻瞪大了眼睛来了精神,“阿元吃的!”
    他扭头看季萧。
    季萧亲亲他软胖的面颊,将他给放到了地上,“将面条端过来,与我坐着一起吃。”
    阿元便颠颠的来了精神,脚步飞快的去接儿茶。
    儿茶小心的避过阿元莽撞的动作,将那面条放在了桌上。八角跟着将阿元抱起来放到凳子上,将筷子塞进他的手里。
    阿元还不太会用筷子吃饭,只不过吃起面条来还是游刃有余,小手往外一卷一卷的半点儿不费力气,没一会儿便咕嘟嘟的咬了一根面条进嘴里,慢慢的嘬吸食用起来。
    季萧一边陪阿元吃面,一边想着小院里的安排。
    恰好是收了粮食以后,如今又是冬歇,有粮食有短工,做酒是很合适的。酒的销路么,他也早已经有考虑,并不用靠着平王府的任何名声,便是靠着外头如今日日涌进平阳城的人流也是不用多愁的。
    小五管着那边的账目也做的很好,他是个稳重的,丁香也并不是个坏的。不过后头的事情,还是要看看才能定下。
    隔日下午。
    丁香坐着马车到了小巷子口,独自一人从马车上跳下来,快步的往小院里头去。
    小五一个人在小院里,正坐在厨房围着一只炭火盆发愣。
    “小五!”丁香一把推开小院的门,兴冲冲的喊了一声。
    小五连忙从里头迎了出来,有些惊讶,“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丁香搓搓自己的手,一边跺脚一边往小五那边去,“这天气怪冷的,你这个呆子,我过来自然是爷让我来的。”
    小五见她冻得脸色发白,连忙让她进屋,又跟着问,“爷让你来的,可是有什么事情?”
    “有的,”丁香跟着点点头,脸上止不住有笑意,“爷昨天晚上已经同王爷将你讨了过来,往后你便不用做侍卫,正正经经可以管起这边的生意,”
    侍卫生死不定,风里来雨里去的,在丁香看来可比这小酒馆不好做多了。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
    小五一愣,跟着眼里也闪出光来,“这里的生意,爷还是要继续做的?”
    他在这儿呆久了,日日给街坊邻居打酒,熟络起来以后也渐渐觉出点儿人情的热络滋味来。是他从前出生入死时无法体会的细碎暖意。如今可以留在这里,对小五来说也并不是一个坏消息。
    “对,这是另外一件事情,”丁香点点头,“爷让我来和你说一声,他大约明日下午过来,另外你今天去找人牙子看看,找些短工,如若有好的,买一两个人也成,起初是这么个意思,”丁香又停了停,跟着道,“不过王爷后头说,短工可去外头找,买人却是不必,让你去看看侍卫营里有谁愿意的,跟你一起张罗这里也成。”
    跟在沈淮身边的侍卫绝大多数是死侍,如今沈淮这么一说,是给了个放行的机会。
    小五想起两个受过伤身体已经不比从前的侍卫,连忙点点头,“我下午便抽空过去,将这事情给定下。”
    “这两本账目爷让我给你,这个月要忙的事情多,让你都仔细的记下来。”
    说到这里,也便没有其他事情,丁香咬咬唇,“那,我先走啦?”
    小五嘴边的笑意掩饰不住,哪里还有从前那冷面冷脸的样子,他看了看外头,又看看丁香还没缓过来的脸色,道,“外面若是不急,你在这里再烤一会儿,”
    他说着低头下去用铁钳在盆里拨弄了两下,拨出一只黑乎乎的东西来。
    “刘嫂子那边送来的红薯,我拿来烤了,”小五说着将红薯拿起来掰成两半,露出里头红红的内芯,又取过一边的一只小碗装好,这才递到丁香手里,“有些烫,小心吃。”
    丁香低着头,心里翻江倒海的暖甜。
    这天下午,小五先去了人牙子哪里定了短工的事情,又仔细的去挑好了要买的粮食,这才匆匆去了侍卫营,与两个从前的弟兄说了这件事情,顺顺利利的将人给带了出来。
    隔日下午,季萧果然与沈淮一起到了小院处,同来的还有阿元。
    阿元久未回来,却也半点儿没有忘记小院这边的光景,还没下车便上下乱窜,“鸡,鸡!”
    马车下面那几只被他拔毛拔惯了的鸡后脊梁一凉,似有所感,迈着两只鸡脚飞快的往旁边的草丛里躲。
    季萧再一次重回这里,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头的寒气,也隔绝了外头的景致。他心里有些物是人非,手上扶着几只木盒与礼物,又伸手摸摸阿元的脸,笑问,“一会儿阿元将这些东西给刘婶婶送去?”
    阿元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第81章 阿元
    院子里不少张头张脑的身影,门缝里窗沿中,一道道小心谨慎的视线偷偷瞧出来,看着那华丽的座驾一路到了小巷深处。侍卫们挎着冰冷的刀剑,面目冷峻目不斜视。让众人心里雷雷的打鼓,大气不敢多喘一口。
    沈淮推门从马车里先跳下来。他的模样也还有人记得,素来是官爷的身份,如今看着虽更不寻常却也多半没有人觉得奇怪。只不过相较于从前,沈淮面上更没了掩饰的宽和,多的是傲然与冷漠,让人看着心胆生寒。
    季萧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回来,关于他的事情在这小巷之中隐隐约约也有人关起门来自己私下里闲话,只不过像从前那般嘴碎饶舌却是再也不敢。
    人们隐隐约约也能猜得出他与沈淮的关系,这样的关系虽然在此时众人的眼里依旧是禁忌的,不合伦常的,当季萧和沈淮如此不加掩饰的将自己的关系展现在众人面前,却反倒让他们觉得失去了话柄。
    此时他们看在眼里的,不过是季萧的福贵与容华,他从地上的泥变成了天边的云彩。有妇人趁机低下头去切切的叮嘱自己的小女儿,“瞧见了没有,往后若是你乖顺些,娘亲便多花些银两将你也装扮的好看些,到时候也能嫁给那样俊朗的大官人,坐着大马车回来,让周围的人都看看你的本事与风光!”
    “哼,”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却因为从前听过季萧太多的难听话而不以为然,吐了吐舌头道,“我才不和娘娘腔学呢!你从前还说他男不男女不女,是个勾引人的妖精,如今怎么让我和妖精去学?”
    与众不同在很多时候并不是好事,那只会成为有心之人想要攻击时候的把柄。小女孩已经将季萧等于不好这种印象深刻在心里,此时哪里会听妇人说的话。
    妇人气急又给小女孩儿吓得半死,连忙伸手去捂住小女孩的嘴巴,颤着声道,“你个丧门星!作甚喊的那么响,想让外头的人听见用刀砍死你的老娘是不是?”
    小女孩儿给捂住嘴巴闷了个够呛,一下也给妇人苍白的面色吓得不敢动弹。
    妇人恼怒的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继续往外看,此时沈淮正扶着阿元下车。小肉团子相较于离开前高了一截也又胖了一点,面上的光彩更是威风凛凛与沈淮一样,都是一副不把周围的人看在眼里的意思。
    妇人看着阿元,又想起自己家里给糟践了的那几只鸡鸭,一时有些牙痒痒。
    小女孩儿这会儿好不容易将她的手给掰下来,也跟着看出去。一见是阿元,又跟着瞪大了眼睛,“是阿元!”
    她想的和妇人不太一样,虽然阿元祸害了自己家里的鸡鸭,可每次都赔了银子来呀,还顺带着有新鲜的猪肉,可够一顿吃的呢。小女孩儿弯起眼睛,偷偷看了看自家院子里的几只正悠闲漫步的鸡,想着一会儿要偷偷往外头放一只才好。
    阿元给沈淮撑着胳肢窝从车上拎到了地上,立刻精神抖擞的背过身去噔噔噔的跑到一边四下查看。仿若久离领地的雄狮,要看看自己地盘的变化与不同。
    他呼一口气,空气中便漾起一股白雾。小家伙的脸颊粉红鲜嫩,有上好的脂膏护养着,并没有因为这过分寒冷的天气有皲裂。阿元从衣袖里头费劲儿的伸出自己的两只白嫩手掌,啪啪的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觉出外头与车里面不同的寒意,连忙回头招呼后面马车上的八角。
    “角,衣!”
    他瞪着圆圆的杏眼,小嘴一翘跟着一跺脚。
    季萧正给沈淮扶着从车上往下走,一见阿元走的远,连忙叫他,“阿元,别一个人跑远了。”
    阿元正看着朝自己快步跑来的八角,一下听见季萧的声音,扭头见了他,立刻咧嘴笑了,又指着不远处已经开门的小院甜甜的道,“爹,家去!”
    他总还记得这处小院子是自己生活了许久,也是自己的第一个家的。
    季萧跟着笑了,“一会儿再家去,阿元等一等我。”
    “等的等的,”阿元一边仰头让八角给自己穿上小披风,一边马屁精精的给季萧点头,粗胖的小腰一扭,看着还有些扭捏的羞涩。
    沈淮看的颇为不是滋味,他慢慢的哼了一声,将季萧放在平地上又紧紧的拉住季萧的手,“这小精怪,素来溜须拍马。”
    “阿元很听话呀,”季萧不知他又怎么吃了一肚子酸醋,却也忍不住为阿元反驳两句,他抬起头看向沈淮的侧脸,见他脸色不虞又用指尖划了划他的手心,显出一点儿两人之间特别的亲密,“他就是顺毛驴,吃软不吃硬的。”
    沈淮给季萧说的要发笑,他侧过头低下蹭在季萧的耳边,说话时带起一阵热流,“傻子,偏听你的话罢了,你倒以为他真是个好的,说白了,沈家的种便没有几个省事儿的,你看看照顾他的那个丫头,叫什么来着,”沈淮对着季萧疑惑的目光,继续道,“不管她叫什么吧,你看她对阿元软不软,他吃过一回没有?”
    这下弄得季萧无话可说,也跟着有些无可奈何,“那,阿元这样的脾气以后怎么办呢?”
    全然是个倔强的性子,扭不回来了。
    “这你也不消多想,我会亲自教导他,”沈淮看着季萧粉嫩带着细细绒毛的侧脸,一时不忍,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季萧虽然羞涩,但也没躲,只脸上多了些甜蜜的笑意。
    隔着门板前头那妇人遥遥地看到这一幕,吓得哎呦一声叫了出来,她一把捂住自己女儿的眼睛,低声咒骂道,“这不要脸面杀千刀的,两个男子便也罢了,还如此光明正大不知廉耻……”
    后头的两句话说的稍稍响了点,引来附近的侍卫侧目,吓得那妇人猛地往后一缩,抱着自己女儿匆匆往屋里走,不敢再看了。
    刘嫂这天也早早的便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已经站在家门口等了好一会儿,这时候看见季萧他们走出来,连忙也跟着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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