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对于梅起落而言很突兀的消息,面前这位异常晦气的出水老者,他竟然不走了!
    你不就是眼睛会放个光?同时能打过自己吗?难不成这番留步是要指点自己,好让自己突飞猛进,从此步入修行之巅不成?
    指点自己...
    一想到这,梅起落心动了动,这样一想还是很不错的,自己需要指点,而这个人看起来好像很不凡。
    同时,河中人还很神秘兮兮的对他们说,老夫姓谈名一,同修时空与水之大道,这两道中又属水道最是超绝,姜心听到这里没有丝毫惊讶,梅起落倒还意外这老者竟然至少初道起步?
    他们站在高高的山顶上面,三个人席地而坐,衣衫老旧,秋风料峭,看起来相当落魄。
    而更为落魄的是,在三者一旁的杂草空地上,还被姜心正盖了三间小小的茅草屋。最小的那间那个孩子自己住,最大的那间给他梅起落住,不大不小的那间用姜心正的话说,给这位老师傅住。
    姜心正一直背着那偌大的书箱,看起来很吃力,与他身形不成一点正比,刚好从生死中回过神来,梅起落面对这样一个小孩子,也不太好腆着一张杀脸,梅起落当晚给他烤了一只野兔,也就不打不相识,一笑泯恩仇了。
    梅起落很无言,同时想到自己的计划又被打乱了,这种中途强行夭折的感受还是让他很不适。
    他双眼中却又满是对修道的向往,点点头,没有过多矜持便答应留了下来。
    他们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到了晚间。
    山下早已被筑起一道环山的水墙,多亏旁边的河流流量足够才没亏空,他试过出山,但只有封光剑能够穿透之,光凭他自己,连撞都撞不进那面看似柔软的墙。
    三者相安无事的坐在山巅,梅起落挺胸收腹,姜心正挺胸收腹,老者咳了咳,把另外一把剑要了过去。
    “这把剑交于我如何?”
    两把剑此时都在梅起落身上,但也亏得谈老人没强要,不然的话什么都是他的。
    “强剑配强者,前辈尽管拿去。”
    谈一微微一笑,视线眺望极东。然后,他肃穆道。
    “对你们而言,水是何物?”
    那把被老者握在手中的剑倏而不见,谈一在地上叩叩指,原本佝偻的身姿瞬时直了许多,话语极深处藏着绝对的自负与霸道,以下的话题涉及了他的道!
    对他而言水是何物?
    水是万物!
    闻言,两位年轻人皆是沉默,与得道修士论其所得道?
    片刻后,姜心正微微嘶了一口气,尝试道,“我曾听闻圣主道,曾有一男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这般想来,水当是杀物。”
    “龙门立宗,三千丈地水自岩浆土石而出,绕云成龙,云从龙,为龙门唤来先天灵脉,水是活物。”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水是和物。”
    说完后,他再度挺直身体,一脸不在意的模样。
    等到姜心正说完,梅起落道,“我以前打过一段时间的水,水这东西怎么说呢,最柔软吗?”
    “血脉中也有无穷水,水乃不可缺之物。”
    憋了好半天,梅起落呛出一句话。
    “水...水是水。”
    谈一摇了摇头,竟正色道,“如你所言,却不尽意。”
    “水是水,水不是水,水还是水。”
    他左手抬起,食指一勾,顿时,万物枯竭,草木凋零,土石亦萧瑟,棺材没了水的拖依,但悬于空中,天上的云尽数变成水雾流转下来,空气顿时变得极端干燥,梅起落与姜心正顿感身体不适。
    他拿起一枚石头,轻轻一握,酥脆柔软的石头变成碎末簌簌掉下,梅起落惊道,“石头竟也有水?”
    嗡!
    天地中突然响起一片雷鸣声,谈一站起身来,轻笑道,“如你所言,却不尽意。万物皆有水,谁能逃脱水的限制,谁就会超脱,或堕落。”
    姜心正点点头,一张小脸肃穆道,“天道。”
    梅起落望着那从万物中脱身,升腾至整片天地的水幕,水幕中充斥着蓝色的如同雷电般的暗流,疑惑道,“那又是什么?”
    他看着枯萎的万物,心中些许明了,想到不久前老者御水而来,之所以沿岸衰败,原来如此。
    环山的水墙已经被淹没了,不知道是不是正随水幕一同腾飞。
    他们独坐于一片蓝龙中,群山寂静,天地间只有水,只看得见水。
    没有回唱。
    啪!
    谈一打了个响指。
    无数水团向他们聚集而来,最前方的水幕出现一条不见踪影的水道,谈一率先踏之而出。
    “水是坦途,亦是险峰,看你如何去踏。”
    梅起落看着面前那个佝偻耷拉的背影,再看看那口棺材,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涌上些同情。
    不是作为境界相当之人的惺惺相惜,而是同作为人的感同身受。
    他喉咙中忽然涌出一句话,“前辈,那口棺里葬着您的...什么人吗?”
    谈一哈哈大笑,露出那一口不整齐不光净的牙口,道,“水是杀物。”
    轰!
    忽有一记水龙自天地怒出,獠牙毕露冲向梅起落!
    姜心正手中燃起一道符箓,迅疾踏在梅起落身前,挡下了这一式!水龙狂怒,天地水震动!
    姜心正怒吼,“你动我主人,可要想想...”
    梅起落摇摇头,将姜心正拨弄至后方,正色看着谈一,道,“在下只是好奇,如果前辈拖着一口空棺也就罢了,若前辈棺内葬着于自己而言极为重要的人,在下想说这种事情我也经历过,甚至我没能赶上他的下葬,见他最后一面。”
    天地寂静。踏步的谈一回过了头,眼里闪动着毒蛇的光。
    “你什么意思?”
    梅起落看着他,不卑不亢道,“感同身受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
    谈一仰天大笑,将所有道法统统震散,水花倾天而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城池般大小的水花,怒道,“好一个感同身受!”
    “三年前,康雅四行州被吕洞宾围攻至死的修士梅永长,正是我的父亲,我如何不能感同身受,难不成前辈之痛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吗?!”
    谈一长长的哼了一口气,再接着哼道。
    “我知道你只是想知晓老夫为何会专程为尔等留步,故此想出这些办法来激我,是否?”
    赌的就是这个,不知你为人,更不知你前尘,就这般对我示好,因于何?
    梅起落点了点头。
    谈一像瞬间老了三百岁,他的身子更加佝偻,回过身来,看着目光炯炯的梅起落,忽然无力道,“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我很抱歉。”
    “那口棺里是我的师妹,也是我的道侣,一百七十年前,我们承着师父遗愿,前去蓬莱索仇,也可谓去了却一段因果,但我却在就要前去的当晚,被她下了绝毒,在深山里昏迷了十年。”
    梅起落心脏狂跳,他赌对了,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姜心正眼里的神情有些微妙,但他身体却保持着一股去势,以保随时能够踏上一步,抢在主人之前死。
    谈一胸口剧烈震动,道,“等我再醒来,人世已如梦幻,我知晓了十年前的所有情况,孤身前去蓬莱,小心蛰伏五年,才终于在蓬莱剑阁的眼皮子下夺回她的尸首。”
    “回到大陆后,我一心问道,在五十年前达到我此生能目见的极限,再不能忍,便...”
    他看着那口棺,眼里涌动起一丝柔和的光彩,道,“我将掀翻蓬莱。”
    片刻后,他补了一句,“这是我的宿命。”
    也是我的因果。
    可因果在一百七十年前,随着那名女子的凋零,应该已经断了。
    但谈一未死,这段因果便没有斩草除根,现今又将由他续上。
    再然后,你们的因果断去,那条线又续中了我吗?
    梅起落双拳紧握。
    “是。”
    谈一看着梅起落,面色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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