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面上丝毫没有半分心中不满,恭敬应道:“是。”
    “先去做事吧。”皇帝道,心中却在叹气,太子好像太过于软弱了些。
    太子从正殿走了出去,上午都过了大半,天空中却不见寸缕阳光,心中的愁郁渐渐升起。自己非在皇宫长大,从民间回来,昼夜发奋,才能在朝中事务上,说得上话。
    自己的母亲只是民间身份低微的女子,尽管自己做了太子,陛下不过是追谥了一个婉贵人的称号,灵位上的姓氏都不是真的。因为除了皇帝,没人记得她叫什么。可皇帝心中自始至终,只有冯贵妃一人。
    又想到,自己何尝不是只有一个太子名号,朝中重臣,都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像毅王爷这样,只忠于皇帝,对自己虽恭敬,可有错都是直言相谏的。像太师赵诚,因为自己做过他的门生,始终居功自傲,想操纵自己行事。
    他知道,只有拥有足够的势力,才能使自己,不受拿捏。
    望着顾辰飞进了天成殿,太子平复了一下心绪,去往东宫,还有许多折子等着自己。谁料没走几步,遇到了赵太师。
    “太子殿下。”赵太师行礼说。他一早要去后宫,去见赵淑妃。
    “太师。”太子对于自己的老师,一直很是恭敬。
    “殿下觉得此人如何?”赵太师同样看见了进了天成殿的顾辰飞,望着背影问道。
    “毅王世子年少有为,日后必定前途无量。”太子不动声色地说道。
    “几年前听他声名狼藉,没想到竟有这般才干。”赵太师笑道。
    “年少轻狂,想来也是有的。”太子道。他心中却在想,为什么顾辰飞在顽劣了那么多年后,可以轻轻松松地做了将军。
    “倒是听说他娶的夫人,颇有手段,将昔日的浪荡子,整治的服服帖帖。”赵太师不明意味的笑了笑。“毅王府五代尽心尽力辅佐,殿下日后得此忠臣良将,想来也是一段君臣佳话。”
    陈襄的脸色却是有些惶恐,“我只盼着太师长命百岁,能辅佐我一世,便是莫大的荣幸了。”
    “太子言重,老臣一生一世,必定会尽力辅佐太子。”赵太师见太子对自己依旧恭敬,心中高兴。“不叨扰太子了,老臣先去宫中看娘娘了。”
    “太师请去。”陈襄说道,旋即转身,原本温润的眼光,慢慢变冷。
    赵太师去看了自己女儿,商量了一番,回到太师府,当即命人喊了赵冉过来。“今日我到宫中,同娘娘商量了你的婚事。”
    “孙儿最近事务颇多,无心于婚事。”赵冉道。
    “天天都是这句话,你把自己误到今天,到底是有什么正事?能有结一门合适的亲家,找个岳家襄助你重要吗?”赵太师指责一通,便说出今天商量的结果:“苏家的那个小女儿,家世好,听说在家中也颇受宠爱,对你一直倾慕,最近正在寻婿,我命你姑姑,同她母亲说。”
    “祖父为何执意于苏家,苏家姑娘对我并无心意。”赵冉自然知道祖父提起的人是苏怀瑾,可在围猎之后,苏怀瑾再也没理过自己。
    “我为你结这门亲事,还不是为了我赵家!只要毅王府在一日,我们的威势就跃不过去,你父亲不成事,幸而养了一个你!我年纪已经大了,苏家正值鼎盛,几个儿子也都出息,只要娶了苏家的小女儿,我们两家合力,必定能在太子掌权后,把持朝政。”赵太师说道。
    “太子是太子,我赵家不过是臣子。”赵冉凝重道:“祖父曾教我君臣之道,如今为何发此悖逆之言!”
    “太子生性懦弱!日后继位,不过是被人拿捏。是我将他从民间寻回,是我让他有了如今的权势富贵,我既然担任他的老师,拿捏他,又如何?”赵太师说道。他一生从贫寒的读书人做起,有了今日的成就,原本是想做臣子中的首位,可始终不能,多年来,已经成了一份执念。本来已经灰了心,却发现自己一个不太起眼的门生,便是流落民间的太子。
    他觉得这是天意,失落的心燃起了斗志。
    “可我不能如此行事。祖父拖着赵家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我却不能如此。”赵冉丝毫没有被祖父的一通训斥威胁到。
    “你是自觉有了根基,想同我叫板?”赵太师骂道。
    赵冉没有说话。
    赵太师简直恨铁不成钢,指着他许久方道:“这苏家的姑娘,你娶也得娶,不想娶也得娶。我明日就让你姑姑,你娘,都去苏家,务必将这婚事定了。滚出去!”
    赵冉心中憋闷,祖父一向野心勃勃,如今筹谋着日后架空太子,自己来做权臣,这一番作为,
    日后败了如何是好。
    他径直回到自己的院子,像一个人清静清静,却于半道上,遇见了胡莲心。
    “冉哥为何愁闷?”胡莲心真切地关心道。
    “无事。”赵冉并不想与她多言。
    “哎。”胡莲心叹口气:“既然如此,那我也没有心事了。”
    赵冉听着话不像,便多看了一眼,她旁边的丫鬟背了一个包袱。
    “你这是?”
    “我的病好了。麻烦了冉哥许多日子,原是想当牛做马,报答恩情的,可现在你越发厌烦我,就想着离开,今日是想同冉哥告辞的。”胡莲心面上有几分失落,却是在努力掩饰着。
    “你的病才刚好,暂时不急着离开。”赵冉拦道,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可冉哥要成亲了,赵夫人一向不喜我,怎好继续叨扰。”胡莲心还欲再说,一阵风过来,她赶忙遮起帕子,连声咳嗽了起来。
    小丫鬟忙撂下身上的包袱,帮着小姐拍起背来,好久,才缓过来。
    见她身体依旧孱弱,赵冉便道:“好不容易医好的病,现如今春天风大。再多留一个月,好歹等着风停了再说。”
    “可你们都厌了我。”胡莲心泫然欲泣。
    “不会有人赶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赵冉见她一副柔弱的样子,想她当年是为了救自己,才落下病根,成了病怏怏的模样。无论如何,实在不该薄待她。当下不再像先前那般淡漠,温和地说:“原是我这阵子忙碌,才忽略了你,你可得好生着。”
    听到他出言安慰,胡莲心再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一阵哭泣之后,她又同意留了下来。
    赵冉又道:“母亲那里,我会同她说,你就先安心住下好了。”
    “嗯。”当下无忧,丫鬟扶着胡莲心回去了。
    赵冉转身离去,却不小心踩到了一物,低头一看,是胡莲心收拾的包裹,刚才丫鬟只顾着扶胡莲心回去,所以落在了地上。
    他叹口气,左右看了看,二门那边有个丫头,瞧着隐约像胡莲心院里的打杂丫头,便过去让人提了包袱,给胡莲心送过去。
    还未开口,丫头赶着上来问:“少爷,马车来了,胡姑娘还走吗?”
    “不用了。给点银子,直接打发他走吧。”
    丫头讨好地说道:“我就想呢,从这里到湖州,可远的紧呢,为什么要坐马车。”
    “谁去湖州?”
    “胡姑娘啊,我以前听她的丫头说,老家是湖州的。刚才听她们说要回老家,却只叫我去叫马车。”丫头忽然恍然说:“啊,现在想过来,我刚才是想岔了。她们必定是要坐着马车去码头那里,转水路回湖州的。我从未坐过船,差点忘了这茬。”
    不对,哪里不对!赵冉想到,她不是当年救自己的那个人。
    当年自己陪母亲回乡探亲,可中途祖父急命他回去。他只得带了几个忠心仆人,连日赶路。路过渭水,自己不小心落了水,被河边的姑娘搭救。当时他同姑娘聊了几句,将自己的随身玉牌送给了她,约定过几年来找她。可那个姑娘当时说,自己是京城人,过几年家中会过来接。
    “她的丫头,当真说过?”赵冉脸色铁青。
    “真的啊。”丫头觉得少爷面色不对,心中紧张,随即道:“去年我约她一起偷着喝酒,她多喝了几杯,便说自己和小姐都是湖州长大,如今却要学这劳什子京城话。我当时不信,她还说了几句湖州话,和厨房那个湖州来的大娘,一模一样,我听得真真的。”
    赵冉脸色更加难看。当年返回京城,自己年少,没有半个中用的下人,大了一些,才命人打听了京城在外地乡下寄养的人,可其中没有渭水边的人。
    沈瑶月是因着先天不足,在荆州的乡下静养,一开始,自己对她比别人好些,也是想到了当年那个下水救自己的乡下姑娘。
    始终是寻不到踪迹,赵冉只以为那个姑娘是被京城富商养在外面的女儿,毕竟她身体硬朗,不像是在乡下静养,只是身份尴尬。
    正当他灰了心,一人在首饰店,却撞见一个丫头拿着自己当年托付的玉牌,想要典当,她便是胡莲心的贴身丫头。
    看到玉牌的那一刻,他原以为是上天垂怜,让自己找到了那个姑娘,没想到从头到尾,只是一场骗局。
    “你想个办法,把那个丫头叫出来,不许多说一个字,只说你自己有事找她。”
    “是。”丫头忙去了。
    过了一会儿,胡莲心的贴身丫头小桃儿到了赵冉面前。
    “赵公子。”
    “你和你家小姐,究竟是哪里人?”
    “京城人啊,从小在渭水边上长大。”这套说辞,小桃儿记得很牢靠。
    赵冉冷冷地看着她:“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不说实话,我保证你再也见不到你家小姐。”
    丫头震惊地看着赵冉,在她心中的赵冉,对自家小姐一直关怀备至,温和有礼,头一次见他如此疾言厉色。她心中虽然有些害怕,可想到自家小姐从来不许自己谈及过去,当下咬牙道:“我没撒谎啊。”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虽不屑于管内宅家事,只消把你交给管家,或者是我母亲,或打或卖,你想想你的结果。”
    丫头不怕什么管家,可赵冉的母亲,却是宅院里一等一狠辣的女人。自家小姐平日在太师府里多受为难,若不是赵公子一力维护,早就被扔了出去。她老老实实地说:“湖州人士。”
    赵冉吸了口气,走到了胡莲心的院子里。
    胡莲心刚才咳嗽成那般样子,却见方才赵冉没有像以前那般亲自送自己回来,不免心中失落,正要躺下休息,却看见赵冉过来了。
    “冉哥。”
    赵冉心中情绪激烈,面上却同往常一样说道:“咳嗽好了,我刚才命人请了大夫,待会就过来了。”
    “不必麻烦了,已经好了。”胡莲心柔弱一笑,带着几分羞怯。
    “不用就好。”赵冉道:“我刚才忽然想起了以前,我们俩在渭水河边初见的时候。”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冉哥竟都记得。”
    “对啊,每一天,我都不会忘。”
    “也就是冉哥这样的人,才能将微不足道的小事,记这么多年。”胡莲心以为他又要提起当年的善行,忙谦虚道。
    “救我的那个姑娘,是京城人,被父母藏匿在了西北乡下,在那边长大。”赵冉说道:“你告诉我,你因为重病发烧,过去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冉哥这是什么意思。”胡莲心觉得哪里不对。
    “你的玉牌,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
    “是当年冉哥送我的啊。”胡莲心心中紧张,面色却不显。
    “你明明是湖州人。”赵冉眼神犀利地盯着胡莲心,在她眼神中,发现了一丝慌乱。
    本想继续说谎的她,因为一瞬间的惊悸,避开了眼神。
    “你为何骗我?”赵冉怒道。
    胡莲心为了保密,一直不主动提起当年的事情,从来都是附和赵冉的说法,如今东窗事发,她很快猜到了原因所在。她抿着唇扶着桌子站起来,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道:“我从没撒谎,我当时快要死了,只剩一个玉牌,便让丫头去当了。是你跑来说我救过你,承诺了我许多事情。我病了许多年,记忆早已混成了一团,当时哪有力气分辨。后来,我喜欢上了你,纵有疑心,也以为是上天给我们的缘分,便不多想。”
    “原是我的罪过了。”赵冉怒极反笑。他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是被她利用来看病的,她的话,她的委屈模样,现在半点都不入心中。
    他心中只剩一片寒凉,一眼都不想再看到这个女人:“你走。今天立刻就走,从今以后,都别让我再看见你。”
    他生气地离开了胡莲心的院子。
    “小姐,怎么办啊小姐。”丫鬟小桃儿哭道,她没有想到,自己在酒后的一句话,让小姐瞒了这么久的身世,直接暴露。
    胡莲心倒没有多慌张,只是平静地用手绢擦干净了眼泪,说道:“太师府能说得上话的,未必只有他赵大公子。”
    她因着一块别人的玉牌,来到了太师府,依靠着他们的钱财,医治了重病的身体。也能依靠着太师府,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对她来说,世间的人,都可以作为自己的借力。至于真心,那是半点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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