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嬴晏把绕线的构柄握在手中,又把纸鸢塞到谢昀手中,轻声道:“一会儿我跑远了,二爷就松手。”
    谢昀心里了然,颔首应下。
    嬴晏诧异,这位爷今日未免也太好说话了。
    谢昀窥她情绪,指腹轻点她眉心,懒洋洋一笑,“今日让你玩痛快。”
    嬴晏晃神,胸口怦怦快跳了两下,她忍不住仰头,去看他眼睛。
    昔日时,她只觉得这双眼眸惑人可怕,如今却忍不住生出窥探的心思,似乎与谢昀相处时,常常令她生出奇怪的感觉。
    嬴晏压下心底异样,飞快地别过视线,目光错开。
    “二爷放过风筝么?”嬴晏抿唇,似是不经意问。
    谢昀哪能在嬴晏面前说没放过,只轻嗤一声,“担忧我不会?”
    瞧他一副“这等小事何须忧心”的模样,嬴晏沉默,十分识趣不再问,扯着构柄正要往后退,目光忽然落在谢昀手上——
    只见这位爷神态悠然,手指勾着竹骨,随意的拎着纸鸢,与平日提着雁翅刀没什么区别。
    嬴晏眨了眨卷翘眼睫,回想方才谢昀神情,再思及他性情,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位爷没放过,只是故作轻松,不想让她瞧出来。
    犹豫再三后,嬴晏挪步上前,轻轻掰扯他手指,嬴晏的手温软,覆上来的时候如同一块暖炭,谢昀垂眸,有些稀奇她竟然如此主动。
    然而下一刻,嬴晏捧着他手指调整了一个合适握纸鸢的姿势,温声软语,“二爷,要这样拿着。”
    谢昀:“……”
    怕人掌握不好,嬴晏又嘱咐说:“感受到鱼线轻轻扯一下再松手,宁晚莫早。”
    谢昀垂眸睨她,轻嗤一声,“知道了。”
    见人好说话,嬴晏胆子又大了几许,扯他胳膊拍了拍,得寸进尺道:“纸鸢要举高一点。”
    他身量高挑,若是举臂扬起,纸鸢初飞便是不矮的高度,嬴晏心里如是想。
    谢昀挑眉,幽幽眼神落在她大胆的爪子上,饶有兴致地盯了一会儿,也没计较。
    “这样?”谢昀问。
    嬴晏点头:“再高一点。”
    依她所言,谢昀又把纸鸢举高了一点。
    瞧见纸鸢举到了她满意的高度,嬴晏娇美眉眼弯了甜笑笑,轻轻转动手中绕线的构柄,将线放长,而后转过身,提裙逆风小跑。
    她宽松的袖口卷起,露出白皙手腕,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翩跹的弧度,
    感受到拉扯着纸鸢的鱼线微紧,谢昀松手,纸鸢倏地一下迎风而起。
    小的时候同三哥放纸鸢,常常飞不起起来,又或是纸鸢刚刚飞起便摔了下去,嬴晏凭着昔日的记忆,多跑了一会儿。
    不远处扯纸鸢的小姑娘神情雀跃,白皙的脸蛋染上粉意,束发松散了几分,遥遥看去时,阳光洒落,仿佛周身镀了一层金茫。
    谢昀看她,轻扯唇角笑了笑,她不止再一次俏生生地站在了他面前,更远远要比他记忆中的健康明媚。
    荒芜了数十年的心,在这一瞬,如枯木逢春。
    熙邑交战三年,他手染鲜血,背负无数人命,却也只是凉薄看淡,唯独嬴晏之死,让他痛苦难捱,在她死后数千个日夜,他何止是心有不甘,更是后悔莫及。
    若是他早一些明白心意,若是他不择手段将她囚在身边,两人是不是另外一种光景。
    等纸鸢飞起来,嬴晏便站住不动了。
    不得不说,连日来跟着谢昀强身健体还是有用的,往日是她走一段路便要气喘吁吁,如今小跑一会儿,竟然不觉得胸腔难受。
    嬴晏朝谢昀招手,“二爷。”温软欢快的语调里糅了往日没有的亲昵。
    谢昀朝她走过去,顺手拢了拢她耳畔碎发,挑眉笑问:“如此就开心了?”
    难不成放纸鸢还要不开心么?嬴晏觉得这个问题奇怪,不明所以看了谢昀一眼,忽然恍然大悟,这位爷没放过纸鸢,自然无法感同身受。
    嬴晏把构柄塞到谢昀手里,“二爷,你来。”
    谢昀无声轻嗤,这些都是小姑娘玩的东西,只有嬴晏这种小可怜才会喜欢,他哪里会喜欢,于是手正要避开,却在瞧见嬴晏雀跃眼神时,迟疑了。
    谢昀没接过,而是拢过嬴晏的手,一起放了起来。
    嬴晏试图将手拽出来,不想谢昀捏着她手指,仿佛如皮影人一般拉扯,“这样放么?”
    “……是。”
    嬴晏挣扎不开,只能佯装镇定,与谢昀一同放纸鸢。
    外边太阳很晒,没多一会儿嬴晏额角便有了细汗,谢昀瞥了一眼,思忖着天色,便拽着她手收了线:“今日不玩了。”
    若是再玩,等到太阳落山,免不得要吹山风。
    嬴晏意犹未尽,只是谢昀已经陪她了几个时辰,她也不好再得寸进尺,便点头应下:“好。”
    先前玩得痛快,倒不觉得累,如今收了纸鸢,嬴晏只觉胳膊酸,小腿肚也很胀,。
    马场宽阔,俩人又在最里面,嬴晏神色苦恼,目光流转间,不经意瞧见不远处骏马,眼神顿时一亮,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没等嬴晏说话,谢昀瞥她一眼,淡声:“不行。”
    嬴晏茫然不解,他不是喜欢她学骑马么?如此想着,她正欲开口再言,只听谢昀偏凉的嗓音入耳,难得解释:“你身子骨弱,不宜吹风。”
    嬴晏神色羞窘,轻抿唇瓣,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谢昀挑眉,“不想走路?”
    嬴晏难为情,这位爷似乎一直嫌弃她身子骨弱,若是说不想走路,依照这位爷古怪的性子会不会让她多走上两圈?
    如此想着,嬴晏心神一凛,忙道:“没有!”
    谢昀看透,似笑非笑问:“真没有?”
    他的声音慵懒,尽是蛊惑之意,嬴晏闻言,一瞬心生动摇,继而一咬牙,“真没有。”
    不说实话的小东西。
    谢昀扯了唇角轻嗤,指尖抚了抚她眉眼,为什么不肯说实话呢?
    谢昀轻笑一声,神色似是惋惜,“方才本想叫陵石把马车赶过来,晏晏既然想走路,倒省事了。”
    嬴晏: “……”
    她心底浓浓悔恨,早知如此,方才应该说实话才是。
    瞧着小姑娘惊愕神情,谢昀笑笑,眉眼舒展,心中痛快不少。
    嬴晏心神一转,亲昵上前挽他胳膊,从善入流道:“二爷所言甚是,我方才想了想,我们还是坐马车吧。”
    谢昀神色宠溺极了,懒洋洋的声音却无情,“晚了。”
    嬴晏欲哭无泪,她心神微动,小心翼翼换了个理由道:“二爷,如今天色已晚,我们若是走出去,天色都要擦黑了,不如马车快些。”
    谢昀垂眸睨她,“方才不是不想坐么?”
    嬴晏:“……”
    此时此刻,嬴晏哪里还能不明白,这位爷是计较她方才没说实话呢,她眼眸闪了闪,终于软了声音,实话恳求:“二爷,我腿酸,走不动了。”
    谢昀“唔”了一声,惩戒般捏她脸蛋,“在我面前,莫要言假话。”
    嬴晏心里窘迫,面上佯装镇定:“嗯。”
    谢昀笑了笑,指腹点她眉心,轻飘飘道:“日后再说假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了。”
    明明是太阳当空,夏风温暖,嬴晏却周身一激灵,只觉得他幽凉的嗓音中无尽危险。
    嬴晏连忙点头,举了四指发誓,声音真挚:“二爷放心。”
    ……
    嬴晏在肃国公府读过书,便回了王府。
    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王府焕然一新,门匾已经变成了福寿公主府。
    按本朝祖制,公主未出嫁前居住在宫里,只有出嫁后,方才另立府邸,只是她情况颇为特殊,永安帝厌恶见她,眼不见心不烦,便没再张罗着回宫。
    又过两天,转眼便到了六月初。
    燕京城外,北大营。
    沈嵩处理好幽州的事情,已经率军回京,正在休整军队。
    监军陈文遇先一步入宫,回禀永安帝。
    彼时,福寿公主府。
    这天一大早,嬴晏便起床了,她手里握着一根狼毫笔,神情踌躇,正犹豫着要在香囊上绣什么图样。
    谢昀对她用心,她自然也要回之以用心的。
    嬴晏捉摸了一会儿,便提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不消片刻,一副松柏立于山崖的图画便跃然于纸上。
    青山常在,松柏长寿。
    她想要他长命百岁,青山不倒。
    作者有话要说:  谢昀:?青山松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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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嬴晏将画好的花样吹干, 折叠好后塞进袖子里, 带着素秋出了门,准备去秀坊向绣娘讨教一番。
    她对绣香囊这件事上心, 不仅同绣娘讨教了绣法,连花样配色用的丝线都认真捉摸了一番, 颇下苦功夫。
    离开时,素秋笑道:“二爷知晓殿下心意, 心中定会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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