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季程点点头,又看向荧幕。
    故事中花匠和卖鱼女历经艰辛,终于找起了元素,炼制出了冷香丸。但花匠却陷入了抉择之中,是放弃事业,留下卖鱼女和她在一起;还是放弃卖鱼女,治好公主?
    卖鱼女悄然离去,花匠带着冷香丸,治好了公主,并再次见到了卖鱼女。
    原来卖鱼女就是公主,对于旁观者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以想到的猜测,但对主角来说,却让他喜极而泣。一切那么美满、幸福,花匠治好了公主的体臭,得以迎娶公主,他们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然后,在婚礼上,冷香丸失效,公主的身体恢复了恶臭。
    季程小时候看,只觉得这是一部喜剧,不够经典,却足以消磨时光。如今再看却忍不住泪流满面,她觉得自己的宿命就像卖鱼女身上的体臭,她没有遇到花匠,只能自己去努力,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直到有一天,她找到了自己的“冷香丸”。
    她以为自己摆脱了命运,就像公主摆脱了体臭,她们都为此欢欣雀跃。
    但这样的快乐是短暂的,婚礼到来,庆祝开始,恶臭瞬间弥漫开。谎言终于被戳穿,她依然被命运推动着,往既定的命运走去。
    在故事的最后,花匠依然陪着公主,她呢?
    又会如何。
    季程控制不住,泣不成声,她不想将自己丑陋的一面展示给姜聿,哪怕在黑暗中。她顾不上管教室长久未开,桌面积了灰尘,她趴在桌面上,放声大哭。
    “春风吹呀吹,吹入我心扉,想念你的心……”
    电影结束,教室里光线彻底变暗,白色字体书写的职员表迅速上升,幸福欢快的音乐也随之响起。
    姜聿起身要去开灯,眼角余光却扫到季程,她趴在桌面上,一抖一抖的。
    音乐声中,季程的痛哭被掩盖住,不仔细听根本不会发现。姜聿看到她的姿态,才听见她痛苦压抑的哭声,突然的失控打得姜聿的措手不及,他忘了去关灯,走近季程问:“怎么了?”
    季程没有回答,依旧哭泣着。
    昏暗的光线中,又是趴在桌面,姜聿看不到她的模样,只能看见她身体的轮廓。
    那样瘦小,又那么无助。
    姜聿将手搭在她的头发上,顺着她的头顶向下抚摸,因为不知道她为何痛哭,只能从电影去猜度,安慰说:“只是一个电影,一个故事,别难过。”
    他的手掌宽大,压在季程头顶,仿佛能将她的脑袋全部盖住。灼热的温度穿透头发层,到达头皮,他拙劣的安慰也通过僵直的声音传达到季程耳膜,这些渐渐汇聚成力量,让季程渐渐停止了哭泣。
    她的情绪渐渐平复,身体渐渐平静,她感觉眼泪润湿了衣袖,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肯定很丑。
    她渐渐直起身子,却依然低着头,用衣袖擦去眼泪,用哽咽的声音对姜聿说:“你别看。”
    姜聿收回了手,却没有动,附和着她的话:“好,我不看。”
    季程抬起头,挡住眼睛说:“你转过身去。”
    姜聿转过身。
    “我先走,你待会再出来。”季程起身说。
    姜聿却没有立刻答应,说:“教室里很黑,容易摔跤。”
    “我看得见。”
    姜聿不说话,季程低着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说:“我去开灯,你站在这里。”
    “好。”
    季程在手电筒的灯光的照射下,从姜聿身边走过,当她走到讲台前,要转身时停下脚步说:“闭上眼睛。”
    姜聿顺从地闭上眼睛:“好了。”
    季程没有转头去看去检查,她低着头迅速走到前门旁边,“啪”地一下打开灯,说:“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姜聿睁开眼睛,看到季程拉开教室的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口。
    他没有急着跟出去,而是走到讲台,关掉电影,设备。然后再走到前门,关灯,锁门。
    当他锁门的时候季程回来了,她洗了脸,脸颊被凉水冻得通红,但眼睛更红,还有点肿。她有点不安,问姜聿:“是不是很明显,我还能回教室吗?”
    姜聿扭头看着季程,看了许久,直到她低下头问:“你看什么?”
    “上课了。”姜聿说。
    一部电影一个半小时,十二点四十开始,结束后她又哭了很久,距离第一节课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分钟。
    说起来也奇怪,倘若是还没有上课,季程肯定会急着下楼。但现在知道迟到那么久,她反而不着急了,只是更担忧,催促着姜聿:“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不能。”
    季程一怔,连忙捂住眼睛:“真的吗?很明显吗?”
    “嗯,很明显。”姜聿声音平淡,“不过你这样回去,老师肯定不会多问。”
    也肯定会备受关注。
    季程垂头丧气,她不想这样,不想被关注,不想被同情,那会令她更无法忍受。因为这样的想法,季程对回到教室心生抵触,因此当姜聿说:“我们逃课吧。”
    季程愣了一下,在姜聿重复说:“逃课,离开学校。”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点头说:“嗯,我们离开学校。”
    “我、我怎么下去?”
    季程坐在围墙上,头都不敢回,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紧绷着。她当了十七年好学生,连迟到都少有,逃课更是人生第一次。
    “等我。”姜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下一秒,他爬上围墙,然后跳下去。
    不到一层楼的高度,对他来说轻而易举,落地后迅速蹦起,转身张开双手,抬头看着季程说:“跳下来。”
    “我不行的!太高了。”季程闭着眼睛摇头。
    “你想在上面坐一下午,然后被巡逻的老师发现?”姜聿声音低沉,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叙述一件普通的事,而丝毫没有作为撺掇季程逃课的始作俑者的愧疚与担忧。
    季程睁开眼睛瞪向姜聿,他轻扯唇角:“跳下来,我会接住你。”
    他的神情那样笃定,看起来那样可靠。
    在坐在围墙上一下午被巡逻老师发现,和被姜聿接住离开学校的两个选项中,季程不需要太多思考时间,闭上眼睛说:“你一定要接住我!”
    “我会接住你的。”
    “啊!”季程尖叫一声,跳下去。
    随之响起的是“哗啦”裙子破裂的声响,但当季程落入姜聿怀里,睁开眼对上含着淡淡笑意的眼睛时,耳朵里只听得见“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放、放我下来。”季程结结巴巴说。
    姜聿弯腰,将季程放下来,然后脱掉外套。季程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左看右看一脸戒备问:“你干什么?”
    姜聿眼睛里的笑意消失了,拧着眉看着季程,将外套递给她,抬手一指:“喏。”
    红色砖瓦墙壁上,缝隙之间,赫然有一根深蓝色的布条。
    季程反应过来,伸手往后摸,果然在后面摸到撕碎的布料。她瞬间红了脸,接过姜聿的外套问:“怎么办?”
    姜聿走到围墙旁边,看准砖缝之间的空隙踩进去,然后手网上一攀,伸手摸到砖缝间的布条,扯下,然后转身说:“没有人会发现。”
    “给我吧。”季程伸手指了指布条,然后道谢,“谢、谢谢。”
    姜聿轻哼一声,转身往左走去,走了两步,他转身说:“跟上。”
    季程连忙跟上去,将布条塞进口袋里,才想起来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你想去哪?”姜聿反问。
    想去哪?季程停住脚步,认真思考着:“想去……很远的地方,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姜聿转身看去,季程站在那里,她身上穿着女生统一的制服,最外面却套着宽大的明显是男生的外套。外套长到大腿,十分宽松,衬得她更加娇小。
    她脸上的红晕褪去,皮肤雪白,眼睛依然微红,神色满是茫然。
    像北方冬季里迷失方向的小鸟,孤独、迷茫。
    “去我家?”
    季程回过神来,瞪大眼睛:“这……好吗?”
    ……
    “小心。”
    狭窄的楼道里,姜聿的声音响起,他伸出长腿,将破碎的玻璃拨到角落,才对季程说:“可以走了。”
    季程抬头,打量着楼道的模样,因为年尘太久,地面有些凹凸不平,墙壁十分斑驳,上面布满厚厚的灰尘。而原本最为坚固的铁栏杆上,锈迹斑斑,甚至有的部位上下栏杆连接的柱子断裂消失。
    这是另一个世界。
    掩藏在原著的繁华背后的,破败老旧,被男女主角鄙薄的存在。
    而她和姜聿,都从这样的地方走出去。
    “到了。”
    在季程漫无边际的思考中,姜聿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抬头去看,对门两家都没有门牌号,唯一能告知楼层的,是灰色墙壁上用蓝色中性笔的写下的大大的“3”字。
    姜聿用钥匙打开右边的房门,先是破旧的防盗门,再是红色的木门。
    姜聿站在门口:“进来吧。”
    里面传来声音:“小聿回来了?”
    一个中年女人出现在门口,她身材微胖,穿着件红色外套,烫发,皮肤黝黑而五官普通。
    和姜聿并不像。
    但季程仍有点束手束脚,怯生生喊:“您好。”
    女人楞了一下,疑惑问:“这是?”
    “我同学。”姜聿指着女人说,“徐姨,帮忙照顾外婆的。”又问徐姨,“外婆怎么样?”
    “中午阳光好,晒了会太阳,现在睡着了,屋里躺着呢。”徐姨笑呵呵的,“同学好,你们怎么这时候回来?没放学吧?这……”她的目光落在季程身上的外套上,像是想说话,但却没说出来。
    姜聿先进了左边的房间,很快出来,解释说:“出了点状况,徐姨,您家里有干净衣服吗?”
    “怎么了?”
    “她裙子勾破了。”姜聿解释说。
    季程低着头,有点不自在,往后退了退。
    徐姨却没有多想,心里的疑惑反而有了解释,痛快点头说:“丹丹跟你同学身高差不多,我前两天刚给她买了套衣服,洗了还没穿,我去拿来。”
    “随便拿一套能穿的就好了。”季程连忙说,别人刚拿到手的新衣服,她怎么好穿走?
    姜聿说:“那就麻烦徐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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