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宁乐上了床,两人面对面躺着,“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儿吗?”
    宁乐摇摇头,粉嫩的小唇不满地撅着。
    楚月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因为我不想留在皇宫中啊。”
    小公主极其聪明,小脑瓜一转便想到了原由,“所以你想犯错,然后被父皇赶出皇宫?”
    午时有些犯困,楚月打了个哈欠,懒懒地点了头。
    “你是傻子吧?”宁乐憋了憋,没忍住问出话来。
    楚月眼睛一瞪,瞬时没了困意。
    傻……连一个四岁孩童都说她傻!
    她小大人模样的啧一声,连连摇头,“你抓了我,犯的是杀头的大罪,真是蠢。”
    冷宫地处偏僻,四周鸟鸣声不断,宁乐不喜欢听鸟的凄鸣声,听起来怪凄惨。
    她抓着面前女人的手,得意道,“我要替父皇看着你,不让你逃了,你既然有胆抓走本公主,就要、就要……”她皱眉,语速心虚得放慢,“就要给本公主认错。”
    楚月反手握紧她的小手,将她带进被窝里盖着,“好,对不起,好了吗?”
    宁乐一愣,没想到会有这么没志气的人,说道歉就道歉,古人的节操都被她吃哪儿去了?
    她不满的抓紧楚月的手,稚声道,“不行,你还得给父皇道歉,父皇肯定不会原谅你的,所以你肯定走不出皇宫!”
    她得意一笑,小手还晃了晃。
    多年未修缮的木床经不得半点动静,楚月不敢乱动,只能庆幸被褥都是新的,能够睡一觉。楚月不欲再和她闹嘴,把她搂在怀里,低声说道,“乖,我们睡一会儿,等醒了,你父皇应该也来了。”
    宁乐点点头,小手抓紧她一直不肯放开,直至睡去心里想的都是:不能放过这胆大包天的宫人……
    两人这一睡,便睡出了问题。楚月一睡熟,哪还管得住自己不乱动,她几个翻身,身体才转到一半,噗通一声,床板下陷。
    两人被抖得惊醒,楚月茫然睁开眼,低头看见怀中的孩子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睁着眼想了半会儿,才想起这是劫来的小公主。
    两双眼直直相对,楚月用手盖住她的眼睛,迷糊问道,“这样睡得难受吗?”
    “难受。”她整个身体都窝在她怀里,不难受才怪。
    楚月哦了声,淡定的继续睡去。
    宁乐蹭了蹭身体,在爬出去和睡过去之间权衡,她费力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结果,倒是眼睛越粘越紧。
    最终,凹陷的床榻中,只剩下两道浅浅的呼吸声。
    是以宫人翻遍大半个皇宫,才在深夜发现冷宫中的两人。
    宫人停在目标门外,神情严肃。
    “喜嬷嬷,刺客手段了得,我们不能贸然冲进去,若是刺客丧心病狂伤了公主,岂不是不好?”
    喜嬷嬷抹着眼泪,连连点头同意,“好,你们说甚就说甚吧,只要把公主救出来就好。”
    她想了想突觉不对,刺客?哪儿来的刺客?
    还不待她想明白,人群突然躁动起来,不过一个冰冷的眼神,又鸦雀无声。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皆没说话。
    “人呢?”
    说话的人一身明黄色龙袍,眉眼如冰,额间隐隐显露出至高无上的龙威。
    喜嬷嬷恰在此时哽咽抽了声,那视线立即转向她。
    喜嬷嬷抽气的动作生生卡在一半,她默默放下手,指向屋子,“回皇上,还在里面,因为公主在她手中,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南宫冥冷冷应了声,寒霜的视线转向那扇破旧的木门,眉眼露出暴戾。
    “她是谁?”
    有一次寂静。宫人还真不知里面的刺客是谁人,记录簿上只登了个名字,也不知是谁带进来的。
    喜嬷嬷暗自叫惨,硬着头皮上前道,“是个新进的秀女。”
    “哪家的?”
    “老奴不知。”喜嬷嬷快要哭了,“是陈忠陈将军吩咐老奴领进来的,其余老奴真不知道。”
    南宫冥冷嗤一声,喜嬷嬷吓得腿一软,扶住一旁的柱子才勉强没有倒下。
    “宣陈忠进宫。”
    赵公公急忙应是,火急火燎地跑去通知陈大将军。
    这边陈忠才刚刚洗漱睡下,被窝还没盖的暖和,便被土匪似的锤门声叫起。
    陈忠起床披上外衣,沉脸开门。
    黑脸的门神,敲门的赵公公吓得心猛地一颤,刚在皇上那受了惊吓,谁想这还有个等着。
    赵公公拍拍胸口,甩了拂尘,喘着粗气道,“陈将军,皇上有请,您快快去吧。”
    “是为何事?”陈忠瞬时冷静下来,皱眉问道。
    赵公公也没隐瞒,想着能先通个气也好,“好像是新进的秀女,据青居殿中的嬷嬷说,那秀女还是您安排进的宫。”
    “她怎么了?”纵使早有准备,陈忠也没想到麻烦来得如此快。
    “她劫了小公主躲在屋里,我们不敢擅自闯进去,就怕激怒她会对小公主下手。”赵公公气息稍缓,心脏还是怦怦跳如擂鼓。
    “真是见鬼了。”陈忠咒骂一句,来不及回去穿衣,匆匆上了马车。
    他扬着鞭子极速抽打,赵公公看得心惊,连声阻止,“将军您可轻些,这匹马性子最烈,可经不得你这番动作。”
    陈忠此时哪有心情管他,一心只想赶快进宫,手下的马鞭起落丝毫不留情。
    赵公公看得眼睛直闪,眼见马匹晃动身子,情绪愈发不稳定,便急急拉住他的外袍。
    外袍随意披在身上,哪经得起赵公公这么使劲一拉,咻一声滑落,刚巧被风吹得盖在马头上。
    马匹瞬间发怒,疯狂地街道上乱撞,陈忠眼见不好,拎起赵公公飞身离开发怒的马匹。
    两人站立,望着渐行渐远的马匹,相对久久无言。
    “也许我们该找辆马车了。”赵公公叹一声,向四周打量去,眼见一片冷清寂静又改口道,“或许走回去也不错,只是差不多要半个时辰啊。”
    陈忠也觉得不错,他抱歉地看了眼赵公公,说了声先走一步,拔腿就往宫中跑去。
    赵公公先是一愣,随后气得发笑,“尽是欺负我老胳膊老腿,没良心……”
    陈忠撒腿狂奔,不过半刻钟就到了宫中。
    他逮着宫人问清位置,气都不缓一口就往冷宫赶去,他到底是怕了,怕有个万一,怕三年前的事再次上演。
    现今的皇上,暴戾更甚,怕他没有耐心知道屋里待的是什么人,就下了狠手。
    而陈忠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冷宫中,宫人朝里面唤了几声也无人答应,无措地看向南宫冥。
    南宫冥望着紧闭寂静的木门,眼里浮现狠辣的光。
    “迷香。”既然她不说话,那就永远不要说好了。
    侍卫拿出迷香,在纸糊窗口戳了洞,迷香伸进洞口,燃起一阵青烟。
    众人相信,就算里面的秀女想要开口也开不了口了。宫里的迷香是禁药,厉害得没有出过差错。
    宫女在南宫冥的示意下探身进去抱出宁乐,南宫冥接过宁乐,头也不回的冷声道,“放火。”
    冷宫一角,火光烧红半边天,袅袅青烟,冲刺在鼻尖,呛鼻的味道,和着风吹向宫外。
    楚月蹙眉悠悠醒来,捂着鼻子抬眼打量周围的环境,却惊恐地映入一片火烧的红。
    起火了,她手一顿,下意识摸向身边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但还有些许余温。
    气恼的同时,她慌张得空虚的心情隐隐踏实。
    还好,那个小姑娘已经不在。
    利落起身,楚月扫了眼愈发逼近的火势,果断裹上被子,咬牙上前冲去。
    四周是灼热的大火,凶猛地火苗扑闪出恐怖的声响,她一边躲避陆续掉下的木柱,一边来到门前。
    双手握住门把,她还来不及欣喜,用力一拉,却发现门已经被人锁死,她面色瞬间凝固。
    “有人吗!开门!”楚月拍得手心发红,一张口就呛入一口浓烟。
    周遭都已被熊熊大火包围,楚月眼角瞥过蔓延过来的大火,急得眼角发红。
    她不顾面子撕心裂肺地喊着,纤瘦的手掌拍在木门上,门上的木屑进入手中,浸出猩红的鲜血。
    她渐渐拍得没了力气,鼻间吸进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取而代之的是浓烈呛人的青烟。
    她软道在门前,不用睁眼,就能感觉噬人的猛火在向她袭来,可她躲不过,无处可逃。
    深红的眼,苍白的唇,还有泪流满面。
    在这即将丧命危险关头,楚月脑子想的东西一下子多了起来,仿若时光回溯,她不多的记忆全都涌出。
    她想到在李家村的三年,从一睁眼就陪在她身边的大哥,还有为了钱把她哄进宫里的简让。
    两人相比,又立见高下。
    楚月捂着嘴哽咽哭出声,她想啊,大哥为什么不活久点呢。那样她就不会被被害至如此地步,不仅没替大哥挣钱买到好棺材,还小命都难以保全。
    其实最开始她是知道绑架公主是不好的,她也想着被发现后和他们好好谈判,只要他们给她银子让她出宫,她就把他们宝贝的公主还给他。
    可是谁这是群没良心不讲理的坏人,趁她睡熟不声不响就偷走了小公主,还锁了门放火要烧死她。
    他们真是太坏了啊,楚月又想起自己在李家村时,见有个小姑娘长得眼熟,也曾偷过别人家的孩子。
    简让讽刺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能眼熟谁,分明就是骗人的把戏。
    她也不反驳,好吃好喝给供着,小姑娘也喜欢她,最后孩子的爹娘找上门来,也不过是骂了她几句。
    哪像这个点地方的人,动不动就杀死人呢。
    楚月蹲在门下,越想越伤心,呜呜的哭声也越来越响,弄得门外的人目瞪口呆。
    说好的胆大包天的刺客呢?
    正此时,哭得几近晕厥的楚月,低头望见爬上脚边的火,求生的欲望使得她灵光一现,扒着门框不肯放手。
    “喜嬷嬷,喜嬷嬷,救救我!”
    她记起简让的话,说有了麻烦就可以找喜嬷嬷,现下命都快没了,可不就是大事。
    她扒着门,不曾注意身后,毒燎虐焰,猛地向她扑来。
    她裹着厚实的棉被,只感觉身后一热,她眼眶一热,不敢回头,只是一个劲大声拍打着门,含着哭腔无助地喊道,“喜嬷嬷,我要出去,我要找简让,我要回去……”
    门外的喜嬷嬷红着眼,捂着嘴不敢出声。皇上下的命令,她一个老奴,有何资格去反抗。
    她心疼楚月,又无可奈何,只有两行泪哗啦啦地流。
    倒是一旁的侍卫隐约间听见简让二字,脸色一沉,沉默了会儿看向喜嬷嬷,神色复杂地问道,“那姑娘口中所说的简让,可是三年前为国牺牲的简大将军?”
    喜嬷嬷一愣,也是才反应过来楚月刚刚说的是简让。
    简让,简大将军啊。
    但与她交涉的人只说是简大将军的亲戚,她想着纵使将军去世,也得卖个面子。况且宫中这种阴私向来不少,她便不顾宫规带楚月进来。
    谁曾想楚月此时口中却喊着要见简让,那不就是说其中还有他们不知道的隐情?
    嬷嬷眼睛一亮,顾不得思考太多,她抹着眼泪,又哭又笑地喊道,“可不久是简大将军,快,快把人救出来。”
    侍卫犹豫不决,抿抿唇,感到为难。
    嬷嬷一见,哼了一声,想着要做的事有了理由,就算触犯龙威,到了皇上面前也有可以原谅的说法,脚下的步伐便坚定起来。
    她心中隐隐有种直觉,若是楚月姑娘真正出了什么事,她绝对会后悔。
    她这般想着,已经到了门前,伸手拔掉门闩,欲推开门,却发现楚月正正挡着。
    裹着被子的姑娘已经奄奄一息,面色惨白地毫无意识,眼见被角已经蔓延上火星,嬷嬷顾不得太多,顺手拉过身边的侍卫。
    “快,把门朝外拉开!”
    她厉声一喝,双目如鹰,侍卫真被吓得一颤,拽住的门应声倒下。
    嬷嬷托住倒下的楚月,让侍卫将她抱出放倒在平地。
    没了被子的包裹,众人才发现,他们以为的穷凶极恶的刺客,居然是个如此瘦弱的女子。
    不仅身材瘦弱,就连她被烟熏过的容貌,也是瘦弱的。如此瘦弱的人,不免让他们想到,她的性命也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
    望着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人,他们想,应该是没救了吧。
    他们一边满腹同情一边又可耻的释然,死了也好,在皇权面前,再多的同情也是多余廉价的。
    如此想着,他们也不管扑倒在女子身上痛哭的喜嬷嬷,而是打水开始灭火。
    皇宫极大,但宫殿众多,一座连着一座,若是这处起了火不及时扑灭,火势就如春风过境,能烧遍整座汴京城。
    来去匆匆的脚步声,拎着水桶,去浇灭他们放下的火。
    喜嬷嬷手拿着水瓢,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她往她身上不断地淋着水,又从青采手中接过淡盐水喂进她嘴里。
    可不清醒的人根本无法进食,水渍顺着她的嘴角流下,留下一道痕迹。
    喜嬷嬷打量着她年轻且诡异安静的面孔,心理的罪恶感汹涌。
    深宫之中,她不曾为妃嫔,却亲眼看见那些鲜活的生命在一夜间陨落。
    她手里也沾过血腥,但仅有此次,她没有直接将她推进火坑,却比亲手烧死她还要来得罪恶。
    因为她知道,楚月对小公主,没有恶意,丝毫也没有。
    再多的愧疚为时已晚,喜嬷嬷抱起她轻飘飘的身子,往更深更黑的地方走去。
    青采望着她们离开的方向,蹲在原地小声抽泣。
    直到头上传来一道急切和微怒的嗓音。
    “云夫人呢!”
    云夫人?青采停止抽泣,瘪着嘴不解地看向他,“我们这儿没有云夫人,只有云小主。”
    陈忠急得头脑发昏,太阳穴鼓鼓地跳动,他按捺住脾气,又问了遍,“好,那云小主呢?”
    青采垂下头,两滴眼泪悬着,慢吞吞地伸出细瘦的手,指向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宫殿。
    这一指,天地为之色变,陈忠稳住快要吓晕的身子,勉力继续问道,“她……死了?”
    死,宫中多么忌讳的字啊,但偏偏又是最直白的字。
    不管什么身份,不管你何其高贵,到最后生命耗尽,就是一个死字。
    青采点点头,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出声,“皇上下的命令,没人敢救她,可她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她只是喜欢小公主!”
    在青采眼里,这没有相处太多时日的小主是极好的。从不乱发脾气,也没太多心机,就连今日在御花园,也是她第一次走出储秀宫。
    陈忠听了,沉沉缓缓地点了好几下头,过了半晌,他才双眼无神,磕磕绊绊说道,“既然她冒犯公主在先,死了便死了吧。”
    他说着要离开,像是在解释给青采听,“皇上召见我,我得走了……”
    他回身,脚下有一颗不起眼的石子,他踉跄几下,狼狈地离开。
    他脚步匆匆,毫无章法地走在深冷的夜中,耳旁的凄鸣声顺着风吹来,他好像听见了偌大汴京城的伤心事。
    该如何呢?他乱得每个思绪,只是心上一直有句话在萦绕:他不可知晓,他不能知晓……
    近几日来,他从大喜到大悲,似乎已经领略了让人一生也不能领略的情感。
    前段时日,死了三秒的人简让突然悄身闯进他府中,在他不及惊讶时,又说出云夫人也未身亡的事。
    他狂喜之下,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告知皇上。
    皇上三年来,实在太艰辛。
    旁人说他性子愈发暴戾,阴晴不定,他无视,贪官污吏,脏了朝廷,他也是淡淡一句拖出去斩了。
    但每逢人提及云夫人,他便会狂怒发疯,久而久之也没人在提及她了,甚至许多人都不知有此人的存在。
    而皇上的艰辛,是在他不许旁人提及时,夜夜将自己锁在挂满云夫人画像的殿中,像是疯了一般折磨自己。
    他劝过,被打了几次长了记性,知道劝不了,就只能作罢。
    而如今,真正的正主来了,所有事情不久迎刃而解?
    正巧简让也有想法,是以他打点好一切,托了喜嬷嬷在宫中对楚月加以照顾。
    至于说楚月是简让的亲戚,也不过是想以后简让的出现能名正言顺些。
    他本想等皇上见了楚月,一切事便水到渠成,却不想,会出这样的意外。
    陈忠抹了把头上的冷汗,下一瞬额间又冒出细密的汗珠。
    他咽了咽口水,在宫人的带领下走近殿中。
    殿中格局雅致,一扇精致的绣花屏风挡住里面人的身影,是小公主宁乐的居处。
    陈忠在屏风外静立,三四月的天气也闷热得燥人。
    屏风内偶尔传出细微的响动,良久后,才有人从屏风内走出,长身立玉,夹杂几分萧寒。
    他径直在远处的书案前坐下,手执毛笔,于面前的白纸细细绘画。
    陈忠跟着他站在书案旁,豆大的汗水流水般淌泻。
    书案前的人在白纸上画了一处院子,趁中午眼尖,一眼便看出那是在摄政王府时云夫人的居住的院子。
    他愈发心虚,抖着唇道,“皇上,臣知罪,任凭皇上惩罚。”
    南宫冥手上的画笔不停,线条流畅而爽利,他头也不抬,淡淡地开口,“几日不见,朕的将军胆子倒是越来越小,朕还没说你犯了什么错,你倒自己先想起处罚来。”
    他说着,像是没了心情作画,将画笔挂起,闲闲地打量了眼面前心虚发抖的人。
    “说罢,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到底是相信陈忠的,跟了十几年的人,也是难得。
    陈忠吸口气,极力冷静下来,却低下头垂着眼不敢面前不怒自威的男人。
    他打了番腹稿,缓缓道来,“那女子,自称是简让的亲戚,从乡下来到京城,无家可归,臣一个心软,就将她留在了府中。”
    留在府中的人,又何故会到宫中呢,无需陈忠再说,南宫冥似乎意会了三分,替他继续说道,“但家中夫人不许,你就将她塞进了宫中?”
    陈忠点点头,视线在南宫冥脸上虚晃而过,心虚的补充,“臣瞧她模样长得周正,身家也是清白,恰逢宫中选秀,是以才有了大逆不道的想法。”
    他噗通一声跪下认罪,南宫冥挥挥手,有几分无所谓。
    “你蠢习惯了,被奸人欺骗,朕也能理解。”
    他淡淡地开着玩笑嘲讽,陈忠毫无被取笑的不甘。
    四周的景色翻转,都成了燎人的火势,在熊熊大火之中,他与皇上谈笑风生。
    而在他面前,在皇上的身后,有个巧笑嫣兮、美目盼兮的女子,朝他们挥着手,下一刻猛地被大火吞噬,面目狰狞地喊着救命。
    陈忠摇摇头,不敢再多想,他起身认了罪,领了罚,神情恍惚地走出殿中。
    南宫冥眉头紧蹙,直觉他的不对劲。
    他挥挥手,刚刚赶回来的赵公公弯着腰来到他的面前。
    “去查查,他究竟是怎么了?”
    赵公公领命,退身出了殿外,没走几步,脖颈一紧,突然被人拎着到了角落。
    他直觉是熟人,并未大声叫喊,回头再一看,可不就是刚刚从殿中离开的大熟人陈忠,陈将军。
    赵公公叹口气,天际已经露出鱼肚白,可怜他一把老骨头还一夜未睡。
    凄凄惨惨戚戚的景,他被堵在角落里,一时还真有几分风声鹤唳的意味。
    陈将军,也是真的不正常啊。
    赵公公挥掉陈忠的大掌,唏嘘叹声气,神色几分无奈,几分谴责。
    陈忠无奈苦笑,嘴角的弧度格外涩。
    “公公,有一事我不得不告知于你。”
    赵公公一听,打了个哈哈,“陈将军严重了,该是自己的事自然会遇着。若是遇不着,那就说明不该是咱家的事。”
    所以你陈大将军有什么话,该是憋回去的好,他不想听,也不想管。
    陈忠只当不明白,长话段话。
    “在冷宫之中烧死的人,是云夫人。”
    电掣雷鸣,恍惚间山摇地动,赵公公瘫倒在地上,不敢相信。
    他不断地摆手骂道,“陈忠,你勿要乱说实话,云夫人在就殒命于宿海中,又怎么会出现在宫中呢!”
    陈忠也在想,他为何要将云夫人带回宫中呢,他大可以直接告知皇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意外发生。
    他苦笑,从地上扶起赵公公。
    “公公,我知道皇上定会让你调查此事,所以希望你不要将云夫人的存在告知皇上。”
    他会疯的,皇上会疯的,他们都知道。
    赵公公还在惊吓中回不过神来,他皱眉甩开陈忠的手,踉踉跄跄地离开,一边嘴里碎碎骂道,“咱家才不信你的鬼话,云夫人早在三年前便去世了,如何会在宫中呢……”
    他说着不信,脚下的步伐却越发不稳当,陈忠眼见他摔倒在地,长叹一声,转身离开。
    赵公公按照皇上的吩咐,几日来亲自两年那日冷宫在场的人询问了个遍,脸色一日不如一日,眼下的青黑逐渐有向嘴角扩散的趋势。
    在询问过青采后,赵公公拖着垂老疲惫的身子,敲响了一扇小木门。
    此间小木门在青居殿内。青居殿多绿植,四周皆是奇花异草,开得正好。
    等人回应的过程中,赵公公瞥了眼脚下的茵茵绿草,鞋底在草上蹭了蹭。
    屋里的人过了些时候才传出声音,暗沉而嘶哑,“何人在外面?”
    赵公公捋了把拂尘,身旁的小太监望了眼,回道,“喜嬷嬷,是皇上身边的陈公公。”
    屋里又没了动静,半晌后,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张沉静和蔼的脸。
    不过喜嬷嬷似乎近日情绪不怎样,眼角微微耷拉着,“不知赵公公找老奴有何事?”
    赵公公朝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机灵地退下,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不如进去再说?”赵公公透过门缝打量了眼,状似无意道。
    喜嬷嬷眼一沉,随即点头转身。
    喜嬷嬷是在公主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但最近几日因身体不适才求了公主得以休息。
    陈公公望着她举步沉稳,却是看不出身子骨哪儿有不好的地方。
    赵公公打量着屋里的摆设,不由唏嘘。
    公主在皇宫之中是最受宠爱的人,她又乃公主身边重用的人,理应得了不少好处。
    但光看她房里的摆设,与受宠重用五官,顶多算得上是一年老的嬷嬷,在宫里待久了,多少有些小积蓄,使得能好生过活。
    赵公公收回视线,目光又落在对面的喜嬷嬷脸上,她脸色,也不是很好,不像是病的,倒像是累的。
    赵公公手掩鼻轻咳几声,喜嬷嬷顺声望去,赵公公叹声道,“老了,我们都老了。”
    喜嬷嬷摸摸自己的脸,手上的肌肤已够苍老,脸上的肌肤也好不到哪儿去,怖人的褶皱最是厌恶。
    她摇摇头,人不得不服老。
    “公公今日亲自上门来找老奴,为的该不是感慨人生易逝吧?”
    二人在简单的木桌前坐下,都是宫中的老人了,有些话就不需多加掩藏。
    赵公公笑笑,自己动手倒了杯热茶,一口滚进心里,热乎许多。
    “咱家想问问云小主的事,还望嬷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喜嬷嬷面上神情骤变,怒气堆积在眉头,狠狠皱起,“此事我不再想提,你也无需再问!”
    话是毫不留情了,赵公公笑着收下,继续问道,“云小主可是在你那儿?”
    据在场的宫人所说,云小主被救出时已经丧命,后来则是青居殿的喜嬷嬷将尸体带走。
    他最近几日四处搜寻,却并未找到何处有云小主的尸体,是以怕云小主,还在喜嬷嬷手上吧。
    喜嬷嬷冷哼一声,极不客气,“不在!公公好走,恕不远送!”
    “宫里的规矩,想来嬷嬷懂得不比咱家少,宫人亲眼看见你带走了云小主的身体,你隐瞒不得。”
    赵公公此时还是极愿意好好与喜嬷嬷说话的,毕竟人老了,就容易累,经不起那些惊心动魄的事,也不愿动不动就犯杀戮。
    嬷嬷冷笑一声,单手把住壶柄,茶水湍急流进青花茶盏中。
    她咽下一口茶水,望着赵公公道貌岸然的模样颇为讽刺,“区区一小主,难为赵公公一大忙人挂念着?人死了便是死了,公公执意要她尸体又是作甚?难不成还要鞭笞一顿以此泄愤?”
    砰的一声茶盏落地,喜嬷嬷蓦地站起身来,指着赵公公驱逐道,“公公,门在那,请走。”
    赵公公将桌上的拂尘甩至臂间,也收了笑脸神情严肃,“喜嬷嬷,既然你不想将云小主的尸身交出来,就好好憋在肚中,宫中就当从来没有出现过此人!若有关云小主的事再传到咱家耳里,小心公主也护不了你!”
    他起身往外走去,行至门槛处停下,低声又道,“当日在场的宫人咱家都已经打点好,剩下的,还请嬷嬷多费心了。”
    说罢,他才往外离去。
    嬷嬷强撑了会儿,扶着木桌沿无力坐下。
    好在,也不算功亏一篑。
    她强打起精神,想起赵公公离开前留下的话,转身就往储秀宫走去。
    现今,除了当日在场的宫人,还知楚月一人的便仅仅是储秀宫中的人了。
    喜嬷嬷虽不明白赵公公为何要将有关楚月的所有事都封下,也一一照做。
    是以没过多久,储秀宫的人便知道,那叫楚月的傻秀女,因犯了忌讳是个不详人,已经在冷宫丧了命。
    而宫里有经验的嬷嬷特意来说了,不详人的性命也是不详,日后各人口中都不得再出现她的名字,有违反者,轻则驱除皇宫。重则身首异处。
    众秀女暗自唏嘘,却是没有多问,将嬷嬷说得话牢牢记在了脑中。
    翌日,晨间清香四溢,储秀宫芬芳馥郁,异香弥漫。
    在各种各样的香气中,寂静的院里走进一名管事的嬷嬷,她停在院中央,声音不大不小,“皇上有旨,宣胡子衿胡小主御前伺候——”拉长的嗓音让整个储秀宫中的秀女都恨得咬碎了牙。
    胡子衿早有准备,一身秋香色长裙,眉眼含羞,跟在嬷嬷身后激动得红了脸。
    嬷嬷领着她到了御花园,低声道,“可看见前面的亭子?皇上与公主都在里面,小主请谨言慎行。”
    胡子衿咬唇,点点头,两手交缠向着亭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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