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公子打开折扇,嫌弃地以山水扇面捂了鼻,嫌弃道,“你傻,不骗你骗谁去。”
    陈忠一听,残留一半的理智让他蓦地直起身来,眼睛小一瞪,责怪地看向他,“不能说我傻,让王爷知道就麻烦了。”
    趁中午长得是真的五大三粗,肌肉虬皆,脸上还留着可疑的透明液体,如今直直地看着他,羽浑身一抖,被恶心了个彻底。
    暗道,不是陈忠傻,他才是傻,居然试图与这样的人谈谈心,简直是脑子装了墙,异想天开。
    他唤来酒楼的小厮,给了锭银子,“照顾好他,等他就酒醒了便可离开。”
    小厮一听,喜得连连哈腰,还不忘将他亲自送出酒楼。回身咬咬手中的银子,乐得眼睛都眯成了条缝。
    出了酒楼,羽公子心情不大好,陈忠那厮虽然醉了说不了什么正经的事,但在醉之前,还是没头没脑地说了许多他们不肯去面对的问题。
    他们护着卫彩这么多年,为什么在最后不保下她一条性命呢,是因摄政王厌恶她而不敢,还是因为,他们自己本来也不想。
    揭开伪善的那层纱,其实人心昭然:他们不喜卫彩,前十几年逼着自己爱护她,这是责任,膈应可他们十几年。如今蓦地发现这责任不在于他们,便是清汤寡水的心肠,什么也不在乎了。
    他们跟了南宫冥十几年,何不是学了他一般的冷心冷肠?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碍于世俗,要去伪装,而南宫冥,世俗耐他不得,他便能随性而行。
    不管卫风究竟是为何而死,他不喜卫彩,便是不喜。
    无声苦笑,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丝帕,脸蓦地火辣辣地疼,于街边一角他细细抚摸着,任由脸上的燥意凶猛欲将他吞噬,直至天边现出鱼肚白。
    此时,摄政王府里,正是悄无声息一片,直至天边愈明,鸟雀在枝头脆鸣,府中一院,一扇门轻轻被推了开来,一个挺拔的身影出来,走出院中。
    待天亮了,一切都热闹起来了,那扇门前才出现一丫头,轻轻扣着门,压低了音量说着话。
    “王妃,可是要起了?”
    连着唤了几声,屋里才有了些许动静,绯月伸手欲再敲门,却听屋里人说了话,“起了,进来吧。”
    绯月这才端着铜盆子推门进去,将铜盆放在进门身侧的架子上,走到镜前去侍候她起身。
    楚月还穿着月白亵衣,坐在梳妆镜前,单手拄着下颌,昏昏然然不知在想些什么,绯月不敢惊着她,小心翼翼在身旁说着话。
    “王妃,可还是困倦?若不然您再睡睡?”
    绯月很是惊讶楚月的睡眠,似乎在什么时候她能寻着地方眯眼假寐,看吧,她看似从床榻上下来了,此刻却是闭着眼,恐怕连她的话也听得不甚清楚。
    是以,她忐忑着伸出了手,提着胆子在她面前摆了摆手,却不料假寐的人蓦地睁大了眼!
    绯月一惊,连忙向后趔趄几步,稳了身形才瑟瑟地解释道,“奴婢,奴婢以为您睡着了。”
    “哦,没事。”楚月淡淡道,眼神没甚光彩。
    绯月暗自拍拍胸口,又连忙拧干了帕递给她,然后又听楚月的,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等一切都收拾好,已经到了用膳的时间。
    膳食都是厨子精心安排好的,做了整整一个早上,楚月随意扫了眼,好看的眉头皱起,绯月心一紧,连忙问道,“王妃今日可是还想吃些别的,时辰还早,不若让厨子备着您下午吃?”
    楚月却是没甚胃口,想了想道,“辣鱼片、水煮肉、南瓜汤、腌萝卜……”
    绯月一边听一边往心里记着,一边往心里记着一边忍不住奇怪,直至楚月念完了菜名,呆愣了半晌,试探性地问道,“王妃,不如我们请个郎中瞧瞧?”
    楚月抿抿嘴,点头行下。
    郎中就在府中,平日里有些小病小痛的,府里的人也不去外面寻郎中来看,只要到府里周郎中的药房里瞧瞧,再开几副药,保证药到病除。
    郎中来得很快,背着药箱子,身体佝偻,年纪大了,腿脚慢,但听说是王妃身体有恙,便是加快了步伐。
    郎中诊了脉,摸摸花白的胡子,很是淡然,转身收拾自己的药箱子。
    绯月嘴角一撇,瞥了眼他颤巍巍地手,暗啐:装模作样假正经……
    等郎中颤巍巍地收拾好他那药箱子,实则是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才淡然地问道,“王妃身子近来可有不爽利的地方?又或是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楚月道,“口味多变,嗜睡。”
    周郎中眼皮子耷拉着,提笔写起了药方子,又问,“王妃月事可正常?”
    不待楚月回答,绯月红着脸低声道,“王妃月事近来混乱,日子天数都不大对。”
    “可是血量少?时有时无?”郎中眉头紧皱,枯老的手捋了捋胡子,恨不能拔下几根来。
    绯月脸如滴了血般,别别扭扭地绞着手,嗫嚅道,“是,是的。”
    周郎中提笔的手顿了顿,摇摇头,面色不好,楚月不自觉也有些慌乱。
    这周郎中到现在也不说是怎么回事,只是故作神秘,说话欲言又止,将人的心高高悬吊起来,也不让人有个安生。
    绯月性子一急,怒道,“到底是什么问题,你直说便是!”
    郎中脾气好,被个小丫头冲着脸大声嚷嚷,也不生气,摇头晃脑地写好了药方,才慢慢地站起来。
    不把药方递给绯月,倒是直接递给楚月,一边缓缓道,“不大稳当,但是正常,只需将药熬了,一日一副,三日之后便可不再用。”
    绯月听得云里雾里,什么稳不稳当的,又是正常,她疑惑着看向楚月,只见她笑着接过,然后笑问道,“有几月了?”
    周郎中便是道,“两月了。”
    恍恍惚惚,懵懵然然,绯月顿了顿,轻轻问道,“可是有了。”
    “嗯,两月了。”
    瞬时,绯月嘴一咧,红了眼眶,只觉此生再无比此事更让人欢快的事。
    他们摄政王,老来得子了!
    有孕是件高兴的事,更何况是摄政王妃有孕,此事瞒也不瞒不住,也无瞒的必要,是以周郎中回去便换了身周整的衣裳,悠哉悠哉地逛起了街。
    “诶,吴老板!新出的酥饼?哦,那给我来两个,府里的主子有了身孕,口味刁钻,指不定就爱吃这些东西!”
    吴老板默默将拿着酥饼的手收回,面无表情地转向别人。他自个儿的东西虽然干净,但并不精贵,可他府里的那位主子是谁?能有孕的自然是摄政王妃了,如此粗鄙之物,怎么能给有了身孕的王妃吃呢。
    等周郎中撇着嘴一走,吴老板立即向一旁的儿子吐槽。
    吴老板儿子一听,也是愤然,便向来蹭酥饼的护卫道,“摄政王府里那位周郎中,真不是个好人,竟然污蔑摄政王府里的人不给有身孕的王妃吃好的,居然来我这小摊子上买酥饼?王妃如此金贵,家父定然是不敢卖的。”
    护卫一听,红了眼睛,他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可至今没个传宗接代的,家里都是些姑娘,但也是惹人疼的。如今他媳妇也是又有了双身子,家中虽不富贵,全家人也把她当宝贝一样供起来,怎么堂堂一摄政王妃便落到了如此地步。
    想来是摄政王妃从异国而来,奴大欺主了。
    长长哀叹一声,护卫几口吃干净了酥饼,走向宫门。
    见着守城门的护卫恹恹挎挎的,进宫要办事的李大人不悦了,沉着眼斥责。
    护卫便是委屈地一一道来,“家中夫人有了身子,好吃好喝的供着,可摄政王府中的摄政王妃,奴大欺主却是连个酥饼都无人肯给她吃,怕是要消瘦,如此下去,怕是有小产之危啊。”
    李大人圆目一瞪,也顾不上王妃消瘦了她萎靡作甚,问道,“王妃也是双身子?”
    护卫恹恹地点点头,李大人还欲教训他什么,突然想起孕妇可是头等子大事,便急匆匆地往宫里赶去。
    宫中,南宫冥上座,小皇帝满殿地乱跑,蹙眉不悦,斥责道,“皇上!”
    小皇帝努努嘴,安分地道,“摄政王处理政务辛苦,朕也不便打扰,还是走了。”
    说罢,也不顾几位老臣痛心疾首的表情,跳着脚便离开了。南宫冥面色淡然,刚欲和大臣们就贪腐一现象进行商议,只听殿门外突然发出小皇帝一声痛呼。
    下一刻,李大人便慌慌张张,面带怒气的进来,后面还跟着个捂头委屈眼含泪珠的小皇帝。
    众人住了声,几双不悦的眼齐齐看向李大人。
    李大人瞧这架势,却也一点不心虚,先是转身跟小皇帝请了罪,还扬言道等他说完话,要如何责罚都可。
    李大人也是李太傅,专门教授小皇帝四书五经、孔孟之道,小皇帝想了想,觉得是个不错的交易,回头便让他把布置的那叠作业给写了。
    是以他点点头,又怕他看不见,扬起小脑袋重重地往下点了点。
    李大人这才回过神来,谦卑致歉的面色突变,双眉一横,冷冷问道,“摄政王,如今可是三十有余了?”
    南宫冥面色不虞,微微点了点头。
    “可是无子?”
    却是无子,南宫冥端起一旁的茶盏,掀开茶盖,淡淡地且看李大人唱戏。
    李大人一看南宫冥不在乎的表情,想来是不喜孩子了,所以府里的王妃有了身孕也不重视,任由仆人们欺辱。
    那守门的小伙儿怎么讲来着?
    “小小守门之军尚且知晓要疼惜有了身孕的妻子,而摄政王府里的王妃,怎么就被下人欺辱,连屈屈饱肚的酥饼也无人给她吃,落得个,落得个……”李大人记性不怎么好,想了许久,才愤然道,“怎么就落得个胎儿不稳、以至于小产的地步!”
    哑然无声,南宫冥手中的茶盏一晃,湿了大片的袍子,小皇帝头也不疼了,泪也不留了,小脸一正,道,“传朕旨意,速速派宫里最好的大夫到摄政王府,必定要保摄政王妃母子均安……”说到此,想起太傅说的小产,他眼眶又一红,嗓音也有些哽咽,“实在不行,先保摄政王妃性命无忧!”
    孩子,还会有的。
    众人面面相觑,等小皇帝下完旨意,殿中哪儿还有摄政王的身影,不由得感慨,却是要做不得孽啊。
    是以,宫里的人只知一日午后,摄政王突然从殿中步伐急促的走出,随后化走为奔,等到了宫门口,已然是疾驰。
    宫门口早有府里的人前来等着,只待摄政王出了宫便能第一时间得知消息,本以为要到了傍晚才能见着,不想此刻才是晌午便出了宫。
    怕他见不着,便急急上前去,又想卖个关子,便道“王爷,府里有大事……”话还没说完,他们摄政王急匆匆地略过他,牵了马车,纵身而上,吁的一声,马蹄高扬,吓得人往后退了退。
    待回过神来,哪儿还见摄政王的影子,已然消失在长街上。
    而楚月,正躺在贵妃椅上,悠哉悠哉地吃着厨房腌制的酸枣,很是享受。
    绯月怕她冷,又特意在贵妃椅旁添了小炉子,熏香对胎儿不好,是以屋里的熏香也都撤了下去。
    绯月小心翼翼着所有的事,但毕竟无甚经验,许多事都得问了别人才敢做,但有怕很多事她注意不到,没能做到。
    她忐忐忑忑,想着王爷回府后,定要派个有经验的嬷嬷侍候王妃才行。
    要知郎中说了,王妃那不是月事混乱,而是过于劳累,见了红。但前三月却是危险的日子,见红也是正常现象,只要现在好生将息着,一定能生出个白白胖胖的小公子。
    南宫冥回了府,直入两人房中,见她安然地躺在贵妃椅上,悬吊吊的心总算落下。
    他府中的人不会奴大欺主,明知传言有误,但他有怕真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没有惊喜便是噩耗。
    好在,却是传言了,她还好好的,躺在那闲适自得,一手还抚着肚子。
    他放缓了脚步,等身上的寒气散去,才向她走去。楚月早已看见了他,猜他这幅半惊半喜模样,定然是知晓了,便向着他招了招手。
    南宫冥走过去,蹲在她的身旁,大手缓缓附上她的小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小腹平平的,还那么小,根本什么也看不出来,可就是在这让人无法察觉异样的地方,里面有了条小性命。
    他将来会姓南宫,他还不知他会是哪般模样,甚是是性别,此刻却恨不得能为他设想好一生。
    “吃不下东西?”他摸着她的小腹,对上她的眼。
    楚月摇摇头,“只是口味奇怪了些,东西倒是吃得多。”
    其实他们同床共寝,也用着同样的膳食,他自是知晓她吃得下东西的,可对于这档子事,他丝毫不知,古人教他如何打仗,如何治国,如何治民,却从未教他如何对待一个孕妇,特别是当这个孕妇,还是他所爱之人。
    是以他只能干干地问一句“吃不下东西?”话落,却是自己也觉得难堪。
    初为人母的楚月,很是忐忑兴奋,南宫冥虽面上不显,书房的烛火却是亮了整晚,第二日又请来了有经验的嬷嬷,放在楚月身边侍候。
    经由昨日殿中一闹,摄政王妃有孕的消息传遍了宫中每个角落,就连严严实实的董太后宫里,也得知了此消息。
    她在铜镜前坐着,身后的宫女手巧,正在挽一个凤凰飞天发髻,她瞧着愈加精美的发髻,突然觉得自己似个假人一般,机械地往上套着些没有生命的装饰。
    她伸手触上自己的脸,还好,有温度,有弹性。
    “筝儿,摄政王来了吗?”她放下手,双目怔然,仿若流失了大半的生命。
    筝儿为她叉上最后一枝镂金凤凰珠钗,温和地道,“来了,刚刚宫人来报,一炷香的时间便能到了。”
    董太后点点头,又细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凑近了,去看眼角的肌肤,保养得当,若不说话不动作,倒也没有细纹生出。
    她试着笑了笑,又蓦地凝固住,只见本是光滑的眼角处,几条深深浅浅的纹路,在张牙舞爪的叫嚣着要夺走的容貌。
    身后传来宫人的通报声,她收了笑,面色端严。
    从殿门外进来的人,身姿修长,若不看他神情,在远处眺望,想来也是翩翩公子。其实不然,楚月也曾望着他从远处向她走开,那种气势由内而外散发,不是单单的神情便能影响。
    他走近,董太后坐下。
    “听说摄政王妃有了身孕?”轻飘飘一句,似只是随意而问,但细心的宫人,稍稍往上一看,便知她眼角凌厉,此事于她而言的重要性。
    南宫冥淡淡应了声,道,“太后若是想问臣此事,派人来问一声便可,实在无需如此大动干戈,几位大臣还在议事的殿中等着臣。”
    董太后闻言自嘲一笑,也顾不得什么眼角的细纹了,他不看她,那她又何惧容颜流失?
    她轻叹了口气,“既然摄政王如此不待见我,那便让摄政王妃进宫吧。哀家一人在宫中无人说话,也孤苦得很,摄政王妃若是进了宫,也好解解闷。”
    气氛凝结,南宫冥冷着脸,许久才道,“臣,遵命。”
    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衣袍的簌簌声,也透着股冷意。
    董太后看着他的身影,眼眶蓦地一红,痴痴地问道,“筝儿,你说,他能否记住我一辈子呢。”
    筝儿抿抿唇,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摄政王是否能记太后一辈子,却是肯定,太后这一生,唯摄政王不可放弃,也唯摄政王不可得。天下男儿多了去了,再好,却都不是摄政王,合不了太后的心意。
    董太后垂首勾唇一笑,低低自语,“我会让他记住我的,他这辈子,肯定不能忘了我……”
    筝儿咬咬唇,想要劝些什么,却又发觉,无话可说。
    摄政王府,欢悦的气氛尚存。
    “王妃,您可多吃点吧,您现在可是两个人了,可不能饿着啊……”前头还劝楚月少吃点地绯月,此刻却是央着人多吃点,端着大盆的米饭,对她空了一半的饭碗虎视眈眈。
    楚月不动声色地将碗往自己另一边挪动,缓缓道,“够了,够了,已经饱了。”
    这些日子里她都是吃两碗饭,比起那些没有胃口的的孕妇来说,吃得实在是多了。可绯月却是不觉,两碗?难不成欺负她不知道府里的碗小,说是两碗,还不如平常人家中的一碗。
    她深觉如此这般,便是没有照顾好王妃,又劝道,“您看看,今日的狮子头颜色做得极好,想必也是很好吃的,再看那碟凉拌黄瓜,虽是简单了些,但最是下饭……”
    她自顾说着,楚月却是放下了碗筷往外面走去,还体贴地道,“既然你喜欢,便都赏给你了。”
    绯月一怔,挫败地放下了饭盆也往外走去,到了门口又不舍地往里看看,真是可惜了,她还准备了那么多米饭呢。
    院里搭了架秋千,但对于有身孕的楚月来说,只能是过过眼瘾。今日天气好,院里的阳光暖暖的,为这多事的二月,添上一分和谐。
    北漠绿植多,却都是不常见的,楚月有了身孕,便格外伤春悲秋,望着一院的枯黄,蓦地想起南隋常青的芭蕉。
    芭蕉啊,雨季里若是行人忘了伞具,与主人家说一声,折了一扇芭蕉叶顶在头上也是极好。
    记忆翻飞得快,她摇头兀自觉得好笑。
    贵妃椅被搬到院里,楚月寻了本有趣的书,随意看着,也觉得有趣,待拇指宽般厚的书翻了一小半,耳边传来绯月的声音。
    “王妃,羽公子来了。”
    楚月放下书,面色淡淡,倒不是厌恶他,只是有人不喜。
    是以,她又将书拿起,淡淡道,“就说我身子不便,不能招待了。”
    绯月将话如实传达,羽公子笑笑,递给她厚厚的一摞书,“你把书转交给她,她身子不便,平日里倒可以看些书解闷,都是些记录的奇闻异事,也颇为有趣。”
    想了想他又恐她误会,顿了顿,又道,“在南隋之时,她对我也算是尽了地主之谊,如今,算是回了她的好,”
    绯月这才接过书,又道了谢,回了院子又如实将他的话传达给楚月,楚月一怔,倒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楚月淡淡一笑,却道是某人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日子在平静中淡淡过去,日头西斜,渲染漫天的绯红,云霞消散得快,恍若幻梦一场,在最美的时刻过后,留下清冷。
    在天色微暗的时候,南宫冥赶着用膳的时辰回了府,等进了屋里,楚月自然拿着筷子在用膳。
    听见声响,也只是抬头看看,见是他,又低头夹菜。
    绯月在一旁看得心颤,王妃自打有孕起,便愈发的恃宠而骄了,以前还知尽着一些王妃的职责,关切询问他是否要用膳,如今,却是连话都懒得问了。
    但恃宠而骄,也是人惯的,没人惯着,你拿什么宠显摆。绯月无眼见自家王爷不以为然地模样,甚至主动露出难得的笑脸,她不语,低头退下。
    南宫冥自顾拿了碗筷坐下,三下五除二地解决完饱肚的问题,坐着看楚月用膳。
    不看还好,越看眉头皱得越是紧,楚月被他看得吃不下了,放了筷子,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便直直地望回去。
    “你看我作甚?”
    南宫冥道,“为什么只吃菜叶子?”绿油油的一碗,看得他脑袋疼。
    楚月不想是这缘由,无奈解释道,“晌午荤的吃多了,现下解解腻。”
    南宫冥这才放了心,转念又觉得她如此不好,嘱咐道,“荤素搭配最好,日后且注意些,不要亏了身子,对腹中的孩子也不好。”
    楚月眼皮一翻,一时无言,自从有了身孕来啊,旁人对她的关心便转移了目标。让她还不及感动便是心凉了个透底。
    她眼波流转,问他,“以前不见你关心这些,如今有了孩子,却开始过问,是不是觉得孩子比我重要?”
    南宫冥一愣,故作认真地想了想,随后才俊眉高挑,毫不掩藏喜悦之情,“孩子自然是极重要的,他什么也不知,全然依附于我们,我自然要待他极好,日常里的关心也不能少。”
    楚月一听,倒是笑了,若是他似是而非的回答,她也能借故发发火,如今却义正言辞的说孩子重要,一听便知话里有假,她若真要计较,也没了道理。
    她掐了一把他腰间的肉,笑道,“真是个没良心的,以后生个孩子要随我,不然若是随了你,又是个小没良心的。”
    两人闹了一顿,南宫冥才说起了正事。
    “董太后听说你有了身孕,说是要看看你。”他提及此事,面上不虞,“我想皇上也很是想念你,所以便允了此事。”
    楚月脸上收了笑,面色微凝,良久才道,“董太后,他心悦于你,若是见了我,会不会……”
    她不想去,摆明了的不想去,现在只差没有直说了。宫中毕竟是董太后的地方,纵然他权势滔天,也防不胜防。而几次打交道下来,董太后那疯魔的性子她也不是没有见过,若是一个不妨,落了她的套,就是一尸两命的事。
    南宫冥却摇摇头,安抚道,“太后有把柄在我手中,她不敢把你如何。”
    但董太后虽然没有实权在手,毕竟挂着太后的名,是皇家最金贵的女人,她既然要见,便不好违背,皇家的面子,靠得便是不能违背。
    他对这个朝廷汲汲一生,不愿做有损它的事。
    楚月还想在说些什么,但见他眼里隐隐的愧疚,便歇了口不说话。罢了,去就去吧,不知怎么有了身子,胆子越来越小了。
    以及存了事,楚月早早便歇息了,不一会儿身后覆上一温暖干燥的身体,楚月往里面挪了挪,身后的人又跟着往里面蹭了蹭。
    渐渐地,那手也跟着不安分起来,大掌缓缓攀至她的肩头,凑近了在她耳边说话,“楚月,看我。”
    入了夜,他的嗓音愈发低沉暗哑,楚月耳朵发痒,被他嘴里的热气喷得没了耐性。扒开他的手不回头,不看他。
    屋里烧了地热,楚月扒开他的手,本想能趟个安稳,突然又觉着热,便撩开了被褥,露出白色的亵衣。
    身后的人替她盖上被,极有耐性,楚月刚发作,他拿捏住她的脾气,说道,“心静自然凉。”
    楚月呼出一口郁气,现下是听他讲话都觉着烦,孕妇脾气不好,她倏地坐起身来,面色沉沉地望向他。
    “你出去,我就心静。”
    南宫冥被她突然的动作惊得还未回过神来,又听她让他出去,也是一口郁气盘在胸口。
    双眼一瞪,他狠狠威胁道,“快睡觉。”
    说完,又发觉自己的威胁实在没有什么作用,软趴趴的令人发笑,他想了想又道,“你不休息,腹中的孩子还要休息。”
    楚月冷哼一声,孩子、孩子,他眼里就只有孩子。
    但终归是躺下身来,强迫自己闭上眼,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去设想那些不存在的危险。
    她脾气大,南宫冥也不再闹她,克制住自己要将她揽入怀里的手,安静的睁着双眼,直直看着床顶。
    良久,楚月还是烦乱得没有睡意,她蜷缩着身子,莫不作声,突然身后的人动了动,楚月脾气刚欲爆炸,只听身后的人温声道,“明日不用去宫中了,你才两月,腹中的胎儿还不稳定,还是待在府里将息好。”
    楚月背一僵,不肯说话。
    他继续道,“等再过几月,你愿意出去走动了,我再带你去宫中,但你知道的,宫里的人,终归是要去见一面的……若你实在不愿,我也会为你推去。”
    眼眶一热,楚月鼻头发酸,她红着眼,终于愿意理他,翻了个身钻进他怀里,嗓音闷沉沉地传出,“我实在担心,不愿去见她,怕她……”
    她在他怀里躺着,他抚着她的脊背,低头轻吻她的发顶,朝中阴戾狠辣人,此刻娇妻在怀,眸里的温柔,直要溺三千弱水。
    他也明白了件事,孕妇的脾气最大,也最是善变,别看她一时不甘不愿的应了你的要求就高兴,她啊,等着的是秋后算账,还得你千般陪不是才能重露笑颜。
    翌日,将将下了早朝,董太后的人便在殿外等着,待人一出来,便急忙走上去,恭敬地行了礼,“摄政王,董太后在宫中等着您呢。”
    白面胖生的小太监,捏着尖嗓子,腰弯得很低,从始至终不敢抬头。
    南宫冥眼色黑沉,往太后宫中大步走去,身后的小太监一步不离的跟着,呼吸喘喘。
    稍一缓缓,再抬眼人已经离了老远,小太监心头苦啊,董太后招惹谁不好,偏生看上了摄政王,而摄政王又是个软硬不吃,几次他们都怕摄政王将她活活掐死。
    小太监收了心,眼见四处无人,才敢小跑着追上少年的人,提心吊胆不好多话。
    太后没在宫殿内,而是摆弄着殿外新开的几株花,白细的手握着一把剪子,细细修剪着枝叶。
    小太监将人迎来,在筝儿面前过了眼,才敢退下。
    南宫冥负手而立,此刻殿外仅有他们三人,他不再顾及所谓的皇家的面子,阴沉着脸,眼露厌恶。
    这厌恶来得赤裸,以至于董太后想忽略也忽略不得,握着剪子的手一僵,深吸口气,低低道,“是不是我在这宫中已经成了摆设,想要见一个人也是不能。”
    她被他送上太后这个位置,也是被他锁入这个大牢笼,笼子挂着把厚重的锁,钥匙却在他的手中,他不肯进来,也不放她不去。
    独留她一人在深宫之中,惶惶度日。
    以前,他尚且给她留着面子,太后该有的权利她都有,不过他有的不仅仅是摄政王的权利,她便奈何不得他。
    如今,他连太后的权利也不肯给她了,为了一个女人。
    “你昨日答应我的,让她进宫来。我只是想看看你们的孩子,是哪般模样。”她像是痴傻了一般,似乎不记得楚月才两月的身孕,连孩子都还没生出来,哪儿见得了是什么模样。
    南宫冥腔调凉凉,“她才两月的身孕,她不愿走动,谁也强求不得。”
    这个谁也里面,也包含她。
    董太后蓦地一笑,几分悲凉,“所以我说的话,在她的不愿面前,不过是废话,我这太后,在她的不愿面前,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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