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考虑到王妃入了北漠,胃口也随之增大,所以每一套衣裳都做成两个不同的大小尺寸,以防王妃丰满起来穿不下。
    能细致到如此地步,可不就是放在心尖尖之上的第一人。
    楚月赏了妇人几两银子,待她走后,思绪万千。
    他待她好,她何尝不知。
    她在书房中细细转动手腕,简简单单一个字,费尽她所有的力气。
    犹记得他说风骨,人的风骨,在字中也能体现。是以女子的字多柔软缺少劲道,空有其形而无其骨,他把着她的手教她许久,也只是在柔软之上多了分生硬。
    普通人乍一眼看去,以为那分生硬是笔锋,倒也能装装样子,而行家一看,便知是不成气候的糟糕玩意儿。
    一张大字下来,手腕酸软无力,楚月转而去书架上拿了本泛黄的书,躺在梨花木椅上,闲闲地翻着书册。
    他的书很是正经,这是楚月以为的,在她未曾翻开这本书以前。
    而将军尚有惜花怜花之情,在一堆兵书古史之中,也有截然不同的小戏本。
    自古以来,小姐与秀才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夹杂着姑娘们美好的幻想。楚月上一世也曾爱看这样的戏本,不过她想的是,有一天住在她心里的人,能携她的手,赏河山妩媚。
    重来一世,便不看了,因着她明白,戏本就是戏本,是在人们所想所愿不能达成之时,在虚幻之界构造出的果,信不得真。
    手上如有千斤重,她不曾想还能在他的书房找到这样一本书,尤其,泛黄古朴的书页间,还有一片干枯的芙蓉叶。
    她合上书,没了兴趣,又原样放回原地,呆愣了半晌,才蓦地摇头自嘲一笑。
    看吧,她总是犯这样的错,受不得别人对她好,助长心里潜藏的期望,他愈是对她好,期望便如雨后春笋,压抑不住地疯长着,令人疯狂。
    她又矫情骄傲得不行,受不得自己的感情被人糟蹋,稍有风吹草动便惊吓,想得太多,总是容易出问题的。
    她告诉自己,不要随意怀疑,但潜意识却在告诉她:南宫冥不是那般有雅兴的人,他不会看戏本,更不会拾叶珍藏,所以一定是她人的,那是个姑娘,还是个年少单纯的姑娘。
    红木门被敲响,笃笃的声,扰得人心烦,楚月沉沉应了声,门外的响声骤停。丫鬟在外头小心地说着话,“王妃,羽公子到府上来了,您要见见吗?”
    南宫冥虽不在府中,但其下有许多幕僚,离王府离得近,几个心腹也常常出入府中办事。
    府里的下人对他们都眼熟得很,纵是摄政王不在府中,他们来了也礼貌招待。羽公子见过大管事办完事情,脚步不知不觉便向这个方向走来。
    丫鬟们大老远的见了,才不得不向楚月通报。
    楚月微皱眉,咯吱一声,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远之处,正是一袭竹青长袍的羽公子,一如既往的一手持扇,一手负于背后,青丝翩然,若画。
    熟悉的场景重现,在异国他乡,便油然而生一股亲切。
    书房不远处表示一处亭子,为了避嫌,楚月未让丫鬟拉起遮寒帷幔,而是添了火炉,放在亭中。
    “从我见你起,你一直都不曾改变。”感慨极了,不过是小半年时间,她却恍然在另一个地方,周边是陌生的人,陌生的景。
    羽公子淡然一笑,炉上煮着酒,酒香袅袅,他喜酒,喜画,喜山水。
    “世事无常,有时是一瞬千年,有时却是千年一瞬。所以你看人,用的不是眼,实则是心态。”
    楚月抿嘴一笑不说话。
    一个人,是否改变,在同一瞬里,也有不同的答案,的确如他所言,心态的影响是极大的。
    想起那片花,她转而问他,“他身边,以前有过其他女子吗?”
    为了掩饰她的心虚,楚月低头看着手中捧着的金鼎小暖炉,一下又一下地绘画这镂空的纹路。
    “未曾。”
    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他的声音却格外清晰,楚月抬起头,淡淡应了声,似随意一问。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羽公子终归想着要避嫌,不管两人多坦荡,总是要顾及别人的口舌,便起身告辞,留下一封信给她。
    楚月拿着信回了房中,屏退身旁侍候的人,在灯下展开,待看清写信的人,纵是冷淡的性子,此刻也欣喜得不行。
    香孚在信中说,两弟妹很得朝晖夫人与凤苍照顾,如今妹妹亭亭玉立,弟弟也身体健康,青儿也好,她有个好夫君,待她极好,如今有了五个月的身子,入夏便能出生。
    他们虽是想念于她,但知她安好心里便是稳当,就恐她心忧于他们,特意要报个平安。
    至于其他,香孚并未细说,只是简简单单一切都按计划在行动,便是带过。
    楚月将信纸放在烛火边,又垂手放下。信既然能到她的手中,必然不止经过羽公子之手,这信怕是他早已看过,所以有何好焚毁的呢。
    她又将信纸铺平仔细叠好,坦然摆在桌面上,不再管它。
    待南宫冥进了屋中,瞥了眼桌上的信封,虽然知道那是什么,也不得不问一句,“南隋来信了?”
    楚月刚沐浴完,脸颊上还滴答着水珠,听他问话,顺然答道,“嗯,是香孚来的信,知道我心念弟妹与青儿,便报了个平安。”
    她穿着纯白的丝绸亵衣从屏风后走出,美人灯盏,照着美人,投下美人的影。
    衣裳顺滑,身段便在走动间显露无疑,南宫冥收了眼,见她到床榻边坐下,脚步也控制不住往那儿移动。
    怎么会这么好看呢,似知他心意,柳叶眉儿,微圆的桃花眼,小巧的鼻,还有嫣红的唇,他爱的模样,全由上天赐给了她。
    其实以前,他也不知自己心里头喜欢的女子应该长什么模样,不过在有了她后,那姑娘渐渐有了轮廓,日渐清晰,慢慢就成了她的模样。
    此刻灯下看美人,镀上一层浅浅的昏黄,朦胧之间,唯他二人在这方寸之地,她细细的呼吸声,还有垂首间的风情万种,都令人难以自持。
    他坐过去拢着她,鼻尖全是她的味道,他拿起一旁的干布,有些手足无措地擦着,动作生涩,一看便知是头一回。
    楚月愣了愣,也随了他去。
    “羽公子今日到了府中,我与他说了会儿话,信也是他给我的。”楚月将白日里的事都告诉他,倒不是怕他误会甚,只是这信的来源,总要说个出处。
    南宫冥捧着她的发,干布浸水变得厚重,他又换个条布子,继续替她擦着,听了她的话也是道,“嗯,是我让他给你的。”
    他并未说的是,信本是他要给她的惊喜,上月便飞鸽传书让在南隋的人去满月楼寻香孚讨要封书信,而路程远,车马慢,直至今日才送达。
    他有心亲自给她,但一想着手中的信是她日夜所盼着的,留在手中便如碳火灼烧,便让空闲的羽送到府上,倒是没想着他会亲自给她。
    他看着她的侧脸,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有些东西,若是自己喜爱的,便是怕旁人也喜爱,要与他争抢。
    他在她头顶上缓缓道,“日后见着羽,不必与他多言语,你们身份不同……”
    他话里的意思楚月知晓,羽是他的属下,身份自然不及她,说句好听的是心腹,说句不好听的便是奴才,她一个主子,与他表示少有交集为好。
    楚月心里有气,斜了他一眼,“念着在南隋的情分,我见着他怎么也不能太过冷淡。”
    他将她的身子转向面对他,神情严肃,定定道,“但你是我的王妃。”
    楚月被迫看着他的眼,眼里有她不能欣赏的汹涌,她别来脸不去看她,撇撇嘴道,“我不止是你的王妃,弟妹尚且还唤我声姐姐,若真是把持着北漠摄政王妃的身份,岂不是连他们也要多加回避。”
    北漠与南隋交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为北漠王妃,而她的弟妹在南隋皇宫,在两个相敌对的阵营,她不可能因此而去疏远一些人。
    而同理,她也不能因着他这句话,便将一个熟悉的人变为陌生人。
    南宫冥向来强硬惯了,在朝中少有人敢反驳他的话,如今乍然被她用话堵着,微愣之后狠狠向她吻去,直把那嫣红的唇蹂躏得破了皮,才起身。
    她眼角带了水光,不争气地大喘气,手颤巍巍地指着,愤然咬碎了牙。
    不讲理,不讲理,真是不讲理的粗人。
    南宫冥不以为然,拥着身下的小小的一团人,嘴角微向上扬。
    “你弟妹自然与他不同,他是外人,而他们不是。”这话说得很得楚月的心意,心头那股子气也消了,放下手斜睨他一眼,落入南宫冥眼中却是痴嗔更甚。
    他双臂作绳,缚了她整个身子,连带着细白的手臂,下颌搭在她的颈间,在她耳边低低地道,“所以日后少与他来往,好么?”
    楚月被他周身地热气熏得脸红心燥,哪儿还管得那些,连连点头道好。感觉束缚着腰身的双臂微松,还来不及放下心来,一个天旋地转,已然是双眼发黑。
    当人陷入某种特定的情境之时,会由内而外散发出某种气息,正如同到了春天,狗叫声比往日里格外频繁一些。
    绯月对情浓意切的两人,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喜的是自家黑脸摄政王总算是能缓和了脸,若是你运气好了,还能偷偷瞧见他若有似无的笑意。
    而忧的是,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许久之前,也有那么个人,姿态蹁跹地围绕在王爷身旁,但愿,此次能结个好果。
    二月十五,下人捧着那盆云月金芙蓉,跟随南宫冥与楚月入了宫,因着今日宫中盛事,宫门口也是热闹非凡。
    亏得摄政王府面子大,有眼力劲的都唤着自家车夫让道,拥挤的道路便空了许多。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两人下了车马,相携入了宫中。而穿着香衣阁赶制的衣裳,楚月比那金芙蓉还要抢眼一些。
    宴会场上,大人们带着自家夫人与子女上了桌,正戏尚未开场,铺垫的旁白还有许多不曾说尽。
    太监长长一声“摄政王、摄政王妃到……”吊得人心不宁,眼睛便跟着那尖利的声探了出去,也只是堪堪打量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不敢多看。
    却只是那清晰的一眼,便让人无法忘记。
    夫人小姐们身板端直,嘴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笑,眼里是鬓香衣影,心头却是摄政王妃那身装扮。百褶留仙裙,水绿的色儿,额上一抹深绿的饰链,衬得眉眼干净清透。在行走之间,百褶裙摆微微荡开,仿若碧波湖上一只惊雀,划开水面。
    因着是花朝节,宴会场上的人皆是非富即贵,更何况还有皇上、董太后、摄政王……是以姑娘们尤其终是自己的着装,不敢穿清淡的颜色被埋没在五颜六色中,也不敢触犯皇家的正红与明黄,便是想方设法寻些奇特的料子,奇特的颜色。
    而她们的担忧考量无疑是正确的,摄政王妃你定眼看去极是美丽,但你若不特意去瞧,除了那层身份,也没有惹人眼的地方。
    倒是摄政王,久经沙场与官场,十几年所积累下来的霸气与凌然,自然由体内散发。
    众人敛目,想看却不敢看。
    两人来得迟,才落座不久小皇帝与董太后便在太监细长的声音中,缓缓而来。
    众人俯身,“给皇上请安,给太后娘娘请安。”
    小皇帝目不斜视,直直上了座,胖手一挥道,“起。”
    小皇帝还是颇有气势的,虽是身材圆润了些,认真起来摆着架子,也有皇家的威严。
    说是花朝节,不过是将诸位大人家的花捧上来供人观赏一眼,遇着尤其名贵的,得了皇上太后赞扬,便是脸上有了光。
    董太后瞧着摄政王府盆云月进金芙蓉,脸上蓦地带了笑,意味深长地道,“摄政王妃可真是好本领,偏生在二月寻着了八九月的芙蓉,可真是巧得很呐。”
    巧?楚月瞥了眼身旁地人,倒是一脸正经坦然,她起身答道,“府中花匠心思巧,不好辜负他几月的心血。”
    倒是没有问董太后话中的巧是何出处,而她不问,小皇帝却是好奇了。
    “难不成母后也养了盆芙蓉,如何说巧呢?”小皇帝童言稚语,唇红齿白的小肉团,招人喜爱得很。
    尤其他问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楚月看他格外得顺眼,觉着他那身白白的肉,也很是可爱。
    董太后笑了笑,长长的护甲套,套上是紫金铂纹路,她翘着兰花指,抵在鼻下,缓缓道,“芙蓉啊,倒不是本宫也有那闲心养了盆,而是身边新来的一宫女,也格外喜欢芙蓉,今日还特意准备了一芙蓉舞曲,要献献丑呢。”
    可真是巧了,楚月听言垂首,脚下微微移动,滑至旁边那双大脚,移上去,狠狠一踩。
    南宫冥安抚地握住他的手,仍是坦坦然,以至于楚月怀疑地心不停动摇。
    这方的小动作不断,那边小皇帝已经极其给面子的宣了那位宫女上殿献艺。
    琴声缓缓而起,楚月抬眼看去,殿上的宫女身着抹胸黛青长裙,外罩轻纱,腕间挽袖,脚尖轻点旋转,九尺长袖便在半空中划出一圈弧。
    隔得虽不远,楚月也未不清那人的眉眼,只知是个长相清秀的,身量高挑清瘦。
    一舞毕,楚月看得无甚感觉,座下的人倒是极给面子的称赞起来。
    楚月问身旁地人,“你觉得她如何?”
    他眼睛好,这般远的距离看得清清楚楚,舞跳得如何他不知,身段如何他也不感兴趣,倒是那张脸,有些熟悉。
    是以,他如实道,“除了有些眼熟,无甚感觉。”
    楚月心下了然,他说眼熟,十有八九便是故人了,只是不知这故人在他的过往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来不及细问,董太后又盯上了这边,问道,“摄政王与摄政王妃觉得,这芙蓉舞如何?”
    楚月不欲多言,眼尾轻扫身旁地人,南宫冥便沉沉道,“臣不知风花雪月,是以无甚感慨。”
    “那人如何?”董太后再接再厉,双眸对着他,妆容精致,端得是美人。
    南宫冥微蹙眉,压抑着心底的不耐,“臣未细看,不知。”
    不知,两个字如同置了冰窟,寒人心。殿上一舞毕还未退下的宫女,抚着心口,红了眼眶。
    她颤抖着唇,满目凄然,望向楚月身旁地人,低低唤了声,“王爷~”
    其声哀然而饱含故事,众人身子一抖,已然脑补出一场故事。
    年轻单纯的姑娘,遇见了位高权重的摄政王爷,自此一见倾心,而迫于某些事情,不得不远离,如今再重逢,便是星火燎原噼里啪啦的死灰复燃之势。
    众人同情地看向摄政王妃,这才没过门几日,便遇着这样糟心的事,实在不幸啊。
    楚月听得那声九曲十八弯的王爷,也是打了颤,面无表情地望向南宫冥。
    风流债,自己惹的自己解决。
    殿上不是解决琐事的地方,董太后深明大义地让宫女先行下去,随后又安慰了楚月几句,才欣然继续宴会。
    而小皇帝已然嗅到了其间的猫腻,时不时对着楚月挤眉弄眼,倒是让楚月没了生气地功夫,不得不对他挤出笑来。
    宴会散去,看对的眼小姐公子们便记下对方的身份,笑容满满的出了宫,一场亲近大臣,联络感情的大戏才算是落了幕。
    烟火粲然一瞬,而留下须臾的感慨,弹指间的灰飞烟灭,是千百个日夜的沉淀。
    当宴会的热闹消散后,安静便格外安静,宫人静默,虫鸣也压低了声音,唯有灯火通明的一处宫宇中,还在以闹剧的形式延续着刚刚的热闹。
    跳舞的宫女在殿中央,轻纱滑落至肩头,裸露出大片洁白的肌肤,锁骨微微凸起,看得小皇帝忍不住拿自己一身的肉与她做了比较。
    不同,实在是大不同啊。
    “既然到了宫中,便好生侍候太后,脑子里不该有的想法尽早拔干净。”哟,摄政王似乎生气了,你看他虽是语气淡然,眉头却是紧缩。小皇帝观察得认真,不自觉离她远了几步。
    小皇帝能觉察出来的情绪,卫彩又何尝不知,她鼻头一酸,泪水像开了闸的河,怎也止不住了。
    “王,王爷,我是卫,卫彩啊……”她哭得不能自已,话里用的还是我,想来是习惯使然,小皇帝以卫彩为中心退后两步,而楚月,瞥了眼南宫冥,向小皇帝靠近两步。
    “无论你是谁,又与本王有何干系。当初饶你一命已经是看在你兄长的份上,也是你耗尽的最后一点面子,如今,再来攀交情,别怪本王不念情分。”他将楚月拉回自己身边,是在警告她,也是在向楚月解释。
    而怀揣着美好幻想的小姑娘的小姑娘最经不起打击,果不然,卫彩身子一酸,瘫在地上顿时嚎啕大哭,惊得梁上的鸟儿四处逃窜。
    怎么这样呢,她是他身边唯一亲近的女子,除了那件事,他事事纵容她,把她当成府里的女主人一般对她,如今,却是厌恶了她?
    她不愿相信,泪水簌簌地留个不停,董太后轻叹一声,打破僵硬的局面。
    “有人在花楼遇见了她,哀家知晓后便让人把她接入宫中放在身边。她吃了不少苦,摄政王也怜惜些,好歹还有着以前的情分。”
    卫彩其人是谁,早几年知道其姓名的人有许多。都说摄政王黑脸冷情,但也不妨碍他疼惜美人,在那几年间,单单卫彩一人,便承载起汴京城千家万户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说卫彩姑娘生性娇纵,为争夺一玉镯,打伤了李员外家的千金?
    确有其事,但摄政王派人登门致歉了,李员外哪还敢有话说。
    又听说卫彩姑娘看上了董太后那串佛珠,摄政王不知说了什么,便让董太后将佛珠赠予给了她?
    此事也是属实,摄政王待卫彩姑娘确实极好。
    还听说……
    谈资有千万种,但说来说去只有两个主要的问题,一是卫彩姑娘脾性不好,二是摄政王待她极好。
    其间的缘由他们不明白,但光是表面的故事已经让人能说个三天三夜。
    直到有一日,人们饭后没了谈资,才蓦然发现卫彩姑娘已经突然消失在汴京城中,再没了她的故事。
    不想今日,却又出现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南宫冥突然松了口道,“臣会将她带回府中。”
    太后一愣,随即干笑几声,连忙道,“摄政王也是有家室的人,虽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但总得与摄政王妃商量商量,不要起了隔阂。”
    她只是想用卫彩的存在膈应膈应楚月,可没想着将这狐媚子送进摄政王府里,平白让她占了便宜。
    便是捏着帕子,说罢又转头看向楚月,“不如这样,让她先在宫中待着,你们回去商量商量,到时再把她接回府中也不迟。”
    楚月摇头,淡淡道,“就如王爷所言,带她回府中吧。左右不过是个侍候人的宫女,只要太后您同意,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尊卑她分得很是清楚,既然她是从红楼被带出来的,又心甘情愿做了董太后的宫女,便一直做着那宫女就好。不该想的,还是少想些为好。
    董太后无法,既然她都如此说了,只得让卫彩跟着两人出了宫。
    府里的车夫不知好好的两人行为何会变成三人行,单单一辆马车在宫门外侯着,好在府中的马车大气,宽阔,三人上去,空间也是绰绰有余。
    而气氛难免有些异常。
    马车颠簸,楚月靠在窗边不语,南宫冥在她身侧,而卫彩就睁着对泛红湿润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南宫冥。
    马车中寂静无声,许久,卫彩咬咬唇,低低唤了声王爷。
    楚月撑起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眉眼平凡,中人之姿,但神态拿捏得好,五分的姿色添上三分的脆弱可怜,便让人有了八分的疼爱。
    她那一声王爷,仿若是从深闺中流露出含哀带怨的低语,听得人心一颤,再抬眼对上那双秋水剪眸,顿时软了心。
    可楚月不是男子,她无甚怜香惜玉的心思,瞧了会儿她,又将目光转向她口中的王爷。
    南宫冥神色如常,轻扫一眼她,似怪似无奈。
    他不顾卫彩那声王爷,而是直接道,“明日我就将她送走,待在宫里也不好,你见多了难免心里不舒服。”虽然南宫冥身正不怕影子斜,也无甚好心虚的,但女人的心眼最是小,她看卫彩不惯,便送得远远的。
    卫彩眼一红,泪水啪嗒啪嗒又往下落,哽咽道,“王爷,兄长没了,卫彩孤身一人,在这世上举目无亲,唯一能依靠的人便只有您了。若是您要赶卫彩走,还不如给卫彩一刀了结痛快,反正若没您护着,迟早也得被糟蹋至死……”
    她说着话,掉着泪珠,又是一颗少女心贴着他,楚月看得也是感慨不已,王府家大业大,倒也不在乎多养这么个人,不是吗?
    但是!
    “是死是活与本王无关,你若没那个本事活下去,就怪不得别人,给你一刀,本王也没那个闲功夫。”他本就是暴戾无情的性子,因着在楚月面前才收敛许多,但在卫彩面前,便是丝毫不顾忌了。
    卫彩一颗少女心仿若凋零的秋叶,凄凄惨惨泛黄脱落,在半空中挣扎地打了几个旋,终归是耐不住秋的无情,惨然落入尘土之中。
    他再也不管她了,不顾她的死活,这是在惩罚她以前犯下的错,所以,她在恕罪,她要恕罪。
    “王爷,卫彩错了。”她安静下来,突然冷静地道,“您放心,明日我自会听从王爷的安排,您让卫彩去哪,卫彩就去哪。”
    她只要乖乖的听话,王爷就会变成以前的王爷,会像以前一般,对她好,对她笑。不争不吵不闹,他便能想起她的好,想起她的兄长。
    马车上又恢复了安静,回了府中,大管事领着卫彩去歇息的地方,楚月与南宫冥向睡房走去。
    她径直走在前头,不愿搭理他,也懒得质问他,月光淡淡,洒下层薄薄的透明的蓝晕,落在她的肩头,柔软了存心。
    他上前几步,大掌握紧她的手,十指相扣,衣袍被风吹起,腰间的丝带略过交握的手,挠得几分痒意骤起。
    指尖微动,楚月想从他手中挣脱,那手反倒是握得更紧,不满地捏了捏她的手心,像是在惩罚不听话的孩子。
    楚月面色一燥,羞于那难言的想法,便不再挣扎,任由他领着她走。道路横纵相叉,他脚下似有灯盏,走得坦然无畏。
    入了房中,便是砰一声反手甩门,楚月一惊,甩了他一个眼刀子。有些事,关起门来才说得清楚。
    她也不急着净面,摘下斗篷,挂在梨花木架上,绕过屏风,再出来已经是一身常服。
    “说吧,你与他是怎么回事?”她倒了杯茶,热乎的冒着白烟,似袅袅迷雾,让她置身于幻境只有中,看不清她的眉眼。
    她占着理,气势端得足,仿佛又是燕京城中那说一不二的人,而他,又是那小小的阎护院。
    他解了大氅,在她身旁坐下,沉沉道,“她兄长于我曾有救命之恩,便念着那情分,对她照拂几分,其余的,都算不得真。”
    他与她讲了当初的事,原来在先皇殁之时,举国哀悼之际,朝中有人想着小皇帝将将百日,便惧他谋权篡位,是以威胁了他身边的亲信,意图刺杀。
    那名亲信,正是卫彩之兄,卫风。
    卫风一边顾念着自己唯一的亲妹,又深知刺杀摄政王绝非易事。他虽是摄政王身边的亲卫,但功夫本领却大不如摄政王,只怕他剑未出窍,便已人头落地。
    艰难地考虑许久,卫风终于将实情禀报给摄政王,而他们虽救出了其妹卫彩,却没能让卫风免于对方的暗杀。
    是以,终归是有些愧疚的。
    楚月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对于他现今又为何会是这种态度,也未过问。
    翌日,卫彩还未走,府中便来了许多人。有许多熟悉的面孔,仔细一看,都是些跟了南宫冥十几年的心腹。
    他们在房中议事,楚月不是故意偷听,也不是故意偷看,只是那扇窗就那么大咧咧地敞开着,他们见不着她,她却是看得清楚。更何况,对于他们沉沉的面色,楚月很是感兴趣。
    书房不大,格局适中,不显空荡,也不显拥挤,但蓦地拥进这么多人,书房立刻逼仄许多。
    几个大男人,面色凝重却是在谈论一个女人的事。
    “她,找到了?”看似疑问,不如说是心中肯定,碍于某种东西,不得不装模作样的当作不知,
    南宫冥点点头,“她在董太后身边,昨日带回了府中。”
    “那您打算将她如何处置?”羽公子问得有几分忐忑,当初卫彩做出那样的事,他们还来不及相出解决的方法,她便一声不吭地收拾了行囊离了府中。
    他们当即松了口气,随后有可耻于自己的想法,她毕竟是卫彩啊。
    是以他们又集了人马欲在城中搜寻,却被摄政王一句话堵得无力。
    他说,“本王的府,不是什么勾栏妓院,也容不得那些举止不端的人,她走了是饶她一命,若是再寻回来,便打发进花楼里,免得她再兴风作浪。”
    话一出,诸人都没了再寻她的心思,只是心头压着事,在街上遇着相似的背影,也总要上前看个清楚。
    而如今,她却是又自己回来了,心里头的那块大石,也落了几分。
    如今担心的,便是摄政王会如何安排她。
    南宫冥拇指捻了捻杯身,淡淡道,“离开汴京城,随她如何。”
    “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王爷还不能释然?卫彩虽有错,也是错在她年少无知,还请王爷看在她身世可怜份上,就让她留在京中罢。”
    卫彩所受之辱,卫风没了性命,是他们造化不好,与摄政王无关,但是,这般造化,却是他们所造成的,他们无法袖手旁观。
    自卫风没了,她便是孤苦伶仃,出了这偌大的京中,更是连相识的人都没有,在这乱世,如何能保全她自己的性命。
    羽顶着南宫冥的怒气,有些话不得不说,于她,毕竟是他们亏欠了。
    他冷冷扫了众人一眼,无视他们面上的恳求,凉凉开腔,“不行。留下她,终归是个祸患。”
    她年纪不大,野心倒是极大,平日里做些仗势欺人的事他也能当作不知,但将歪点子打在他的身上,就是嫌自己活得太过松快。
    羽等人面色微凝固,知道他决定的事无人能改,但若是让他们撒手不管卫彩,他们也做不到。
    恰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含泪的嗓音,“卫彩给王妃请安了。”
    楚月一惊,故作淡定地回头,下巴微扬,扫了她一眼后淡淡点头道,“卫彩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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