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那银铃方才能够震慑得了那头野猪,大抵面对兽群的时候也可以吧?
    她如此想着,还是为了保险起见,捞了几许枯树枝掩在了宁宸的身上,以做一个暂时的视线遮挡,好让那些个畜生们不至于一扑上来就冲着宁宸而去。
    料理完这一切后,楚月才深呼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银铃,从缓缓地从那块大石后转了出来。
    她此前估算得果然不差,凭着微弱的月光,依稀可以看见那一双双眼睛正蛰伏在黑暗中瞪着她,凭空使得此地的寒意又增添了一些。
    而最先朝着她过来的,正是方才那头与她搏斗纠缠多时的野猪。
    “没想到野猪里头还有打不过就回去告爹娘的。”楚月自鼻间轻哼了一声,转而摇动了手中的银铃。
    叮叮当当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在这个冬夜中显得尤为突出。然而出乎意料的,那野猪竟没有如同此前那般乖乖地往后退去,反而伴随着一股子腥臭味道逐步靠近了她。
    跟随着那头野猪脚步的,还有那此前包围着的一众野猪,“吭哧吭哧”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竟有些震耳欲聋的效果。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自己手中的银铃才经过这么短短时间里头就已经失效了?还是说这银铃也是有使用次数的,只能够抵挡一次的兽群?
    楚月这一回的心算是彻底慌乱了起来,再度尝试着摇动了几许银铃。然而此等举动却反而像是陡然激怒了那群野猪一般,当即已经像是达成了什么共识一般,朝着楚月的方向自四面八方扑来。
    “该死的!”楚月低声地咒骂了一句,下意识地就要攀上旁侧的一棵大树以求暂缓时间,然而才爬到一半,那树便已然被底下赶到的野猪几近疯狂地撞击了起来,她也就此一个脱手没抱住树干,就此从树中央狠狠地往下摔了下去。
    这一回,大抵是真的要葬送在野猪的肚肠里头了。最后一刻,楚月的心中是如此想着,随即身子的一次重重的撞击,便使得她口中发出了一声无力的闷哼,就此失去了意识。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那银铃分明还在她的手中,然而在她意识模糊前,却自耳畔边再度捕捉到了一阵轻巧的银铃声,伴随着女子一声轻笑,透露出些狡猾的意味来。
    楚月只觉得那声音耳熟,原本还想要好好回想一番,然而脑子却也就在这个关键的关头犹如重锤敲击,一下子便已经堕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怎么样了?还没醒过来么?”
    “是,奴婢们一直在旁边候着,没见那位小姐醒来。”
    “那没醒来就没醒来吧……哦,对了,知道我师哥到哪儿去了么,怎么遣人喊了半天了还不见过来?难不成偏生生要我亲自去请他才行?”
    “主人说正在培育药草,等手头事忙完了便过来看看,让您见谅。”
    “这……哼,这还差不多。记着要提醒师哥及时把药吃了,他身体原本就不好,还如此疏于调养。这些年倘若不是我处处在旁边提醒着,那个家伙都不知道到底死了多少次了。”
    “是……”
    “……”
    模糊中,有人的对话似乎漂浮在空中,时而离她远一些,时而又像是离她很近,甚至让人觉得耳膜被震得生疼,忍不住想要将其推开时,发觉那声音竟又开始模糊不清了起来,叫人摸不着头脑。
    是谁在说话?为什么那么吵?
    不对……她现在为什么还能够听得到外界的声音?她不是已经死了么?难不成就连阎王殿上都有一群人叽叽喳喳得吵嚷不停?
    她记得,自己一时不慎,被野猪从树上撞下,就此重重地砸到了地面之上,便就此昏了过去。其余的事情,她便再也记不清了。不过根据当时的情况来看,自己怎么着都应该也让那些个凶残的野猪饱餐了一顿吧,虽然估摸着它们也并不会感谢自己。
    宁宸呢……宁宸当日身体已然这样了,大抵也早已经与自己先后死去了吧。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相隔了多少的时间,到底来不来得及投胎转世到一起去,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在过奈何桥的时候没喝孟婆汤,所以才能够对死之前的事情都记得这样清晰?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楚月在脑中反复思量着,分明身体里还残存着万千的倦意,不愿意让她就此轻而易举地睁开眼睛来,却最终到底还是身子一沉,像是陡然从虚空中抽离了出来,被那吵吵嚷嚷的声音一点点地拉回了现实之中。
    四周的声音从虚幻而顿时变得真实了起来,嗅感也在她清醒的那一刻起缓缓地回归着,首当其冲嗅得的便是那药草熬煮的清苦味道,萦绕在鼻间久久不去。
    她努力自那气味中辨别着药草,却也只猜出一两样田七之类的止血固气的药材,其余的便再也猜测不出来了。
    楚月的眼珠子在眼皮之下略微活动了一下,随即在心中下了决定,一鼓作气地睁开了眼睛来。
    即使此前已然调整了几许,然而陡然捕捉到外在的光线时,楚月还是觉得脑子不由控制地一阵阵发昏发晕,眼睛被刺疼得难受,不过还是可以控制在能够忍受的范围边界之内。
    活动了几圈眼珠子以后,那酸涩感和眩晕感总算一点点地如潮水般褪去,像是身体总算习惯了当前的环境一般。她抿了抿干裂的唇瓣,有些吃力地微微抬起眼来,朝着上头看去,但见床帐轻摇,纱幔垂落,是她记忆中尤为陌生的场景。
    楚月轻轻地拧了拧眉心,稍稍支撑着挪动了几分身子,朝着外头望去。
    透过微微撩开的一处帐帘中可以依稀窥见一个紫金药壶被银钩吊在了火上,如今正咕噜咕噜地熬煮着什么。
    自壶嘴中牵扯出一片热烘烘的烟雾,而后拉长成一线悠长连绵的轻烟,在空中蜿蜒而上,辛辣绵长的药香由此间穿散开来。
    楚月定定着望着那里,心思却不在药壶的身上,只在心中有着诸多的惊讶。
    她还活着?还是这已经是再一次转世为人了?这里又是哪里?宁宸呢?宁宸现在怎么样了?
    种种的疑问盘旋在她的内心,使得她再也无心思躺下去,只下意识地要爬起身来。然而身子毕竟虚软无力,她这才刚一使劲,便只觉得通身骨裂一般的疼痛,还未起来半个身子,便已经又重重地砸回了床上去。
    “嘶——”楚月不觉被这一结结实实的一撞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尚且存在着,身体的虚弱感和酸痛的四肢无不在提醒着她,现如今她还在这一世活着,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只不过那伤口处似乎是被人上了药包扎好了,如今已经没有暴露在外头的风凉之意。
    是谁……
    楚月颇有些奇怪地在心中思量着,她很清楚,按照自己从树上掉下来时的那一场景,便已经代表自己是必死无疑了。然而那个人却竟有这么大的本事,竟然能够从那群好战又凶狠的野猪群中救出自己来,又不知道将她带到了何处地方。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是等闲人物?
    她正在搜肠刮肚地想着,陡然床帘被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拉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神采飞扬的漂亮脸蛋,没等楚月反应,已然大笑着说道:“我刚才就听到里头的声响了,没想到你醒得还挺快,我原本估摸着那锅药汁儿你今天是喝不了了,又要被我带去浇浇花了。算是你识相,知晓不能浪费食物。”
    实则她口中那一堆噼里啪啦的话语楚月都只听了一个大概,只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朝着自己笑得一脸明媚狡猾的小姑娘。
    她怎么会不认识?这岂不正是当日在朝花镇里头搅出那么大乱子的采花贼!
    可是,她又怎么会再度出现在这里?
    抱着疑惑,楚月下意识地环视了一圈,在自己的枕头边上果然见得了一串银铃,如今正静静地躺在床褥上,泛着低调的光芒,看起来很不起眼,然而如今却足以让楚月的心中有所剧烈的震动。
    那头的小姑娘见得她的沉默后,却显得不耐烦了起来:“喂,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都不理人的?”
    说着,她已经凑上了半个身子来,那如猫一般浅浅眯着的眼睛流光溢彩,很是惑人““是睡迷糊了还是怎么的,见到老熟人都不懂得打个招呼?就算你不把我当做熟人,那么怎么着也应该跟救命恩人打打招呼吧,你说是不是?”
    虽然面上做出愠怒的样子,然而她的语调却是轻松,像是仅仅只是一项举手之劳而已。若不是楚月亲身经历,大抵根本想象不出自己竟然能够从那么多的野猪跟前逃过这一劫。
    楚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态平和下来,转而抬起头问她:“你是幽蝶谷的人?”
    跟前的女子对于此地的熟稔语气和轻松自在的状态,可以看出她定然不止是进入过此地,显然是生活了好一段时间才能够养成的姿态。这一点,俨然与她此前跟他们所说的说辞截然不同。
    不过说来其实也正常,这个少女口中的话,有几句是真的,有几句是假的,他们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能够猜出来过,只能够被动地被她牵着鼻子走。
    那女子微微挑了挑眉,并没有马上回答她的疑问,只是顾左右而言他起来,“哎呀哎呀,怎么一上来就这么气势汹汹的,还费人家花了好大的劲儿救你,结果醒来了非但一句感谢都没有,还来兴师问罪,当真是让人家好生难过,感觉做了一个救了白眼狼的西……还是南……哎,玉儿,那个叫做什么来着?”
    旁侧的侍女好似已然早就习惯她跳脱的风格,在面对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疑问时,面上的神情也是尤为淡定的,只是福了福身子,淡声应道,“东郭先生。”
    “对了!”那少女开心地拍了拍手,声调略微往上拔高了一些,“就是东郭先生!”
    见她显然是不愿意回答,楚月在当前也没有继续再追问下去,只抿了抿唇瓣,哑着声音道:“姑娘救了我一命,十分感谢。往后的日子里,倘若姑娘有需要的地方,只要不违反国法道德,月儿也定然会鼎力相助。只是,有一件事还希望能够姑娘能够告知。”
    顿了顿,楚月抬起头来望着那个女子漂亮的眼睛,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一字一顿地问道:“请问,您在救了我以后,有发现不远处的宁宸吗?”
    说着,她的手指禁不住攥紧了身下的床褥,硬生生地撑着重新直起大半个身子来,与那个少女对视,“他……他现如今怎么样了?”
    问到最后,楚月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听着都有些颤抖了起来,难以抑制自己内心的紧张,就怕那少女口中轻飘飘地道一句“没看见,不知道”,便已经如此轻而易举地断定了宁宸的死。
    那少女只是一挑细长的眉,“哦,你说那位漂亮的公子啊?见倒是瞧见了,毕竟生得那样好看,无论放在哪里都是闪闪发光的,我怎么会瞧不见?”
    说着,那少女面上笑起来,眸光闪烁飞舞,轻巧地像是掠过屋檐的燕子,然而在楚月心中刚要舒缓下一口气时,却又听得那少女很是随意地道:“不过啊,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死了。”
    一直到最后两个字,那少女都是尤为轻松的语调,似乎只是在抱怨今天的天气不好一般,然而落入楚月耳中的一刹那,却宛如“咣当”一声重锤落下,震得她耳朵发出阵阵轰鸣,脑子也像是陷入了无尽的漩涡之中,再也听不到,再也想不了任何的东西,只久久回荡着那一句“死了”。
    死了……怎么可能?她都已经侥幸偷生了,宁宸怎么能够这么轻易地就死了?他……他此前分明恢复得很好的,他还拉过自己的手指的,他……他在那时候分明还是有自己的意识的,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宁宸……
    楚月如一头垂死的鱼一般微微地翕动着苍白的嘴唇,牙齿不停地发颤,连带着全身都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室内分明安置着足够多的暖炉,烘烤得一方地界都热腾腾的,几乎让人想象不到如今还在冬季。然而楚月却只感觉到通身像是被人一下子扔到了冰窖一般,从内到外地发散出刺骨的冷意来。
    她禁不住收拢了手臂,似乎下意识地想要增加一些温度,然而对于她的颤抖无济于事。她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干涩发苦的喉咙里却再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只余留下一双瞪大了的眼睛,空洞而无神地映出了那个少女面上的笑容。
    面对楚月的失常,那少女面上毫无变动,反而自鼻间哼笑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屑:“嗤,你的一条命都捡回来了,这时候还顾及上什么男人啊?在那寒天雪地里头死个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你没有死那是因为运气好碰上了我,他死了,这也属正常么不是?毕竟我总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从阎王爷的手里头夺来两条命。”
    那少女分明就站在她的跟前,声音此时在她的耳朵里听起来却像是缥缈在空中,已然虚虚实实得有些不真切了起来。楚月牙关颤抖了几回合,最终很快便一下子爬起了身子来,连鞋子也顾不上穿,便朝着门外走去,然而因为脚步太急,疲累的身子尚且还无法适应,一个趔趄,当即又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眼见得楚月陡然爆发出这样哒的反应,倒是使得那少女颇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回过身来望着她,“哎,你这是做什么?身上的伤才刚刚包扎好,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我便是神医在世,也挡不住人这样自己主动作死去啊?我劝你啊,现如今还是乖乖地躺回去,否则若是跟着你那个倒霉相公一道死了,这对不起我的汤药费。”
    楚月没有回答,也无暇再去理睬那少女在一边的冷嘲热讽,只默不作声地从地上再度艰难地爬了起来,拖着那几乎快要疼得散架的身子,还在朝着门外走去。
    仅仅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她便已然磕磕碰碰地摔了三四次,看起来狼狈至极,却总是还未等旁侧的侍女上前来搀扶,便已经扶着桌角一次次艰难地站了起来,继续朝着门口的方向行去。
    “你这人,倒是还真有几分倔,到底是要去做什么?”少女眼波流转,语气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讽刺,“难不成你以为都这个时间了再回去找,那男人还能够活着?你当你昏迷了多久,三天!在幽蝶谷的外头昏迷三天,你知道代表着什么么?”
    “我知道。”楚月终于应了声,声色却是闷闷的,不复从前那般清亮,然而却依旧可以听得出其中的坚定,“我要带他回去。便是死了,我也要为我夫君收尸。”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不再有颤抖的意味,反而显得出奇的冷静,甚至冷静得让人觉着有些异样。
    那少女眯了眯眼睛,漆黑的眸光中迅疾地掠过了几分冷色,一面却是笑了起来,语气轻浮而娇俏,恰似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女一般,天真的语气之下藏匿着的是无情和冷漠:“那你便尽管去吧,反正幽蝶谷中最不缺的便是那些个饿兽,估摸着早就把他的尸体给嚼了个粉碎吧。也不知道你去找的时候,还能不能够剩些骨头给你捡着?”
    她那散漫的口气显然激怒了楚月,当即只见她陡然回转过了身子来,黑幽幽的眼睛像是映入了那悬着的药壶底下的火焰,竟隐隐约约呈现出几分血红来。
    那少女因而她的表现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面上显然愣了一愣,好似没有想到楚月的反应竟会这样的大,而后却还是不服气地哼了一哼,“你这样瞪着我干什么,我又没有欠你的,不要忘了,可是我千辛万苦去救了你,你……”
    话音未落,楚月的身形已然迅疾地一动,方才走几步路都还跌跌撞撞的她,如今竟如一道闪电一般扑冲到了她的跟前。
    不顾旁侧的侍女的惊声尖叫,楚月一把便揪住了她的衣领,因为密布了红血丝而显得凄清冷淡的眼珠子紧紧地盯着那张天真娇美的面庞,几乎是从牙缝中生生地逼出一句质问来:“那串银铃,是没有作用的,对么?”
    那少女被她突如其来的挟持引得一吓,随即很快却又笑起来,依旧是那副散漫至极的口气,“谁说没有用的?那银铃可是件宝贝,它们只要一听到铃铛声响,便知道是我来了,一个个都想要吃了我呢,可惜,它们不敢。如今我可是将这件宝贝赠与了你们,是你们不……”
    话还未说完,楚月的手已然掐上了她细长的脖颈。
    她虽然如今身体虚弱,然而陡然爆发出的力道却是出奇的大,不过一会儿,指端便已然在那个少女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了深红的印子来。
    她是想要她死的!那个少女颇有些难受地眯起了眼睛来,想要挣扎,却反而只感觉到楚月的力道更为大了一些,几乎要将那脖颈就此硬生生地折断。
    没有理会她的挣扎,楚月幽黑的眼眸中泛着寂灭的光泽,让人仅仅是望着都禁不住能感觉到一阵心惊胆战。
    “你骗了我们。”
    那少女略微愣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眼中丝毫没有惊惧之意,亮晶晶的,似乎只是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这怎么能算作是骗呢?我这不是一听到你摇铃就赶过来了么?相比起来,你还捡了一条命,也不亏,是不是这么一个道理?我……”
    后头的话她并没有来得及说完,因而楚月已然加重了力道,俨然是起了杀心。
    她几乎已经可以确认了,跟前的这个女子便是故意的。
    那少女对于此却并不在意的样子,只是朝着左右两边的侍女使了一个眼色,当即那些个侍女便已然冲了上来,钳制住了楚月的肩膀,强制她放开手来。
    楚月却只是站在那里,不动如山,手中如铁石一般坚硬,像是已经僵凝在了那里一般。
    逐渐的,便是连那个少女面色都有些变了,眼看着就要喘不过气来,最后还是一个侍女大着胆子从后一敲,才使得楚月闷哼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也就此松开了手。
    那少女也由此而咳嗽了起来,一面厌恶地望向地上的楚月,口中不自觉地骂了一声,“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女人,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的,真是可笑!”
    楚月虽然脑中眩晕,然而意识却并没有消褪,只匍匐在了地上,昂起了脑袋来,一双密布着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脸庞,像是自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那少女害怕她一时间会再发疯地扑过来,连忙心有余悸地往后又退了几步,这才自觉得安全了些,说话的底气也大了点,“谁让你们这样好骗?我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这能够怪谁?”
    说着,她抬起手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鬓边方才因为挣扎而乱了的发丝,“反正,就算没有我的出现,你们不也是要来幽蝶谷的么?是为了给你那位倒霉的相公治毒的,我猜的对不对?”
    她是怎么知道的?楚月冷冷地一眯眼睛,顶着一波又一波传来的晕眩感,努力聚集精神来盯着她,眼中蕴着浓重的敌意。
    “哎哎,我不过就是说了一句大实话而已。你可别这样看着我,像是要吃了人家一般,人家可真是害怕。”那少女故作惊慌,然而眼中的狡黠却暴露了她的口不对心,一面又收敛了几分笑来,“我知道这个也没有什么奇怪的,那男人的脉象,我不过随手一搭便能够知晓。”
    她低眼一笑,那双如猫一般的瞳孔中在药壶旁的缕缕烟雾背后隐约泛着迷幻的色彩,更加衬得她面上的笑容明灭不定,亦正亦邪,“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毒全天下只有百晓生能够解,你们分明是京城的口音,如今却千里迢迢到了朝花镇,不是来幽蝶谷寻访百晓生的,是来干什么的?游山玩水,还是一时间看不开了双双地上门送死?”
    没有理会那少女后头带有讽刺意味的话语,楚月只陡然绷紧了身子,“你究竟是谁?”
    她此前便已然觉察跟前这女子交代的来历定然有鬼,却着实是没有想到,她竟然跟幽蝶谷有所紧密的联系。只是,此前相传幽蝶谷中不过只有郝云起一个活人而已,跟前的女子究竟又是什么身份,为何能够在此自由进出,又对此地熟悉至极?
    “我?”那少女眯着眼睛笑起来,倒是落落大方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百里幽是也。哦,你或许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是我师兄的名字你一定听过。”
    没有等她继续说下去,楚月已然一字一字地答道:“郝云起。”
    在幽蝶谷中,又是姓傅的,也只能够跟郝云起扯上关系了。只是她自称是郝云起的师妹,然而此前没有听到任何人提及过,那场药谷的屠杀中有人存活下来,也没有听说过幽蝶谷中除了郝云起以外居然还有一个百里幽。
    鉴于跟前的女子此前口中十句至少有八句是不折不扣的谎言,楚月对于此也留有了几分猜测的余地。
    然而倘若跟前的女子与郝云起没有关系,她又怎么可能在此地来去自如?
    “聪明。”百里幽笑得更开了一些,像是没有看出楚月眼底的疑惑一般,面上满是少女的娇俏,“说起来,你们原本寻我师哥不过就是为了解你相公身上的毒而已。这下好了,人都没了,一了百了,你也再也不用去费那功夫进幽蝶谷冒险了。这么一想,是不是便觉得好了许多?可省了许多麻烦呢。”
    百里幽的语气轻松,像是浑然不知自己此举是在撕裂伤口一般,然而那眼角眉梢间所流露出的几分挑衅,已经暴露出了她的得意,一面只拿眼角的余光瞥着楚月的反应,似乎很是期待。
    楚月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却并没有如同百里幽此前想象得那般垂头丧气,也没有歇斯底里,反而只略微牵扯了一下嘴角,轻而坚定地询问道:“宁宸他还没死,对不对?”
    虽然是一句询问的话语,然而语气中的坚定之意已然表达出她已然确定了这个事实。
    百里幽稍稍一愣,而后挑起细长的眉毛来,似是讽刺,“你这个人倒是奇怪,我此前早便告诉你死了,你这人怎么偏偏还不相信我说的话起来?既然你如此不相信我的话,你询问我做什么?”
    “他没有死。”楚月依旧盯着她的眼睛,没有理会百里幽口中那颠来倒去的辨称,只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
    她此前是刚醒来,一时间脑子糊涂,才会信了她口中所说的话。如今逐渐冷静了下来,才能琢磨出她提供的消息中的不靠谱之处。
    宁宸没有那样容易死,否则百里幽根本没有必要来救她。百里幽此前千方百计地引他们入幽蝶谷,又将她救起来,俨然不是简单的一句喜欢恶作剧就能够如此轻易地搪塞过去的,其中一定另有缘由。
    她现在还不知道其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但是已然可以确定,百里幽现如今还不能够让宁宸死去。
    宁宸现在定然还活着,她的心底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存在,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特有的默契,又如何能够对外人说道?
    “你……”百里幽大抵是没有想过跟前那面相看着知书达理、文文弱弱的女人如此固执而蛮横,不禁皱起了眉头来,一张娇俏的脸庞上写着厌烦。
    “告诉我,他在哪里。”
    百里幽死死地盯着她几秒钟,最终到底是一点点地松泛开了眉头来,不知所谓地嗤笑了一声,到底是在楚月的目光逼视之下松了口:“西厢房。”
    说罢,她低下眼来,随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袖幅,面上半点也没有愧疚之意,“原本不过是想与你开个玩笑而已,只是你这个女人当真是无趣,一点也开不起玩笑来,一言不合就动武,还凶人,真是让人害怕。不是我说呀,你这样的脾气,试问天底下哪个男人能够受得了?到最后指不定就要将你给抛弃了,你还琢磨不出个缘由来。虽然我年纪比你小,可这些道理我可是懂得的!”
    楚月的面上纹丝不动,对于百里幽的讽刺半分也没有做出相应的反应来,只是转身朝着旁侧的一个侍女说道:“带我过去。”
    那侍女却没有回话,只是回身望向百里幽,似乎是在征求意见。
    百里幽红艳艳的唇边那抹讽刺的笑容尚且余存着,过了一会儿以后,才摆了摆手,“带她过去吧。”
    “是,小姐。”
    那侍女福了福身子,转而重新朝着楚月转过脸来,以没有感情的语气说道,“小姐,这边请。”
    楚月也是因而微微一顿,假作不经意地抬起眼睛来望了那侍女一眼,但见那对眼珠子虽然也会活动,然而眼神却是涣散和空洞的,根本不像一个正常活人的眼睛。
    药人……
    藏在衣袖里的手指也在此刻略微收紧了些,楚月很快便收回了打量的眼光去,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便在侍女的带领下出了门去,只余留下百里幽站立在原地许久,而后缓缓地自床褥上捞起了那串银铃来,望了一眼,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药壶的壶嘴中滑出的细窄烟雾模糊了她的面容,唯独那微微勾起的嘴角显得尤为清晰,久了,竟无端端地萌生出几分诡谲的意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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