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妃娘娘全然不必这样反应过激,浅予不过是在还原当时真实的场景而已。”楚月一步步朝着她走来,端起了她跟前残余的半盏碧螺春,放在鼻下轻轻地嗅了嗅,又尝了一口,忽然间笑了起来,“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其中可是放了姜黄?”
    林馨儿只是拿眼瞪着她,死死地咬着牙根,不愿意开口,放在圈椅扶手上的手紧紧地抓着,几乎要将那细长的扶手硬生生地拗断。
    “娘娘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气氛一时间僵凝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在一时间都聚集到了此处。环境静得出奇,似乎所有人都约好屏息静气一般,连一根针丢落到地板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林馨儿微微翕动着唇瓣,鲜艳的口脂好似已然无法完全遮挡她唇色的惨白,只从咬紧了的牙缝中生生地逼出了一句:“本宫,不知道。”
    “不知道?”楚月重复了这三个字,并没有马上点名,只是看着手中的那盏小巧玲珑的茶盏,敛眉一笑,却是出奇的冷淡,“只是这盏茶可是娘娘此前授命奉上来的,居然有人擅自往里头加料,其心何在!”
    她环视了一眼站在林馨儿旁侧的诗画和落儿,轻不可闻地挑了挑眉,最终将目光重新落到了面色极度不好看的林馨儿身上,似笑非笑,话里有话:“娘娘,您可要小心提防身边的人了。”
    太子目睹着这戏剧化的一切,只也挑了挑眼角,方才因为情绪激动而坐直了的身子也微微放松了些,重新靠在了圈椅上,面上的表情舒缓了许多。
    “你……”林馨儿已然有些怒不可遏,一双凤目死死瞪着跟前的楚月,似乎就要这样将她瞪穿一般。
    诗画忍不住一个激灵,眼珠一转,连忙下跪,朝着地上重重地磕了好几个头,口中不住念道:“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错!此事不关侧妃娘娘的事,是奴婢擅作主张了!”
    替死鬼?楚月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事态会是如何的发展。
    座上的太子轻咳了两声,终于在此刻再度开了口,只威严地盘问道,“诗画,你做了什么?”
    诗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头上已经是一片红肿破损,显然刚才是用了真力,此刻已然是泪水涟涟:“因而侧妃娘娘体虚,在来月事前一定会疼到晕过去,大夫说娘娘的身子需要以药物调理,其中便有姜黄一味,然而娘娘怕苦说什么也不肯吃大夫的药。奴婢看着实在是心疼,却也无济于事。眼瞧着娘娘每月的日子又要到了,奴婢便加了大夫开的少量的姜黄入茶中,心中思量着多多少少也能够舒缓一些,却没想到……”
    说到此,诗画哽咽了一下,又忙“咚咚咚”重重地一下下磕起头来,大声呼道:“奴婢是真的没有想到会是如此啊!奴婢不是故意的!”
    “哦?”太子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明显看上去并不信任这样的说辞,“原来事情竟然会如此刚巧?”
    虽然是个反问句,然而却已然是变相否认了诗画的话。
    这才一会儿的时间,诗画原先那光洁的额头上已然磕破了皮,看着一片淤青混合着淋漓的鲜血,乍一眼望去也显得尤为吓人。她才刚刚抬起头来,鲜血便混合着地上沾染的尘灰和她眼眶中的泪水混合着一起蜿蜒过了原先细巧的脸蛋:“奴婢也不明白,奴婢本心只是想要让侧妃娘娘少受点罪,如何会想到,如何会想到今天这么一遭啊!”
    太子便是笑了起来,“木偶上浸了草木灰水,你偏巧又在茶里放了姜黄,道长还正好便拿了这盏茶。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的话,这几位道士还是妹妹请来的,对不对,嗯?”
    最后一个字微微拉长了音调,其中藏匿的凌厉已然呼之欲出。
    林馨儿只感觉浑身僵硬,却在迎上那探究的目光时,依然选择高昂着头,一字一句仿佛硬生生从喉头挤出来的一般:“妹妹不知。”
    顿了顿,她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语速快了些:“再者说了,若是妹妹真的想要陷害,那又如何会借用自己的茶盏作为最重要的证据?这若是败露,不是明显将自己推到众矢之的么?妹妹还不会干出这样的蠢事!”
    楚月冷冷地接上了一句:“最危险的地方既是最安全的地方,娘娘从一开始便咄咄逼人,步步紧逼,为的不就是在第一时间瞒过所有人的视线,好快速处置我,好让众人都忽略掉这个破绽么。”
    林馨儿面色发白,“无凭无据的,你不要血口喷人!”
    太子也在此刻开了口:“浅予,不要再说了。本宫知道你受了冤枉,如今心中委屈,但也不能乱指认人,不然与外头咬人的疯狗有何区别?”
    表面上是在呵斥楚月,却有意无意地刺了林馨儿和林苏氏一把。
    一时之间,两人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楚月收回了话风,也随之福了福身子,“是,母妃。”
    说罢,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本宫自然是信任妹妹的,”太子敛了敛眉眼,安然地道了这么一句,在抬起眼来时,目光却又变冷了几分,“既然妹妹不知,那便真的是底下的下人在捣鬼了!”
    说罢,还未等林馨儿说话,她已经转过头去扫了一眼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的诗画,“大胆奴才!居然敢擅自联合邪道设计陷害二夫人,还妄图牵连自家主子,拉下去痛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五十大板,放在成年男子的身上都能使其半身不遂,通身血肉模糊,对于这么一个弱女子来说,无异于就此判了死刑。
    诗画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一张脏兮兮的脸蛋上血色尽失,连忙已然冲过去抱住了林馨儿的腿,哭着乞求道:“娘娘,娘娘,您救救诗画!诗画不是故意的,诗画不是故意的,娘娘您可千千万万要救救诗画啊!”
    林馨儿看着跟前那个死死抱着自己腿的女孩,眼底的色泽沉了沉,最终还是狠下心来,别过了眼去,定定道,“你随着本宫那么多年,本宫实在没有想到过你竟有这样狠毒的心思,既是如此,便听从太子妃娘娘的惩罚吧。看在你跟了本宫这么些年的份上,本宫会下令去照顾好你的家人的。”
    诗画跟着她这么多年,自然也是有感情的了,在日常生活中更是她最信任的心腹,也是左膀右臂一样出谋划策的存在,如今眼看着她受难,她却不能说话。
    她知晓太子便是拿准了这一点,只要自己为其说一句话,便能轻而易举地将罪名分到自己的头上去。
    所以,她不是不想救,是不敢救。
    为了自保,她只能够这么做。
    最后一句话,既是安抚,也是别样的威胁。
    自然明晓这代表着什么意思,诗画浑身软了下去,两眼无望地看着跟前的林馨儿,身子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甚至在被人拖下去的时候,都再没有反抗的力气。
    正在诗画被拖下去的同时,珑清随着司绝和几个宁宸身边的下人正好到达了大堂上,还押着一个道士打扮的人,看起来似乎已经是被教训过一顿了,此时看着鼻青脸肿的,垂头丧气地被摁在了地上。
    楚月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心中并没有太大的意外,面上却还是问道:“珑清,司绝,这是怎么一回事?”
    司绝首先上前行了礼,“禀告夫人,禀告太子妃,我们在后院偏僻处寻到这个道士在偷偷摸摸地处理着什么,心中起疑,但又想着说不定是来做法祛除邪祟的,便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在远处观察着,但见着道士左顾右盼,形迹可疑,实在不像是仙家得道之人,见到我们过去时又拔腿就要跑,故我们一举拿了下来,从他的身上果然搜出了这些东西,请夫人与太子妃娘娘查看。”
    说着,司绝已然将手中的东西呈了上去。
    朱红的漆盘上头呈放着一个纸扎的小人,四肢都是粗略,却用朱笔描画了五官,并在眉心落了一点朱红,身后的确也写着林馨儿的生辰八字,而旁边放置的正是一个软木塞着的青玉瓶。
    楚月走上前去,拿起玉瓶来,拔开了木塞,放在鼻下粗略地嗅了嗅,眼角眉梢落得一丝讽刺,随即将瓶子递到了太子的手中,“母妃。”
    太子才嗅了一口,便已然冷了神色,“草木灰水!果然是草木灰水!”
    她重重地一拍案面,将其上的茶盏都震得一颤,茶水从其中漫了出来,“这些小把戏居然也敢到太子府里卖弄!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
    那些黄袍道士知晓大势已去,忙跪下去磕头求饶。
    “来人,将这些邪道抓起来,打五十大板后,交由官府处理!”
    听着那一声接连一声的哭喊和求饶,林馨儿闭上了眼睛,以掩饰过眼底再也藏匿不住的愤恨。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此前明明度已经计算好的,就差了那么一步,如何会想到居然被那个死丫头扳回一局。
    此时天边已然泛起了鱼肚白,太子抬起手指来揉了揉太阳穴,面上也有了几分疲乏之意,“好了,既然这件事情实属子虚乌有,那便就此结束吧。依本宫看,这场禁足也是时候到头了。”
    楚月离座,“谢过母妃。”
    正在此时,陡然穿插过一把声音:“万万不可!”
    太子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正看到跪倒在地上的林苏氏,不觉厌烦地皱了皱眉,但还是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林苏氏凄楚地流着泪说道,“便算是此事乃是下人勾结犯案,可是侧妃小产却是铁打不动的事实!要知道,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又如何能够就因为这么一件事就判定楚月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罪过?那侧妃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应该找谁去清算,那侧妃又应该如何?太子妃娘娘万万不可就这样厚此薄彼啊!”
    太子的神色冷了些,却毕竟是牵扯到了人命的事情上,不好说别的,只能反问道,“那你以为如何?”
    察觉到了太子态度的冷淡,林苏氏咬了咬牙,索性咬定了那些说辞继续说道,“那些道士或许是假的,可是邪祟可是真真正正存在的。不是方才还有下人瞧着有邪祟冲着这里来了么,谁知道会不会是这里的什么东西招来的?”
    在一旁听着的楚月不气反笑,“便是真有些邪祟,浅予也不至于蠢到招到自己这里来。若是真的怀疑,我反而要担心了,究竟是府中的谁这样容不得我,既要以厌胜之术嫁祸我,又要处心积虑地将邪祟引到我这里头来,还真是费尽心机!”
    说着,她冷冷地扫了一眼大堂中的人,那些此前讨论过她的人被此目光一望,都不禁心虚地纷纷低下了头去,不敢再看。
    林馨儿就此站起了身来,敷衍地朝着太子行了个礼,“太子妃娘娘,夜深了,折腾了这么久妹妹也有些乏了,想先回去歇着了。反正姐姐您向来英明神武,这儿的事儿,您自己绝对便能够处理得尽善尽美的,妹妹我就不必在这里添乱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的话音已然染上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想来今晚妹妹的确是累了,去吧。”太子状若随意地喝着茶,一面抬起眼来,笑意斐然地看了欲离开的林馨儿一眼,“对了,既听说妹妹身子每月都不舒服,本宫便遣人去给你那里专门炖点温补的药膳什么的,也是好的。”
    说着,太子又是轻飘飘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说起来,妹妹也真是的,有这样的毛病这些年却都不提一声,反而倒显得我这个做姐姐的疏忽了。”
    林馨儿的身形一僵,随即已然冷声应道,“不过是一些小毛病而已,不劳姐姐操心了。”
    自己身边如果安插着这么一群太子的人,更何况负责的还是与她日常生活中息息相关的事项,让她如何不感觉芒刺在背?天知道什么时候,太子便能在她的吃食中加进去什么东西,让她什么时候遭殃还不知道。
    太子微微一笑,“这便是妹妹的不对了,眼看着因为这事也引发了这么大争端,若是本宫不处理,王爷岂不是会责怪本宫无能?妹妹也知道,王爷是最疼爱你的,自然也不忍心看到妹妹每个月受到这么大的痛苦。只是王爷毕竟是个男人,女人家的事情,还是由本宫帮忙处置是最好的了。想必看到妹妹开心,王爷也必然会开心的。”
    搬出了王爷这个名头来时,林馨儿的面色不禁沉了下来,已然很是难看,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推辞。
    太子便是看准了这个要求是她所不能拒绝的,仅仅是抬手抚了抚发间的钗子,便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妹妹再三推辞,莫不是因为不相信本宫?还是瞧不上本宫的人?”
    “妹妹不敢!”林馨儿连忙跪倒在了地上,放在身子两边的拳头却不由控制地再度收紧了。
    她凭什么要对这个人百般恭敬?她在没嫁入王府时分明也家世显赫,誓要寻到世间上最好最英明神武的男人,却如何今天会在这里,跪一个什么都不如自己的女人?
    凭什么?凭什么!
    见跟前跪伏着的人影,太子眼中一瞬间迸发的厉色瞬时又如潮水般消褪了,转而离座将她虚扶了起来,“本宫不过是说笑的,自然知道妹妹没有那种心思,不过是怕麻烦本宫罢了。不过这一次,妹妹可不能再推辞了,以免日后再被哪个阿猫阿狗的逮着病情的由头来做那些个混账事,这脏水若是有朝一日再泼到妹妹的身上,这也不好。你说是不是?嗯?”
    虽然是一句疑问句,然而摆明了并不容人有丝毫的反对和拒绝。
    林馨儿面上的表情已然有些维持不下去了,最终只能翕动着那毫无血色的唇瓣,冷冷地道了一声:“妹妹谢过姐姐照拂。”
    说罢,她已然拂袖而去,背影不复从前的的趾高气昂,反而显得有些仓皇落逃的味道。
    “侧妃娘娘……”林苏氏望着林馨儿离去的背影,有些失神地低低喃了一声,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恼怒。
    这还未扳倒楚月,林馨儿便已经被反将一军,吃了一个下马威了,这以后的路又应该怎么走?
    太子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重新落座,又将目光放到了楚月的身上,“浅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楚月环视过一圈以后,才最终将目光落定在了太子的身上,“母妃,孩儿自从进府以后,便只想与夫君好好生活,并无其他邪念。还是那句话,孩儿做事一向光明磊落,行的正坐得直,却是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总有祸水上身,连累母妃为我思虑,真是孩儿的罪过。”
    太子低低地叹了口气,“不必这样说,本也不是你的错。”
    林苏氏见势头不好,赶忙又哭道,“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您也要为侧妃做主啊!侧妃肚子里的孩子听大夫说,是个儿子呢,都已然生好手脚了,谁知道,谁知道会遭遇这样的灾祸,侧妃又是何辜!请太子妃娘娘务必做主,在原因尚未水落石出前,切莫不要取消禁足!一切,一切怎么也得……”
    说到这里,林苏氏转了转眼珠子,大声呼道,“怎么也得寻相关人等盘问个干净才行!”
    纵然心中厌烦,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偏私楚月,的确容易落人口实。太子冷然地望了林苏氏一眼,“你……”
    她口中的话尚未说完,已然有一把清逸倜傥的男声自门外传了进来:“相关人等,我倒是带来了一个,你看是不是?”
    原本一直保持面容冷定的楚月在听到这熟悉的一声以后,眼睛瞬时亮了起来,只站起身朝着门外望去,口中欣喜地唤了一声:“夫君。”
    进门来的正是宁宸,此刻一身明蓝长袍,虽风尘仆仆,却依旧掩盖不了他皮相的俊逸邪气。此刻他面上虽然是带着笑,然而却可以看出已然有些发怒了:“没进来前便看到此处灯火通明,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匆忙进来才发现这么一大堂的人,如今都汇集在这静思轩里头,倒是好热闹。”
    说着,他已然走了过去,揽了楚月的腰肢不轻不重地掐了其上软肉一把,且当做宣誓主权,一边闲闲地说道,“在说什么呢,可否让我也参与一把?”
    眼看着不少人的视线都零零散散地聚集到了自己腰上的那只手上来,楚月也难免有几分害羞,转而有些嗔怪地推开了他不安分的手,一面唤珑清去倒一壶新茶来。
    太子半是无奈半是怜爱地看着自己这个玩世不恭的儿子,摇了摇头,“大晚上的,你这是去哪里了?”
    “母妃,”宁宸朝着她拱了拱手,又转过视线去,望向了还残余着泪痕在原地发愣的林苏氏,微微斜飞的眼角邪气倜傥,却在目光落及之处流落下几许冷意来,“既然盛夫人想要个说法,那我便给你个说法便是。”
    “您……”林苏氏看着宁宸面上的神情,不觉有些僵凝起来,也有些拿不准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等林苏氏再做反应,宁宸已然鼓了鼓掌,“蓝若,带上来。”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一身夜行衣的蓝若已然押着一个老者出现在了门口处。
    林苏氏打眼一瞧,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忍不住已然在地上软了手脚,如何也爬不起身来。
    跟前出现的人物,岂不是她今夜便已然暗自遣人送离暗杀的大夫?
    这个时候,他应该躺在过路的荒僻山道断气才对,如何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由宁宸手底下的人押来的,情况便更为非同小可了。
    林苏氏正打量着,转眼间却不偏不倚地正对上宁宸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当即身子不免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已然心虚地移开了眼去,在心中不断盘算着:宁宸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她们安排的动向的?大夫到底有没有跟他们暴露他们的事情?
    越如此朝着深处想去,林苏氏便感觉心中愈发发慌起来,情不自禁地已然攥住了拳头,任凭染着鲜艳蔻丹的指甲刺入掌心内,却迟迟不敢再有动静,生怕就此引火上身。
    然而虽然她如今安分下来,宁宸却并不打算就这样轻易地放过她,只站直了身体,向着跪在地上的那大夫说道,“大夫,既然已经回来到这里了,有什么想说的便可以说了。”
    那老者如今看起来满面风霜,仿佛一夜之间便已经老了十几岁般,如今只佝偻着背跪倒在地板上瑟瑟发抖着,翕动着唇瓣,似乎是想要讲什么,只是抬起眼来看了看那面色发沉的林苏氏时,到底还是没敢开口。
    林苏氏此时几乎已经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只感觉自己的牙根发颤。
    宁宸之所以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将这个关键人物带上来,便已然表明她们此前的计划败退,并且凶多吉少。她不知道那大夫究竟跟宁宸透露出了多少,只知晓,若是这一次让大夫开口,若是他们信了这大夫的话,她与侧妃一道都完蛋了。
    既然如此,也只有先发制人了。
    思及于此,林苏氏的眼神一冷,继而已经强忍着心底的慌张扶着旁侧丫鬟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陡然伸出青葱玉指指向跪在地上的大夫,话锋凌厉地骂道,“好你个李硕!你居然还敢回来!医者的良心都已然被你生吞活剥了,你若是觉得没脸待在这里走了也就算了,你还有什么脸回来!”
    这一声骂声将跪在地上的那个大夫一惊,转而已经抬起了浑浊的眼来,有些茫然地看着林苏氏,一边不住地摇着头。
    林苏氏又哪里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给他辩驳的机会,当即已然抢过了话头,继续说道,“你为侧妃诊病这么多年,咱娘两也因此信任你,连药都是将钱给你,托你亲自去抓的。你却是怎么回报我们的,竟一直在安胎过程中克扣药材!这么些年侧妃给你的钱还算少么?你为什么偏偏要昧这里的钱?做为一个医者,怎么就连良心都已然忘记了!”
    说罢,她已然快步走到了太子面前跪下,凄凄切切地哭道,“太子妃娘娘,正好今日您在场,您可千千万万要为民妇和侧妃做主啊!”
    似乎是厌倦了跟前的哭喊,太子厌烦地抬了抬眼皮,慢悠悠地说道,“左一个做主右一个做主,本宫记得太子府并没有这样苛待侧妃,您这样说,倒是显得咱们太子府对侧妃有多么刻薄似的,又受了多大的委屈。”
    林苏氏有些惊慌:“民妇不是这个意思……”
    话头才刚起,便已然被太子淡淡地打断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若是让人听去了在外头添油加醋,天知道还会衍生出多少种话来。这些问题,你可想过么?”
    “是……”林苏氏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连忙低头。
    “身为侧妃的生母,身份地位自是已经跟从前不一样了,既然如今在王府里头,便更应该谨言慎行,否则不仅仅是让自己失了颜面,也无形之中让侧妃失了颜面。咱们太子府如此之大,还不至于容不下谁,这一点,你明白了吧?”
    林苏氏只能诺诺称是。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后,太子慢悠悠地喝了半盏茶以后,这才掩上了茶盖,终于松了口:“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啊……”林苏氏一愣,而后才反应了过来,只赶忙说道,“您是有所不知,这个大夫从前是为侧妃诊病的。因而看着上年纪了,也是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民妇与侧妃一直以来都很是信任,次次以礼相待,只恳求他能够尽心尽力地为侧妃看病,其余的,咱们也都不在乎,只是,只是偏偏就是这一点,竟然在这个奸人身上栽了跟头……”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泪水再次落了下来,“然而此次出现了小产的事情后,民妇与侧妃为了不冤枉谁也曾进行排查,这才发现这个人居然胆大包天到公然克扣我们允他的药费来,选用些下等的草药,又偷工减料,好让侧妃恢复得慢一些,让他能够多诊病几次,好多拿些诊金。”
    那跪在地上的大夫瞪大了浑浊的眼睛,好似不敢相信此话是从林苏氏口中说出来的一般,口中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为自己辨称。
    林苏氏又哪里会给他反驳的机会?当即已经陡然加大了声音:“眼看着这熟练程度,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怎能让民妇不诚惶诚恐?侧妃身体如今如此虚弱,起码有一半原因都是因为这个没有医德的人!这种人如何敢称自己为‘大夫’,这种人又如何能够在这里行医?”
    “哦?”太子微微皱了皱眉,“果真如此?”
    “太子妃娘娘您若是不信,大可遣人搜一搜这个奸医的身上包袱里,是不是有大量的银票。您想想,若是本本分分在府中行医,又如何可能攒下这么一大笔银子来?他若是不从中克扣,又在这次小产后生怕自己事情败露,怎么会这样急匆匆地就要告老还乡?其中的种种可疑之处,都可以证明民妇所言非虚,请娘娘务必明察啊娘娘!”
    虽然对于林苏氏这等一惊一乍的做派有几分不喜,然而眼瞧着如今她都已然在人前这样说了,自己作为王府主母,如果一点也不表态,显然也会落人口实。
    于是太子仅仅是片刻犹疑以后,还是下了令:“来人,搜身。”
    方才一直噙着几分冷淡的笑容在旁边看戏的宁宸,也正在这时候终于站起了身来,鼓了鼓掌,“真是一出好戏。”
    他拍了拍旁侧的楚月的肩膀,示意她放心,一边走到了大堂正中央,看了一眼满脸凄切的林苏氏,微微地眯了眯狭长的眼睛,虽然还是平日里的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然而如今看来,却只让人想起一只摇头摆尾的老狐狸。
    “我这才刚来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竟就欣赏了这么一出大戏,可想而知在此前的戏码定然更加精彩才是。可惜我一心抓人,竟误了这样的好戏,还真是遗憾。不过好在,还能让我有机会欣赏一出压轴的颠倒黑白的戏码,倒也算值回票价了。”
    林苏氏被他毫不避讳的目光引得心中不自觉也有些发虚,只强自镇定地颤声道:“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想必盛夫人比我更加清楚才对。”宁宸似是而非地回敬道,一面已然将眼风扫到了那位大夫的身上,“李大夫,刚才的那些话您应该都已经听到了吧,应该如何抉择,您也已经知道了吧?”
    那大夫目光发直,最终闷头朝着地上磕了下去,颤颤巍巍地道:“本官……本官罪该万死!本官此前所禀告的一切有关于侧妃的情况,皆是盛夫人与侧妃共同谋划,威逼利诱本官如此禀报的!”
    林苏氏“唰”的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声色俱厉:“事到如今,你还在撒谎,居然还想将脏水泼到我与侧妃两个妇道人家身上!所谓的医者仁心何在,所谓的天理何在!”
    一边说着,她又赶忙转头,凄切说道,“太子妃娘娘,此人因而听到民妇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了他的真面目,这才信口雌黄,妄想以此来打击报复,好拼个鱼死网破。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太子妃娘娘,依民妇之见,如今就应该将这个刁民拖下去好好打几十大板,否则此类小人都能得势,让其余那些真正仁心的大夫如何生存!”
    太子并不为所动,只淡淡道:“到底是不是真话,本宫自然会自己判断。你若是清白,此时大可不必如此激动,好好听着便是。但凡是谎言,都会有揭穿的时候,清者自清,又何必如此介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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