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随意的看了一眼手心的盒子,绕开萧尘继续往前走。
    上一世萧尘一样也是对她颇为殷勤,各种珍贵的衣服珠宝流水似的往东宫送,引得皇后都颇有微词。但后来萧尘发现她与萧炎的联系后翻脸可一点都没留情,若不是她动作快,恐怕真会死在他手中。
    萧尘他就是对所有女人都好,见到个漂亮姑娘都想上去撩两把罢了,这殷勤顶多能证明他认可她的容貌,却绝对不能证明他真的对她有什么好感。
    他看起来对女人是多情的很,实际上他恐怕只将女人当做物件,人要用个杯盏碗碟自然是更喜欢精美些的。
    多情者,实则最无情。
    宁宸站在萧尘背后嘱咐道,“记得去见母后,别顶撞父皇。”
    他嘱咐了这么一句又赶忙追上了楚月。
    萧尘站在原地伸手敲了敲额头,玩世不恭的一挑眉梢,喃喃自语道,“啧,还真有点羡慕老哥了。”
    “太子妃今日起了一个大早上了玄舟塔,练了一早上的刀,现下已经回来换了衣服正睡着。”
    宁宸身边最得力的公公安曼俯身小声禀报道。
    太子自三年前起便习惯了天亮起床来冠香阁读书,此地乃是皇宫中最大的藏书之地,也是天下藏书量最多的地方。
    清幽寂静的宫殿里放眼望去就是一排排的书架,只在角落里置下几张桌子凳子。
    宁宸淡淡点了头,合上手中书籍抬步走到书架边原样放回去。
    “殿下这是回东宫?”安曼心底里可是觉得稀奇坏了,这距离午膳还有两个时辰,以往太子那一日不都是看书看到午膳前半个时辰才回东宫,雷打不动。
    宁宸抬步向外走去,“我要去一趟千烈楼。”
    冠香阁中满是各种书籍,从难得一见的孤本到寻常书籍一应俱全。
    千烈楼中不但摆满了各地炼坊上供的精品兵器更有些是皇室搜集的前人留下的神兵利器。可以说,天下间所有的武者都为这个地方魂牵梦绕。
    安曼一听这话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太子自小身子骨便不大好,他虽也是自小请了师傅教授武艺,但他并非擅武之人。况且今上早在太子八岁之时便请了当世大师为他锻打了一柄宝剑,还亲自为那宝剑赐名‘长君’。这宝剑也是可怜,自出世以来就没沾过血,这两年更是让越发沉静的太子直接扔在了卧房中积灰。
    百年都不摸一下剑的太子突然想起去千烈楼,总不会是因为那个地方突然有什么让他喜欢。
    只能是为了喜欢的人而去了。
    安曼忍笑,没想到看起来冷冰冰的太子殿下原来这么喜欢太子妃。
    两人一道上了千烈楼,宫中各处出入都需要令牌,这是对于普通人来说,但也有例外,比如太子,比如皇帝。他们的脸就是最好的令牌,没人敢拦。
    安曼见太子在一个台子前站定,他一柄柄细细的看过去,间或拔出将刀刃把出鞘仔细打量,眉眼沉静,神色认真,仿佛在做什么极其郑重的事情。
    多稀奇啊,他这可是头一次看到太子对某个人这么上心。
    他笑嘻嘻道,“听说太子妃是擅长使刀,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的东西,哪怕是兵器也要挑个好看。我瞧着这柄带宝石的,太子妃肯定会喜欢!”
    太子似乎是被他戳破了心事有些挂不住面子,一张脸绷得越发四平八稳,“多话!”
    安曼是自小跟他一道长大的小太监,他知道太子只是看起来冷漠些,实际上心肠很软,从来不无故打罚宫人,并非什么残暴的主子,所以半点不怕他。
    他笑眯眯的继续说道,“太子妃若是知道殿下这样喜欢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宁宸没说话,他只顾着低头寻找兵器。
    他知道她不会喜欢那种带宝石的刀。
    这种肯定,无缘无故,他好像总是对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但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自己送的礼物,他希望她会喜欢。
    假如不喜欢,也希望她能高兴。
    就像是安曼说的那样,她能因为这份礼物而高兴。
    她畏惧他,抗拒他的靠近,或许只是因为他们之间尚且是陌生人并不熟悉。他如果多出现在她身边,跟她渐渐熟悉起来,她是不是就不会畏惧他?
    想到这里,他的身上的冷意散去些许。
    两人在千烈楼中磨蹭了约摸有一个多时辰,宁宸才终于挑出一把刀来,他拿着刀并未直接回东宫而是去了尚器坊。
    太子微微对着送他出来的老人点头,“拜托了。”
    “殿下放心,老奴三日后便能帮您做好。”老人连连挥手。
    这是楚月入东宫的第一天,她跟宁宸住了正对门,她当然知道他一大早就去了冠香阁。
    因为是第一天,各宫的娘娘们的赏赐一批批的送来,像是都要迫不及待的到她面前表个态露个脸。
    赏赐的东西从珍奇摆件玉器到绫罗绸缎,数不胜数。光一早上的礼就摆满了小半个仓库,哦对了,这仓库还是专门为她腾出来了一个。
    楚月觉得按照这个势头,她约莫着是不用准备嫁妆了,光把这些赏赐抬出来就行了。因着还未正式完婚,虽然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太子妃,但总归是没进门,算起来她还是个白身,自然不用去皇后那里立规矩,晨醒昏定的伺候着,成日里再跟一帮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后妃闲嗑牙,那日子,上辈子她就过够了,甭提多无聊了。
    现在趁着没成婚,她倒是还能早起练个剑没事出个宫,只要不过分,这京都她横着走都没问题。
    想到这里,楚月有点头疼,她跟宁宸完全是相看两厌,上辈子她对不起他,可他们俩在一起也的确是不幸福。
    这不幸福是注定了的结局,她重来一世既然知道这个结局,难道就不能改变么?可如果她逃婚的话,对不起楚家也对不起他,上一世她已经对不起他过一次,这一世万万是不能再重蹈覆辙的。
    难道她只能委屈自己老老实实的蹲在宫中做个六宫之主,见天的跟他的那些妃子争风吃醋再给他生上一串的孩子?
    如果她以后的人生就是走路有规矩,坐个凳子都有讲究,喝个茶都要按步骤来,不能摸刀,不能吃太多,不能练武,不能出宫,什么都不能,她会被憋死的,那感觉上辈子她已经来过一次了,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没等楚月纠结出个所以然来,就看到一个人影从门口旋风似的冲进来一下扑进了她的怀里。
    “小姐!我听说你路上遇了强人?没受伤吧?都怪我,我要是跟您一道走就好了!”
    楚月让她这一扑直接扑倒在了榻上,她本是午睡刚醒,细瓷般的额上浸了薄汗,如墨长发在身下铺开,有几缕不听话的弯曲贴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睡眼朦胧,薄薄的一袭红袍贴在身上,领口松松的露出一大片肌肤,她妖娆慵懒的像个卧在花丛中的妖精。
    若非这扑上来的人有张她看了整整十年的脸,楚月只怕会杀人灭口。
    小姑娘将她压在榻上不但不起身,还一个劲上下其手的乱摸,楚月忍了忍,终于是忍不住一把掐着这小姑娘的下巴让她抬了头。
    这罪魁祸首还有脸可怜兮兮的望着她,委屈的含着一泡热泪。
    楚月磨着后槽牙,眯了眯丹凤眼,眼角翘起一点好看的弧度,“如果爪子不听话,那么就剁掉好啦。”
    小姑娘仰着头呜呜呜的眨巴着大眼睛试图卖个可怜,“呜呜呜,清月好想你啦,小姐你都不想清月嘛?”
    楚月推开压在身上的清月,她拢了拢肩头的衣服,她完全不想说想她了,如果可以,其实她还挺想找人把这货拎出去扔掉。
    清月是她六岁时母亲为她挑的贴身丫鬟,清月那时候看起来胖嘟嘟的,天天跟前跟后小姐长小姐短,看着她都是满眼小星星,只怕没有在脸上写一行小姐是天小姐是地小姐是天下间唯一的光明。
    清月不但对她忠心耿耿,而且还有一身好根骨,是难得练武的好苗子,当时楚母楚蓉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想着日后清月若是在楚月身边不但能照顾好她,还能保护她的安全,事实证明楚母的眼光不错,清月学武时很能吃苦,加上本身根骨也好,在武学一道走的非常顺遂,如今不过双十年华已经算得上是少见的高手。
    “我不过是半个月没有见到小姐,小姐就移情别恋了!小姐好坏哦,我都要伤心死了呢。”
    清月不依不饶的贴上来想继续撒娇,楚月毫不留情的一只手按住她的头将她定在了原地。
    她这个侍女什么都好,但最不好的一点就是喜欢跟她撒娇。
    她余光往旁边一扫,这房中角落里侍候着的宫女们倒是算得上好修养没笑出来,只是若是能藏好眼中的笑意别憋笑的那么明显就好了。
    楚月满脸嫌弃的扭头扶额,“你来的好快。”
    “唔,原本应该还有三日才能到,但听到消息说小姐遇到劫匪,差点让人劫去做了压寨夫人,我吓得日夜兼程连着赶了两天的路才到啦。小姐没事就是最好的。”清月委委屈屈的说道,楚月按在她脸上的手感到手心一片湿润。
    她怔愣着收回了手,手掌下清月一双黑亮的大眼睛让眼泪裹着,眼圈红红,泪水已经满脸都是,她脸上还有些风尘仆仆的疲惫与困倦痕迹,只是那双眼睛只要望向她时无论多么困倦都会变得神采奕奕,清月是真的在担心她啊。
    上一世清月是在某一日突然消失在了她的身边,她找不到清月便也罢了。
    她总安慰自己,清月那样高的武功,她若是不愿意谁还能绑了她去?
    清月突然消失一定是不愿意跟在她身边了。
    可她心底里是知道的,清月不会离开她,哪怕全世界的人都背叛她,清月也只会像是一只小狗那样跟在她的身边,拼尽全力去保护她。
    哪怕她做了坏事,她明明恶毒的十恶不赦,清月也绝不会站在正义一方指责她,她会不问黑白是非的助纣为虐。
    她是清月啊,她怎么会离开她呢?
    她的消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死亡。
    清月消失前,她跟萧炎吵了一架,已经生出了些嫌隙,清月消失后,她的势力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挫,不断的被削弱。
    现在想来,大概那时起,萧炎就已经对她动了杀心吧。
    清月的消失已经是对她最好的警告,但她却还自欺欺人一厢情愿的爱着那个不该爱的人,直至最后付出生命作为代价才醒悟。
    “好啦,别哭了。小姐我命硬着呢。”楚月别扭的攥着衣袖轻轻帮清月擦去脸上泪痕,“傻不傻呀,两天不睡觉。快去睡觉,睡完再来见我。”
    清月望着楚月破涕为笑,但还是止不住抽抽噎噎的。
    “好,我去睡觉,等睡醒了再来找小姐。”
    好不容易哄着清月去睡觉,楚月回了自己的寝室发现贴心的宫女已经拉开衣柜,打开妆匣等待她的到来。
    “小姐,您看这都是殿下为您备下的衣裙。您快选一件吧。”
    “小姐是难得的美人,天生的衣架子,不管穿什么都好看。若是让殿下看到您换上这些衣裙一定会更喜欢您的。”
    三个大宫女涌上来各个嘴甜如蜜,仪态笑容瞧着都不知道比清月那家伙高出多少去,真不愧是皇后娘娘一手调教出来的。
    楚月打眼扫过去,这些衣裙不是嫩绿就是青红,不然就是宝蓝配紫红。连太庙里的太妃都没见这么穿过。
    万幸她前世已经被太子的眼光茶毒过一遍,此时见到这些衣裙并不感到多么意外。随手指了一件嫩绿色的齐腰襦裙,她的衣服过两日估计就能送进宫了,今日且先忍一忍吧。
    换了衣服梳洗打扮,再配好一身饰品,时间差不多要到中午了,楚月挨着饭桌坐下等开饭。
    前世的经验告诉她,东宫的小厨房出来的菜在宫中排得上前三,绝对是边城没吃过的美味。
    这夏末时节还有几分热意,楚月身上这套襦裙用料一点都没掺水,里外四层都是极其轻软的料子,但再轻软的好料子这么几层套下来也必定密不透风了。
    楚月热的将袖摆撩起来叠在手肘上又向宫女讨了把团扇,趴在桌边呼哧呼哧扇了起来。
    那姿势模样活脱脱是茶棚里光着肚皮拿着大蒲扇乘凉的老大爷。
    “小姐,”宫女轻轻喊了一声。
    楚月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伸直了手勾了块桌上摆的桃花酥塞进嘴里。
    “小姐!”宫女使劲拍了一下她的背。
    楚月塞了一嘴的碎渣子糕点一脸迷惑的回头,正一眼对上从门外走进来的宁宸。
    她的经验也该告诉她的,宁宸只要没大事是雷打不动的要回来跟她一起吃午饭。
    前世哪怕她惹得他已经脸臭的能把人冻成冰块,他中午也依旧会雷打不动的出现在饭桌前。
    甚至,最后那些时日,他明明都已经知道一切,但依旧会跟她一起吃午饭。
    她怎么就记得菜好吃,没记得住还有人会陪她一起吃饭呢?
    宁宸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太子妃在见到他的一瞬间露出了极其惊慌失措的表情,光看表情,说她是见鬼了大概也就不过如此。
    她先惊慌失措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鼓着腮帮子像是一只大老鼠那样费力的大口咽下嘴里的糕点,原本没骨头腰背也挺得笔直,几乎是几秒之间,她就完成了从一个老大爷到宫廷贵女的转变。
    若不是她唇边还没舔干净的粉色糕点渣子,宁宸会以为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错觉。
    楚月浑然不知自己唇角还挂着不少糕点渣子,她挺直了腰背,十分规矩优雅的端坐在圆凳上,撸到手肘上的衣袖自然也是放了下来,手中握着团扇轻轻晃着,自觉凹出了个不错的造型才仰头对着宁宸微微一笑。
    安曼站在宁宸后面使劲把周围想笑的宫人都瞪了一圈。
    瞪完,他自己也有点想笑。
    她懒得起身,只微微一点头,“见过殿下。”
    宁宸眉心抖了抖,他着一身浅蓝色长袍身形修长高挑,这人虽是皇储,不知道为何却偏偏不爱穿黄色。
    他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只是因为生的太过好看。
    上天总是会多偏爱一些生的好看的人。
    楚月见他一步步走近,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跳起来就跑。好歹是拼尽全力才按住了这想跑的冲动,只是眼中已经无法坦然,那双平日里很有气势的丹凤眼,此刻像极了炸毛的猫咪,泄露出几许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惊惧。
    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皱眉望着她,手指按在她朱红的唇角上,细致轻柔的拂去唇角挂着的渣子。
    她红唇温软,这红并非京中女子那般用胭脂点出来的颜色,而是她本身的唇色,红润诱人似娇艳欲滴的鲜花,他眸光渐深,匆匆收回手,挑了离她最远的座位坐下。
    楚月丢了这么大的一个脸,她脸皮再厚也是会不好意思。
    不光她不好意思,安曼瞧着太子似乎也是极不好意思的模样,他心中暗暗扼腕,太子自幼便性子冷,京中不知有多少贵女恋慕他,可但凡遇上真人,几乎没有不怂的。光凭着这一身冷气,太子就隔开了大半的爱慕者,剩下的他则都报以毫不留情的拒绝。
    这么多年幸存下来的,也只有那么一位。
    不同二殿下游走花丛潇洒自如,太子却算得上是守身如玉了二十年,不近女色专情于妻子,这的确算得上是一个优点。
    但现下看来弊端也同样很明显,那就是太子殿下他太容易害羞了啊。
    这模样,不说别人,他看着都替太子殿下着急。
    这下可好,两人都害羞不好意思开口说话,这一沉默就沉默到了上菜。
    厨子约莫着是知道今天多添了一口人,一高兴多做了二十多道菜,要知道原本宁宸一餐就要十几个菜,这再多加了二十多道菜,不说别的,光是盘子都摆满了一桌子还摆不下,摆不下又不能撤下去,上菜的宫女太监们只能充分主观能动性把盘子一个个的插空叠上去。
    东宫的菜能让楚月重活一次都惦记着自然是不同凡响。
    这不同凡响具体表现在了她风卷残云般的进食速度上,宫女们大约见惯了宫中主子吃饭跟喂猫一样的德性,没见过胃口这么好的饭桶,一时间都目瞪口呆。
    楚月丢脸已经丢的习惯了,此时并不在乎,甚至她还有些自暴自弃的想到,看看她们那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光是看到她吃饭都这样了,要是看到清月吃饭还不得吓死她们。
    楚家没什么严苛的规矩,但有些说起来令旁的高门世家都觉得很匪夷所思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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