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雪婷年纪虽轻,可她活得太明白了。
    她知道,自己跟着葛金堂没名没分,当初又是用那样不光彩的方法过的门。
    别说葛金堂了,就是他得用的几个心腹,都有些瞧不上她。
    离开娘家的时候,安雪婷也想着,等她离了这个泥潭,她便再与安家没有任何瓜葛。
    可,在县城的小院住了一些日子,她便切身感受到:没有娘家的女人,更难在婆家立足。
    她的哥哥虽然没有考中举人,可到底是正经的秀才,且还是县城最年轻的秀才,这个记录至今无人打破。
    所以,在县城,安秀才还是极有名声的,走在街上,也能有人客气的唤一声“安秀才”。
    每次安浩亭登门,安雪婷就发现,葛金堂也好,院子里服侍的下人也罢,待她的态度都会客气一些。
    哪怕安浩亭空手而来、满载而回,葛金堂也不会甩脸子。
    安雪婷略略一想,就明白了,主要还是安浩亭是秀才,还是书院先生的得意弟子。
    那位先生,听说是京城来的,家里也是望族,只不过他是个旁支。
    但,就算是旁支,在偏僻的小县城,也足以让人敬仰。
    别的不说,这位先生就是县尊大人的座上客。
    先生看好安浩亭,哪怕他两次落榜,也没有放弃他,反而更加悉心教导。
    别的不说,单靠这位先生,安浩亭在县城就不会被人轻慢。
    葛金堂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始终没有断了对安家的资助。
    在发现安雪婷的小算计后,他也顺水推舟,成就了这桩美事。
    想通了这些,安雪婷便知道,她为了自己,也不能跟安家做切割。
    要银子,她就给!
    幸好葛金堂虽然有些瞧不上她,但出手却阔绰,至少给她的银子从未少过。
    当然,也可能是葛金堂知道安家会跟她要钱,这是变相的笼络安家呢。
    但,不管什么情况,安雪婷都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也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不就是些银子嘛,只要她守住底线,不像大姐那般掏心掏肺,她、她就不会受伤害!
    心里这般想着,可安雪婷到底心有不忿。
    她的预产期本来是三天后,却因着白天的这一遭,她生了小半天的闷气。
    半夜时分,她就发作起来。
    葛金堂在隔壁厢房,自打安雪婷过了门,他们就没有同房。
    葛金堂一直在厢房住,不是一个人,而是有通房伺候。
    听到上房的动静,葛金堂虽然不耐烦,却还是撑着眼睛爬了起来。
    他可以不看重安雪婷,但对方肚子里的孩子,他却不能不重视。
    万一是个儿子呢!
    安雪婷疼得死去活来,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稳婆请了来,看到安雪婷的情况,也有些头疼。
    胎位不正,胎儿又养得太大,着实不好生啊。
    一个弄不好,可能会来个血崩。
    稳婆压下不安,使出浑身解数,忙了一夜,总算黎明时分,接生出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娃儿。
    葛金堂高兴坏了,年逾三旬,搁在这个年代,都能自称老夫了,他才终于得了一个儿子!
    儿子,是儿子啊!
    他葛家的万贯家产,终于有人继承了。
    葛金堂抱着儿子笑不拢嘴,一时竟忘了产床上昏死过去的安雪婷。
    待到送走了稳婆,又连夜找来乳母,葛金堂才想起“功臣”。
    葛金堂赶忙命人给安雪婷收拾妥当,然后小心翼翼的抬回正房。
    重新躺在柔软、干净的被褥上,安雪婷皱着的眉毛终于舒展开来。
    过了好半晌,她才悠悠转醒。
    只是,她的目光充满了沧桑,看到周遭的环境,就有片刻的迷茫、困惑。
    慢慢的,她的眼睛开始瞪大,似乎接收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剧情。
    “啊~~”
    安雪婷发出凄厉的惨叫,那声音里更是带着无尽的恐惧、绝望与悲哀。
    安家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顾不得天色,周氏和安浩亭着急忙慌的进了城。
    风尘仆仆的赶到葛家,却看到了脸色十分难看的葛金堂。
    周氏心里咯噔一下,暗自思忖:“难道雪姐儿生了个丫头?可、可不是听说是个儿子嘛。”
    “葛老爷,是、是不是雪姐儿不懂事,又惹您生气了?”
    周氏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葛金堂看到这对母子,伸手揉了揉眉心,他不想多解释,只是指了指正房,“她就在里面,你们自己去看吧!”
    葛金堂不解释,也不是懒得、或不屑开口,而是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明明前一天安雪婷对他还各种温柔小意,言语恭敬,仿佛伺候祖宗一般。
    可生完孩子之后,安雪婷就似变了一个人,看他的目光更是充满憎恶、嫌弃。
    他知道,自己长相不雅,也老了些,可这些早就存在啊,安雪婷不也是上赶着来伺候他?
    怎么忽然就——
    若不是看在刚出生的儿子面子上,就冲安雪婷那个眼神,葛金堂都想把这个女人撵出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
    “我怎么会主动勾引葛金堂那个混账男人?我、我躲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
    “还有我的勋哥,我、我怎么会嫌弃他,还担心他考不中举人?”
    “这、这都怎么了?怎么一切都变了模样?变得这般可怕?”
    安雪婷半躺在床上,双眼无神的看着头顶的帐幔,嘴里念念有词。
    周氏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被唬了一跳,赶忙冲到床前,拉住安雪婷的手,急声询问,“雪姐儿,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看着跟被邪祟冲撞了一般?
    周氏的呼唤,总算让安雪婷回过神儿来。
    看着比记忆中苍老、憔悴的母亲,又瞥了眼避在门口没有进来的哥哥,安雪婷愈发痛苦、挣扎。
    良久,她压下满心的惊疑、悲哀,重新变回过去的模样,她扯了扯嘴角,“娘,我没事。就是昨天生孩子太遭罪了……”
    看到熟悉的笑容,周氏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啊。雪姐儿,这次你可是争气了,给葛家生了唯一的儿子,等你哥要是再中了举,葛金堂肯定会把你扶正的……”
    周氏絮絮叨叨的说着。
    安雪婷的思绪却飘出很远——
    她何止给葛家生了唯一的儿子啊,她的这个儿子,还特别有出息,读书科举,年纪轻轻就做了官。
    葛家简直都快把他当成祖宗了。
    而亲手抚养出这样一个优秀儿子的“母亲”,却不是她安雪婷,而是那个曾经被人耻笑、被人嫌弃的花魁娘子安霓婷。
    谁能想到,当年一个妓女,居然也能靠着儿子而得封诰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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