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淳眼睛噌地一亮,溜边儿就凑过去。
    兴许秋高气爽,草叶肥美。那匹据说脾性不好,踹残了好几个马童的烈马见夏淳冲过来,不闪不避,只懒洋洋地掀掀眼皮子。
    好机会!夏淳掏出腰间的荷包,将巴豆混着松子糖一并喂了追风。
    追风打了一个响鼻,慢悠悠地吃了一小把下去。夏淳将荷包一扎,拍拍手,转身就准备开溜。只是走了两步,她又退回来。出了追风,还有两匹看起来非常不错的,一匹乌金一般纯黑的黑马和一匹通体雪白的白马。
    她贼贼一笑,一手抓一小把,挨个儿将这片草地上吃草的马儿都喂了个遍。
    虽说期间被追风仇恨地瞪了几眼,但这么一溜儿喂下来居然还有剩的。夏淳将荷包往袖笼里一塞,抬眼看了眼天色。时辰不早,她赶忙小跑回营地。
    回来之时,周卿玉正巧在找她。
    夏淳谢过来人,忙随她去周卿玉的营帐回话。既然约定了是两国之间的比试,自然没有随意糊弄的道理。即便是小打小闹,输赢势必会关系国家的体面。这般一来,无论是大康还是鄯单都十分重视,没个十天半月轻易不会结尾。
    营帐布置得十分精细,摆设讲究不说,这营帐占地广,还分内室,书房,外间,一个简单的套间儿。地上从里到外铺了厚实的毛毡,仿佛踩在棉花上,落脚都是舒心的。
    毕竟要住一段时日,周卿玉甚至还带了书。
    夏淳进来时候营帐里静悄悄,周卿玉已用罢了午膳,正在窗边闭目养神。
    皇家猎场虽说只在京郊,说远不远,却也不算近。从宫里到猎场,马车走的快也至少一天,慢就更不必说。
    舟车劳顿一整日,周卿玉清隽的眉眼中也含着倦色。
    营帐外,带刀侍卫厚重的脚步与甲胄摩挲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营帐内,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有声响儿。这反差,莫名营造出一种严肃的氛围,叫人不敢放肆。夏淳不知周卿玉找她所谓何事,但见他这模样又不好意思出言打搅。站在拐角,抓耳挠腮地没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周卿玉缓缓睁开眼。
    夏季已过,前几日一场秋雨落下,天儿渐渐就转凉了。此时阳光透过窗子照进营帐里头,洒在周卿玉的脸上肩上,将他的眼睫拉扯出细长的影子。
    夏淳的呼吸放轻,心里不由嘀咕:这人当真喜爱宽袍子。这种场合,随行的官员要么一身官服要么换上合乎规制的骑装,都一幅干练利落的打扮。就他另类,还是一成不变的素净袍子。玉冠墨发,衣袂翩跹。
    “晚上酉时,殿下要在林中南边的空地开宴。”周卿玉嗓音里含着似醒未醒的沙哑,目光却幽幽,“你去换身像样的衣裳,随我一道过去。”
    “……是,公子。”原以为他找她是要训斥她。没想到只是将她叫进来罚站一会儿。
    夏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索性听话下去换衣裳。
    换一身得体的衣裳,随周卿玉赴宴。
    今儿算比试开场前的第一宴。办得露天宴会。巨大的篝火在中心燃烧,席位都围着火堆安排。这架势,冷不丁瞧一眼,还以为关外少数民族的篝火晚会。夏淳险些以为,这群人吃到最后都要围着火堆跳舞。
    太子放过话,今夜不拘君臣不论尊卑,放开了玩个尽兴。
    大家先是不敢,扭捏了几下,不敢太过分。只是几杯酒水下肚,见几位皇子确实是放开了玩闹,他们的胆子也就放开了。
    夏淳跪坐在周卿玉的身边,为他斟茶添酒。周卿玉的位次在申屠渊的右手边。两人中间隔了着一个夏淳。偶尔帮这边倒到酒,转头再帮那边添添茶水。
    申屠渊此时显然有些吃多了酒,白皙的脸颊红彤彤的,眼睛也泛着水光。
    此时他歪靠在椅子的扶手上,身子半边倾斜,扯着嗓子与左手边的少年们争吵。左手边的少年,除了最亮眼的异族王子科齐,就都是皇室宗亲的子弟。饮多了酒,一个两个大着舌头不知所云。
    夏淳左耳进右耳出的,直到突然听到赛马。
    不仅是夏淳听到,周卿玉也听到了。他握着酒杯的手顿了一顿,停在半空。
    “殿下,臣半月前刚得了一匹汗血。通体乌黑,四肢强健,堪称汗血中之俊才!”一个紫金锦袍的少年米蒙着眼睛怂恿道,“你也知臣眼馋殿下的追风已久。追风能日行千里,紫电也不赖。臣今日斗胆,请殿下与臣的紫电赛事一场?”
    “还有臣!”一个穿得跟绿白菜似的少年立即应声道,“臣也得了一匹,请与之一战。”
    有了一个,两个,第三个,第四个迎合之人就冒出来。
    一时间,纷纷响应。
    申屠渊难得这么高兴,玩心起了就收不住。只见醉醺醺的少年一拍板儿,立即吩咐宫人去外头牵马来。
    申屠渊身边的内侍得了令,匆匆出去牵。
    下人一动,赛马的兴致就更高昂。一个两个,都指使自家的下人去牵马。酒宴上争执不断,一时间都刹不住车。
    夏淳眯了眯眼睛,默默摸向了怀里的荷包……
    没一会儿,外头突然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人,是方才去牵马的太监。太监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瘦长脸狐狸眼的小童,只见两人几步上前,那小童噗咚一声跪地上:“殿下,追风出事儿了!追风它……”
    “嗯?”申屠渊醉眼朦胧:“追风怎么了?”
    小童一脑门的汗,脸色刷白:“追风它,追风它……”拉稀了!拉到瘫倒在地,根本跑不起来!!
    申屠渊一拍着桌子:“怎么回事儿?!!”
    看马小童吓得要命,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话都说不清楚:“奴婢,奴婢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只是在外头林子吃了草,便……”
    他一个哆嗦,嘴秃噜地将实情吐露出来。
    “还比不比?”一旁科齐早就在等着,看着情况皱起了笑脸,有些不耐烦。
    “当然比!”申屠渊脸通红,“孤的追风,便是生病也无马能比!!”
    “来人!”
    说着他就要起身,夏淳神不知鬼不觉地掏出荷包,拿过酒杯,将里头的松子糖全倒在一个被子里,斟满,从头到尾行不慌不忙,云流水地就换了申屠渊的杯子。
    申屠渊茫然四顾:“?”
    夏淳低头盯着自个儿面前的桌面。
    申屠渊晃了晃被酒水刺激得有些混沌的脑袋,迷迷蒙蒙地扭过头。正巧低头看见自己面前一个杯子。杯子里波光粼粼,满满一杯的酒水。他嘿嘿笑了一下,端起酒杯就对着对面的科齐等人举了举。
    科齐歪嘴一笑,拿起来手边酒壶,仰头照着嘴往下倒。
    申屠渊顿时不屑冷哼,举杯愤恨地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酒甜不甜?
    第十八章
    幽幽瞥了一眼申屠渊搁在桌案上的玉杯,碧玉酒杯的边缘与少年太子的嘴唇一同在火光下闪着光。夏淳黑黝黝的眼睛闪过一道鸡贼的光,复又恢复了乖巧。她两手交叠平放在大腿上,眼观鼻,鼻观心。
    耳边吵吵嚷嚷的寒暄与恭维,推杯换盏,好一番热闹。
    难得少傅放松对少年太子的管制,申屠渊心中高兴,一时间犹如脱缰的野马,耍闹起来都受不住蹄子。
    酒过三巡,少年们都有些吃的醉了。酒量浅的,早已经趴下了。只剩几个酒量不错的东倒西歪,扯着脖子瞎嚷嚷。
    东倒西歪的少年郎,映照着篝火,瞧着一个个都格外粉嫩俊秀。
    微醺之下,凑热闹不嫌事大。不知谁提了一句山谷东南边儿有个山道,特别适合跑马。这会儿天色虽晚,但也正巧考验了大家伙儿的马术。明媚的月光照着,趁夜色赛马别有一番滋味儿。谁若不去,谁就是胆小怕事。
    这话一出,当即就更热闹了。
    经不得激的年纪,吃了酒脑筋又不清醒。这群少年是一个举荐,一个应和。一唱一和的,立即就搞起了事儿。
    申屠渊鼓着眼,一拍桌子站起身就要亲自去瞧。今儿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叫蛮族小王知道,并非长在马背上就技高一筹,他申屠渊身为大康太子,自幼修习君子六艺,单单拎出骑射一门,也一样能压得住他!
    赛马是务必要赛马的!
    少年太子当即一挥袖,甩开宫人的搀扶便走下席位。
    申屠渊起了身,其他人哪里还坐得住?一个个吆喝着身边下人带路,摇摇晃晃地跟上。申屠皇室子弟们手中的酒杯都不曾放下,拿着边走边喝。
    鄯单使臣就在科齐王子的不远处吃酒。
    原本吃的高兴,再一抬头,主位那边人都起身,就只剩他们王子科齐一人还老神在在坐着不动,以申屠渊为首的那群大康龙子凤孙早已呼啦啦一群涌出去
    他们少主别的都好,就是性子太狂妄!任意妄为!以往在鄯单,他身份尊贵地位超然,自然是什么都他说了算。但如今到了大康的地盘儿,情况不同必然要学会审时度势。尤其他们有求与人,自然更改夹着尾巴做人。可无论他与科齐强调多少遍讨好大康储君的重要性,王子就是学不会示弱。
    不仅不收敛气焰,他时不时挑衅的行为,叫鄯单使臣很是为难。
    捏捏额头,鄯单使臣已经不止是额头一抽一抽的疼,他心脏也疼。此时他顾不得尊卑有别,两三步上前抢过科齐手中的酒杯就将人一把拖拽起来。
    两个鄯单的少年一左一右夹着科齐,立马跟上。
    皇家猎场建在京郊,其实离京城很有些距离。刚好他们选得这块地儿,往年皇家不常来。所以除了早早来扫过地形的禁卫,他们还真有些陌生。
    此地四面环山,四处茂林修竹,草木郁郁葱葱,很是幽静。一阵夜风从林间穿过,树叶晃动,但晚上的,很有几分渗人的味道。不过在座的大多都是热血少年,自诩胆大,拍着胸脯往前冲。
    太子要赛马,下头人马不停蹄地准备。
    事实上,皇家猎场在这片山谷的翻过两座山之外的山上。离得远,却又不是很远。一行人走着走着,就到了东边尽头的绕山路脚下。只见这条山路仿佛一条盘旋在山头的巨龙,从山脚一路蜿蜒盘旋而上,很有几分味道。
    申屠渊眯着眼打了个酒嗝儿,似乎很满意。于是摆摆手,示意下头人赶紧准备准备,他们就那这处当做赛马的跑道使。
    一群人浩浩汤汤晃悠到山脚,下面人早已布置好了。
    皇子们兴致高昂,周卿玉全程没发一言。他不赛马,看了眼被人群簇拥在中心的申屠渊,抬腿走到一棵树下。耳边的山风阵阵,与他同行的禁卫军副统领霄云冲暗处的人摆了摆手,示意护卫们做好警戒。
    都在等马儿,赛马如何能没有马?
    不知过了多久,前去牵马的人都回来了,一个个哭丧着脸,如丧考妣。
    其中首当其冲的是申屠渊的马童,只见他的身后,四个黑脸禁卫正合力抬着一匹马,哼哧哼哧地往这边搬。他们,真的将拉虚脱的追风给抬来了。
    下午那匹高大健硕目中无人的枣红大马,此时正被绑在两根杆子上要死不活地喘息。嘶鸣一声声的,有气无力。
    一路走,一路有半干半湿的东西流下来。
    阵阵山风一过,那股马粪味儿铺天盖地。神色淡淡的周少傅什么都没说,表情自然地换了个棵树,走到了上风口去站着。
    夏淳忽地给了他一个眼神,很是欣赏。
    众人:“……”
    夏淳伸着脖子也看过去,老实巴交。
    如丧考妣的马童煞白着一张脸,申屠渊还没开口呢,他扑通跪下就认罪。
    追风其实没大事,就是吃坏了肚子。一下午拉稀,如今拉得走都走不动。这模样,有眼睛的都知道,根本不可能赛马了……
    一阵山风吹过,场面鸦雀无声。方才还有几声嗡嗡议论,此时也全都安静了。
    科齐嗤笑一声。
    寂静的环境,他这声笑格外刺耳,惹得众人顿时怒目而视。
    科齐王子却丝毫不觉,他甩开夹着他的鄯单少年,昂着下巴走到鄯单的马身边。一手抚了抚马儿的鬃毛,利落地翻身上马。
    他单手握着缰绳,骑着马原地转了几圈,远远冲难看的申屠渊咧嘴笑:“大康太子殿下,您的爱马不能跑不碍事。若不想扫兴,自然有别的法子替代。鄯单的马膘肥体壮,每一匹都是良驹。正巧臣此次出行,携了三匹鄯单最好的马,不若臣借一匹给您?”
    “科齐王子此举怕是多此一举了!你鄯单马儿好,我大康也不差。我大康地大物博,良驹千千万,殿下何至于要你匀出一匹?”当即有申屠宗亲不乐意了,当即转身拱手道,“殿下,若是您不嫌弃,臣的乌金可供殿下一试。”
    一人站出来,其他人纷纷响应:“殿下,臣的梅花也尚可,用臣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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