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的穹庐顶部是蓝色的,帷幕是雪白的,门口戳着一杆飞马旗和一杆狼头纛,门口上方挂着一块点缀着红色丝绦的金黄色的盾牌。其实那不是盾牌,那叠罗施给小白的那面金牌的木质放大版,小白把它叫做招牌。
    平时行军的时候,这面招牌是挂一杆大纛的旗杆上,专门由戒色举着。这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理论上说有了这块招牌,小白在敕勒川就可以横行霸道了。
    此时此刻,穹庐内一片欢声笑语。杜梅娘和浣纱四姐妹正围着巴腊琴看那架势,杜梅娘这主仆五人是打算把巴腊琴打扮成一个汉家女儿。
    已经洗完澡的巴腊琴完全不在乎杜梅娘五人拿她联系梳妆打扮,现在巴腊琴正在大口啃着烤羊腿。小白发现巴腊琴吃东西又快又猛,那架势就像一只饿急了的小母狼。
    巴腊琴那身脏兮兮的袍子已经换成了汉家女儿的衣裳,头上的十几根小辫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这让巴腊琴看起来就是一个漂漂亮亮的汉家姑娘。
    小兰一边用木梳梳理着巴腊琴的长发,一边和小莲商量着给巴腊琴弄个啥发式好看。
    小竹坐在巴腊琴对面眼睛都不带眨一眨的看着巴腊琴吃肉,刚才小竹和巴腊琴比赛谁吃得快吃得多,很显然,小竹输了。
    巴腊琴放下啃得光洁溜溜连一根肉丝儿都没有的骨头,迅速抄起另一根羊腿嗷呜一声塞进嘴里。
    小竹:“第三根了,她好像还能吃。这是饿了多久了,这架势怎么那么像。”
    浣纱:“像狼,饿急了的狼。”
    巴腊琴看了小竹和浣纱一眼,随后嘀里嘟噜说了一堆话。
    小竹回头冲身上裹着皮大氅烤着火,却依旧打哆嗦的小白问:“郎君,她说啥我听不懂。”
    小白:“她说,她亲娘死的早,他爹娶了个后妈。后妈生了好几个崽子,每次吃饭都是她最后一个吃,所以不快点抢着吃就会饿死。”
    一句话说完,所有的女人都掉了泪。话不用多说,谁都能想象得到,这个巴腊琴在家里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小白:“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爹,古从古至今不论在哪都是一样的。巴腊琴,如果我猜的不错,你这次是从家逃出来的吧?”
    巴腊琴嗯了一声埋头啃羊腿。
    戒色:“郎君别问了,不如。”
    色爷:“是个可怜娃,留在咱家吧。看样子她家应该离得不远,若是他爹找来要人,咱们就跟他爹商量一下,就说夫人喜欢这孩子想留下。大不了给他爹一些钱财就是了。这么好的娃若不脱离苦海迟早是要被她的后娘祸害了的。”
    戒色:“色爷,您老仁慈。”
    色爷:“人心都是肉长的,日行一善总好过恶行不断。”
    戒色:“阿弥陀佛,善哉。”
    小白:“你念善哉的时候能不能把肉放下擦擦手哇,你这样是对佛祖的不尊重啊。”
    戒色:“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修佛修的是心,除了心之外一切皆为虚幻表相。世间人全被这些虚幻表相迷惑,唯有勘破表相才能开悟,才能得自在。”
    小白:“虚幻表相,也就是红尘俗世喽。你说红尘是表相,我说红尘是道场。真正的菩萨不会端坐庙堂高高在上,真正的佛也不必会念经,真正的开悟未必需要禅定。红尘即道场,日常即修行。戒色,汝今悟否?”
    戒色放下酒肉双掌合十,闭目打坐。
    木匠:“禅定?我们把他围起来吧。”
    铁匠:“别动,就让他这样待着就好。”
    石匠:“他还没吃完呢,吃的东西不能糟蹋,我来。”
    银匠:“郎君一席话就让戒色和尚变傻,真个厉害。”
    色爷:“不明白别瞎说。戒色若能开悟,今后将是一代高僧。我们搬着酒肉到外面去吃,莫要吵到他。”
    几人端着酒肉去了大帐门口,杜梅娘五人领着巴腊琴来到前帐,把后帐留给了戒色。
    巴腊琴:“听人说,高僧入定不知道多少天才能醒来。若是一直不醒,要用冷水从他头顶泼下,这叫做拎壶浇顶。”
    这句话巴腊琴是用汉话说的,尽管不算流利语调也很生硬,但所有人都能听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小白:“你会说我们的话。”
    巴腊琴:“我阿爸是草原上的交易人,他经常和汉人还有色目人做交易,所以就会说你们的话了。这有啥奇怪的,你不也会说我们的话吗。”
    色爷:“这囡囡心明眼亮,虽然是个草原野丫头可是却有几分见地。居然还知道入定是什么,不过那个拎壶浇顶是啥?”
    小白:“是醍醐灌顶吧,应该是有人教过她,而她大概是没听清或者理解错了。”
    巴腊琴:“你说对了,是河对岸的汉人哥哥教我的。他还跟我说看人不要看他的衣服,要看他有没有智慧。他说耍心眼的人就是有智慧的人,就能统治一帮人。他还说胳膊大脖子粗只会用拳头的人,看着吓人其实都会被耍心眼的人耍着玩儿。你,就是个会耍心眼儿的人。”
    巴腊琴一边说一边扔掉羊腿骨,然后用右手指着小白,用左手又抓起一根羊腿。
    小白:“这话听着耳熟哇,莫非是一个姓孟的先哲说的?原话应该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对不对?”
    巴腊琴:“对,汉人哥哥就是这样说的,他见我弄不明白这句话啥意思,他就把这句话用我能明白的话说出来,然后我就记住了。”
    色爷:“能让一个草原野丫头说出这话来的人,定然不是等闲之辈。丫头哇,你是个有福气的,愿意留在我们白马部吗?”
    巴腊琴:“爷爷您是个好人,这四个姐姐也是好人,巴腊琴最喜欢这个姐姐。”
    巴腊琴把头杵进杜梅娘的怀里。
    巴腊琴:“这个姐姐像我阿妈,我说的是生了我的亲阿妈。”
    杜梅娘:“那你以后就管我叫娘吧。”
    巴腊琴:“娘。”
    一句娘就把杜梅娘叫的眉开眼笑,搂着巴腊琴稀罕的不行。
    小白:“你过河就是要去找那个汉人哥哥吧?”
    巴腊琴:“对,我要嫁给他。他是我心中最厉害的人,他会吟诗,还会好多我们草原人不会的东西。他从来不会骂我打我,他有吃的总是让我先吃。我阿爸还有他的女人要用我跟那个叫穆特的老瘸子换粮食和食盐,我不愿意。所以我要去找那个汉人哥哥,我要嫁给他。嫁给他我就不会受欺负了,汉人哥哥哪都好,就是不太会放牧煮肉,有了我他就不会挨饿受冻了。”
    色爷:“郎君,看这意思咱们白马部要添丁进口了。夫人,您得准备一份嫁妆了。郎君啊,老汉掐指一算吧,知道你跟这丫头无缘,人家看上了一个流落到突厥的汉人穷小子。郎君你还是守身如玉,老老实实的等着那个心里想着你念着你盼着你回来的人吧。”
    小白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举到眼前。
    小白:“色爷,您老应该知道我喜欢的是谁吧。我给了她定情信物,她也给了我定情信物。这个火折子就是,我虽然不知道她的真名是啥,可是我却知道她是谁家的闺女。您老放心,她肯定是要嫁进我们江家的。”
    浣纱伸手拿起火折子看了看说:“呦,居然用的是紫竹筒外面还包了银套,这是富贵人家用的呀。谁家的?”
    色爷:“段家的。”
    小白眼看着四位大姨伸手捂嘴双眼瞪大。
    杜梅娘一头雾水的问:“我儿要娶的是谁,她家可是和我家门户相当?”
    浣纱:“姐姐,你家算是高攀。”
    小白:“大姨,我知道我配不上他,可我不是来这功名来了嘛。等成了,难道我还配不上她?”
    浣纱:“行,肯定行,大姨帮你。”
    戒色:“他俩倒是郎情妾意,是一桩好姻缘。虽说郎君家世比段家差了些,但是有咱们这么多人帮衬,想来也是行的。实在不行老汉豁出这张老脸去求大家。”
    浣纱:“我替小白谢您了。”
    色爷搓着手说:“你是个从来不求人也不爱说软话的,今天为了这小子居然说了。好哇,这是想好去处了?”
    浣纱把小白揽进怀里对色爷和六大匠师说:“这是我外甥,我们四个的亲外甥,夫人是我们的亲姐姐。”
    色爷的老脸上泛起了红光,双眼中竟然有了泪光,六大匠师也是如此。看得出来,他们都很高兴。但小白还不明白,为何色爷他们眼中会有泪光。
    色爷:“郎君,浣纱她们不容易。浣纱若不是女子,十二卫大将军中就应有她一号,你要好好待她们。”
    小白:“她们我的亲姨,我自然得管,我得给她们养老送终。若是她们有了喜欢的人,我得风风光光的把她们嫁出去,不然丢的可是老江家和老杜家的人。”
    哈哈哈哈哈,色爷拍着大腿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巴腊琴:“你们说什么,我没听懂,只知道你们都很高兴。汉人哥哥高兴的时候就会吟诗,你会吗?”
    小白:“会呀。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巴腊琴:“汉人哥哥也会这一首,他比你吟的好多多了。”
    小白:“我不信,你把他教你的诗吟一首给我听。”
    巴腊琴把啃了一半的羊腿放在木盘中,然后仔细的把手擦干净,又用手把嘴抹干净。这一连串动作做完之后,巴腊琴双膝并拢,坐直身体规规矩矩的向小白行了一个礼。
    色爷:“嗯,还不错。”
    小莲:“顺序弄错了,应该先用茶水漱口再把嘴巴擦干净,最后再净手。巴腊琴,下次按这个顺序来。”
    巴腊琴:“我记住了。我要吟了,嗯嗯。”
    “呱呱飞来一群鸭,落在河滩叫嘎嘎。豆蔻佳人闻声至,翩翩公子爱慕她。吟完啦,请笑吧。不对,是请指教吧。”
    色爷和六大匠师的表情很是古怪,杜梅娘和小竹小兰小莲努力的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浣纱对小白说:“听了前半阙,奴婢想笑,但听了后半阙,奴婢好生羡慕。”
    色爷:“这诗嘛,似乎?”
    小白:“似乎很耳熟,可却怎么也联不上,到底是哪一首呢?”
    小兰:“呱呱飞过一群鸭?”
    小白忽然有所领悟,他试探着说道:“关关雎鸠?”
    小竹:“落在河滩叫嘎嘎。”
    小白:“在河之洲?”
    小莲:“豆蔻佳人闻声至。”
    小白:“窈窕淑女!”
    色爷翘着兰花指说:“翩翩公子爱慕她。”
    众人:“君子好逑,哈哈哈哈哈哈。”
    色爷:“能把关雎整得这么直白,此人堪称大才呀。”
    小白:“一首关雎把我家铁锤弄得都快魔怔了,还是这位汉家哥哥厉害,居然能教会一个草原野丫头背关雎。巴腊琴,在你的汉家哥哥面前,江小白甘拜下风。”
    色爷:“哈哈郎君啊,你家铁锤可不仅仅只会背关雎。那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浣纱:“四娘的厨艺不咋地吧?”
    色爷:“这不重要。郎君啊,总之你不能辜负了她。你若负了她,伤的可不止她一个人的心,你是打了一大帮狠货的脸啊。就你这小体格儿,不够他们一把掐的。切记啊,你可一定要为她守身如玉呀。乖娃,一定要听话啊。”
    小白:“要我听话却也不难,您老能不能告诉我她的真名是啥呀。”
    浣纱把火折子放在小白手上,随后一指戳在小白脑门上:“你这孩子怎么变傻了,仔细看看火折子。”
    小白把火折子举到眼前翻来覆去的看。终于,他在火折子的银质外套的帽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字,玉。
    小白:“我知道了。我就说嘛,那么美的人咋会叫铁锤呢。”
    大家都笑了,色爷笑的最开心。此时色爷的笑容很是慈祥,他看着小白的眼神里充满了喜爱。
    小白:“明天,我要送巴腊琴去见她的汉人哥哥。色爷、木匠、铁匠、石匠跟着,其他人看守营地。巴腊琴,一地那个要让你的汉人哥哥加入白马部。”
    巴腊琴:“嗯!”
    色爷:“带五十精骑全副武装,再带四辆车,一车礼物三辆空车,郎君以为如何?”
    小白:“您老安排就好。娘,巴腊琴今晚就跟你们一起睡。竹姨别让她再吃羊腿了,给她吃粥。”
    小竹:“丫头哇,今后你不用抢着吃了,以后有我们吃的就饿不着你。现在你不能再吃肉啦,再吃会撑死的。呐,这个粥甜甜的好好喝,你喝。”
    巴腊琴端起粥一口灌进去,顿时烫的直吸气,杜梅娘赶紧给她端来凉茶。
    小白低声问色爷:“就算我的牧场不在敕勒川,是不是也得去找巴腊琴的汉人哥哥?”
    色爷:“对。”
    小白:“接回来以他为主?”
    色爷:“不!以你为主。他辅佐你管理部中日常,为你出谋划策,为你居中策应。你不在时,接替你发号施令。”
    小白:“连你也得听他的?那岂不是相国之才!”
    色爷:“说对了。”
    小白:“难道是前隋的遗老?”
    色爷:“不,他是我大唐官员。”
    小白:“为何身陷敌营?”
    色爷:“说来话长,这该死的突厥狼崽子,必得灭之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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