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赶紧把条子拿出来交给大丫,银货两讫。”其他几个围观的汉子也都纷纷出声。
    王癞子见今日确是讨不到好了,只得悻悻地将那张抵债条从怀里掏了出来,不甘不愿地扔给了谢悠然。
    谢悠然接过条子,给杨氏看:“娘,你看看。”
    杨氏看了看,神色黯然道:“是你爹的字迹。”
    杨氏的爹是个老秀才,杨氏的两个哥哥都是读过几年书的,杨氏虽没念过书,但耳濡目染,也是识几个字的。
    当年老杨头就是看中了谢保顺中过童生,所以才把女儿嫁给了他。不然以谢家的家境,断然是娶不到杨氏的。
    只是后来谢保顺太令人失望,老杨头一气之下才断了跟女儿女婿的来往。
    这个朝代的字跟现代的繁体字差不多,谢悠然自然是认识那纸条上的字的。
    但是原主因为是丫头片子,谢保顺根本没有教过她认字,所以她也只能装作不识字的样子,拿给杨氏看。
    既然杨氏确定了这字条当真是渣爹谢保顺写的,谢悠然便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张条子撕得粉碎。
    “各位乡亲们都看到了,”她面对着村人,语声清脆地道:“这条子我毁了,钱也还了,从此我和王癞子就银货两讫,再无瓜葛了,若是王癞子再以此做借口纠缠我们家,烦请大家帮我们做个见证。”
    众人纷纷点头,“那是自然。”
    王癞子狠狠地瞪了谢悠然一眼,“丫头,算你狠!”
    然后冷哼了一声,一拂袖,道:“我们走。”
    谢二捧着那八百文,和王三虎趾高气扬地紧随其后,扬长而去。
    “我呸。”张桂花冲着他们的背影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黑心肝的东西,早晚会得报应。”
    人群里有人笑了起来,“不是已经得到报应了吗?我可是听说,王癞子家的狗一大早就不见了呢。”
    “是啊是啊,话说他那狗是被人偷了还是自己跑出去了?”
    “肯定是被人偷了,那狗可不傻,跟人一样,精着呢,跟着王癞子吃香的喝辣的,怎么会自己跑出去。”
    “那就有意思了,谁这么大胆不要命了,敢偷王癞子家的狗?”
    “谁知道呢,许是有人见不惯这狗素日里跟着王癞子祸害乡邻,便替我们做起好事来了……”
    “哈哈……”众人都笑了起来。
    谢悠然也抿唇一笑,扬声对众人道:“今天真是谢谢各位了,本应请大家请来坐坐,喝杯茶水的,但大家也知道我家的情况,实在是不好意思。希望大家不要见怪。等我娘生了小弟弟,再请大家过来喝一杯水酒,聊表谢意。”
    杨氏也不停道,“是啊,今天的事,多亏了乡亲们帮忙了。”
    “不客气不客气,都是乡里乡亲的,能帮则帮,说谢字就见外了。”
    众人客套了两句,便扛着农具陆续散了。
    二牛桂花两口子过来安抚了杨氏母女几句,也下地干活去了。
    等到院子里终于恢复了平静,杨氏这才像虚脱了一般,差点瘫倒在地。
    二丫和三丫这才敢从屋里跑出来,一左一右扶住了杨氏,“娘。”
    “二丫三丫,你们扶娘进屋歇会儿。”谢悠然道,“我去灶房弄点吃的。”
    “先别忙着弄吃的,”杨氏摆摆手,道:“二丫,你带妹妹在外面玩,大丫,你跟我进屋,我有话要问你。”
    谢悠然知道杨氏要问她什么,但她并不慌张,腹里已然有了应对之词。
    杨氏肚子大了,行动不便,她便搀着妇人一起进了屋。
    杨氏和渣爹住的这间屋子,跟她们三姐妹的一样,屋子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只有墙角有一个断了脚用土砖块垫着的褪了色的衣柜,左边的一扇柜门已经坏了,耷拉着快要掉下来了。屋子中央放着一张豁了角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个茶壶和两个缺了口的土陶碗。唯一的一把椅子看上去破旧不堪,似乎一坐下来就能让椅子解体。靠墙角有一张木板床,下面铺着稻草,上面是一张破旧的草席。
    屋子低矮破旧,茅草铺就的屋顶,有几个地方甚至还裂开了缝隙。如果是冬天,一定会有呼呼的冷风吹灌进来。黄泥糊就的墙壁已经开裂,角落里黑乎乎的,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颜色。地面是潮湿的泥土,坑洼不平,空气中蔓延着一股发霉的气味。因为肚子大了,起夜不方便,杨氏便将夜壶放在床底下。
    此刻,发霉的空气混合着夜壶里的尿骚味,让谢悠然的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就要作呕。
    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她活了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穷的人家。
    杨氏早已习惯了这屋子里的味儿,她在床沿坐下来,看着谢悠然,脸色有些不好看,“大丫,你老实告诉我,那八百文,你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谢悠然垂着手站在她面前,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跟以前的大丫看上去没什么区别。
    只是那眼角流转的慧黠之光,却是从前的大丫所没有的。
    “娘,我没有骗你,钱真的是两个舅舅借给我的。”她一本正经地道。
    杨氏摇了摇头,道:“我的娘家,我知道。自打你爹爹把家里的田地都输掉之后,他们便跟咱家断了来往。我自己的男人不争气,我不怪他们。可这些年,不管咱过得怎么样,他们都没有来瞧过咱们,更加不可能借钱给咱们,别说八百文了,就是八文都不可能。你这话,糊弄一下王癞子还行,可娘心里清楚,你在骗娘。”
    谢悠然眼珠子一转,道:“娘,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把实情跟外祖父说了,一开始舅舅们是不愿意借的,是外祖父发了话。外祖父说,虽然他对爹爹有意见,但我毕竟是他的亲外孙女,实在不忍心我被王癞子那种人祸害了,所以才让舅舅们拿钱给我的。外祖父还说了,这钱不急着让咱们还,等以后咱们手头宽裕了再说。”
    “真的吗?”杨氏虽然这么问,但其实心里已有点信了。
    父亲以前对自己家不赖,刚成亲那会也帮衬过家里不少,只是后来保顺太不争气,父亲失望了,才不管的。
    谢悠然眼见杨氏已有了八分相信,便信誓旦旦地道:“娘,我说的都是真的,那钱真的是外祖让舅舅给我的。”为了增加信任度,她又扶着杨氏的手臂撒娇:“娘你看,我连夜走了四十里地,鞋底都磨破了呢。”
    说着,她故意伸出磨穿了洞的鞋底,给杨氏看,脸上还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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