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石这一次回来,便一直住到娘的寿辰,每天与媳妇儿一处安排寿宴,写帖子送帖子。宁婉就问:“公公那里可怎么着呢?”
    平日可以不提,但这样的大日子是怎么也不能绕过的。
    “既然一直没回老宅,想是也不愿意来的吧,”铁石就又道:“我前日去安平卫时见过爹,他亦没有说回来。”
    宁婉再不想铁石能主动去见公公,先前因着婆婆不得不每年去安平卫过年时,他心里的不平一直压着,这两年婆婆不提公公,他亦绝口不提。不过,似乎他的恨意确实不似先前一般重了。
    卢铁石看着媳妇睁大了眼睛就笑了,“我也不是特别去见的,只是正好遇到了,就说了几句话。”
    人就是这样,先前公公在安平卫里过得风光时,宁婉对他也满是厌恶。现在卢铁城和周老夫人去了京城,将卢家世袭的指挥佥事改到了京城,甚至连出身周家的大姨娘及大姨娘生的卢宝珠都带走了,只留下三个妾室和两个庶子庶女。算起来公公在安平卫没有官职没有俸禄,连个宅子都没有,只能寄居指挥使府,宁婉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想必铁石也是一样的,毕竟是他的亲爹,怎么不好也生养了他。
    更何况,老宅其实是卢家的家产,公公若是要拿回,就是铁石也拦不住的,宁婉就问:“要么我们送些银钱过去?”
    “他不会要的。”
    是啊,公公落到了这个地步,一定没少受人嘲笑,而他心里未免没有后悔吧。一向偏心的妻儿自他身上得了富贵离开了他,另一边他视若草芥的妻儿却慢慢将日子过了起来,如今更是声显名扬。
    公公的心虽然是偏的,但他却不是没有骨气的人,因此钱他是不会要的,而婆婆的寿辰他也是没有脸来的。
    那么就还似过去一般,只当家里没有这个人吧。
    婆婆的寿辰办了三日,第一日请了安平卫虎台县各处的官员及诰命夫人,婆婆按品大妆待客,第二日请了亲朋好友,宁家、吴家、万家以及铁石同袍家中的女眷,一时间宅前宾客盈门,宅内锣鼓喧天,两个戏班子一出出地排着吉庆大戏;宴上水陆兼备,八珍罗列,四时果品一应俱全,就是见多识广的路指挥佥事家的老夫人都赞不绝口。
    到了第三日收了排场,铁石和宁婉给老人家做寿,与家下人等关上门吃面。宁婉与铁石亲手擀了寿面,又亲手煮了面,跪奉在老人面前,又叫了槐花过来,带着下人们一同祝老夫人寿比南山。
    吴老夫人今日一早换了件绣松鹤的细葛褂子,头上也只简单插了两只玳瑁簪,笑吟吟地接了面,见烧着松鹤延年的浅口白瓷大碗上盛着摆成寿字的金黄色面条,又用蘑菇、木耳、各种菜肴在寿字上摆了许多吉祥花纹,在淡红色的面汤下清晰可见,就叹了一声,“这可是怎么做出来的?”再用筷子一挑,竟是一整根,就笑问:“婉儿从来就有这许多主意,亏得你做成这样长的面又不断呢?”
    宁婉就笑道:“这是秘法,不能说的,我还要指着这法子讨赏钱呢!”
    婆婆就摆手说:“赶紧起来,坐下一起吃面。难为你肚子这样大了,却还给我张罗着过寿。”说着又让大家也坐下吃面,“今日没有外人,我们也不必弄那些礼节,大家都松散松散。”
    家里的下人在一处时日久了,与亲人也差不许多,正是老夫人的好日子,大家并不推脱,便等主人一家四口在炕上,大家在下面桌上,每人都吃了一碗寿面。
    老夫人就让人倒了茶,却向儿媳妇说:“这几日一直是你们给我拜寿,如今我也敬你一杯,有你帮我办了如此体面的寿诞,我这辈子就没有什么不知足的了。”
    近日来婆婆时常说些不吉之语,旁人倒不在意,唯宁婉心里觉得不好,因此赶紧截了话说:“这原是我们小辈应该的,而且我还要给婆婆办六十、七十大寿呢!”一时传了走索、耍猴儿、说书等上来,原来前两日的戏未免太热闹,今日就换了百戏,只在屋子里或坐或靠就能看,别有趣味儿。
    婆婆寿辰过后,大家又收拾了两三日。
    铁石心疼媳妇挺着大肚子忙家事,此时便不肯让她再张罗,只将琐事都交给下人,却将媳妇抱在怀里道:“家里的大事都办好了,你从现在起便好好养胎,我就是回了虎踞山也会时常来看你。”
    宁婉知他不能再留,亦有话要说,“我一直不知道你会不会信,也不知道应该不应该说出来,但眼下由不得我不说——先前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有许多事后来都应验了,如今我担心最担心的还有两件事,一是婆婆的身子,再就是夷人南下。”便将自己梦中的事情挑了些告诉他。
    铁石先前落了残疾以及娶了周氏和郭小燕等等宁婉都瞒下了,她自然是细细思量过的,那些往事除了让他生出心结又于事何补呢?因此只简单讲了几件宁家旧事,婆婆寿数不长,以及夷人南下之情景。
    卢铁石听了神情便严肃起来,媳妇的话虽然听起来荒谬,但自己却深知她的为人,且这两件事又都是极重要的,因此想想便道:“还是我们成亲前便有好几个大夫都说我娘的胸痹之症极重,恐不能持久,大家先前心里早有准备,因此七八年前就备下寿材,如今每年秋天都要上一次漆。不过这几年我见娘倒不似过去时常犯病,是以也不似过去般担心。若按你所说的,我娘早已经过世了,但如今她却还好好的,不如这样,明日我请了安平卫和虎台县里的名医为娘诊诊脉。”
    “我其实也一样,见婆婆不大犯病,且面色、精神都较过去好许多,原已经放下心来。只是近来时常听婆婆语出不详,便总有些不落底,才与你说的,”宁婉就道:“只是请大夫来诊脉的话却不能告诉婆婆实情,我们总要找个借口才好。”
    “这个我也懂。”铁石答应了,又与媳妇商量着,第二日请了几位名医过来,却借口为军中准备伤药、冻疮药等定方子。因来者皆是名医,顺便给娘和媳妇都诊了脉。
    铁石送了几位大夫回来,便悄悄告诉媳妇,“几位大夫都说你的怀相极好,不须担心。就是娘,依他们之意,虽然病弱多年,但眼下亦看不出要紧症候,只道如先前一般保养就好。”
    宁婉就松了一口气,“如此我便放心了。”
    “至于夷人南下之事,你亦不必多心,我这一次回去便在安平卫至虎踞山间各递铺处增加兵力,若有紧急军情便能更快回援虎台;也会借练兵之机带兵北上,与陈勇见个面,再到大漠上看看。”
    第300章 虚惊
    婆婆无事,宁婉自然也是开心的。
    她又庆幸,尽管虚惊一场,但铁石依旧相信自己,十分郑重地听自己讲述梦中夷人南下的事。
    其实宁婉有时自己都会迷惑,自己的梦究竟有多可信?她初醒之时三家村的事历历在目,真而切真,但梦境的后来就模糊多了,许多事都破碎成一段段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对越来越多的事情不确定起来。
    夷人南下之事就是如此,细细思量她能记得的太少,准确的年份,来的人马多少,以及行军路线等等,铁石每问一样她便摇一次头。唯一肯定的就是夷人秋季南下的,但铁石亦告诉她,历来夷人犯边,十次有九次在秋天,因为在那时他们的马经历了春夏养肥了,又正要准备衣食用品渡过严冬。
    因此说来说去,宁婉对自己的梦都泄了气,当初自己怎么没将这些要紧的事都打探清楚呢!她便赫然道:“我就记得当时县城里乱成一团,我只想应该怎么办呢?逃是不逃?后来就拿了一把最锋利的剪子放在怀里。”
    铁石就将媳妇搂得更紧一些,一个柔弱的女子能知道什么军情呢?她当时一定吓坏了,又小心地拍着她,“别怕,别怕,有我呢。”
    宁婉就在他怀里笑了,“就在那时我就听街上有人喊说你来了,一颗心一下子就放下了!”
    原来自己在媳妇的梦里就是个英雄呀!
    宁婉还沉浸在自己的梦里,“然后我就帮着你们送汤送饭,照料伤者,还与你时常在一处说话呢。”
    “我们说什么了?”
    “没什么啦!都是些守城的事。”
    铁石突然就问:“婉儿,你做梦的时候没嫁给我?”
    宁婉摇摇头,“没有。”
    “那你?”
    宁婉就说:“我谁也没嫁啦!”其实她果真觉得自己谁也没嫁,她到赵家不过是接替奶妈照料赵国茂罢了。
    铁石就又小心地问:“那我呢?”
    宁婉就更肯定地说:“你当然也没娶了!”他虽然有一妻一妾,却与没成亲一样,自己也一直当他没成过亲。
    “那我就知道了,”铁石就肯定地道:“我们在一处说话时,一定说的是我要娶你,你要嫁我,等将夷人打败我们就成亲!”
    “胡说八道,我们当时就想着怎么能将虎台县城守住!”宁婉说着,心里却想,虽然不大可能,但是她还是觉得,那时铁石的目光也许真不大对呢,于是她就将头埋在铁石的怀里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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