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自从过了正月,媒婆竟成了家里的常客。
    梦中的自己亲事可一直不顺,先是招赘不成;及离了三家村没了房子和地,也就无法招赘,她只要求带着爹出嫁,还要男方对爹有如亲生的爹娘一样好。那时大姑和大姐为自己的亲事操碎了心,但几乎没有人愿意自己带着爹嫁过去,有几家答应的也都是极差的,宁婉反而不能同意,只怕爹跟着她如此嫁了境况会更糟。
    自己还是那个人,家境变了,许多事也就变了。宁婉并没有什么不平的,她早认识到钱的重要。如果家里有钱,梦中的爹不会得了痨病,娘不会中年过世,她也不会答应给赵国茂做妾……因此她从梦中惊醒之后,一直把挣钱当成头等大事。
    现在有了钱,爹娘身体康泰,家里添了石头,就是自己其实也不同了:吃得好与吃不饱人的肌肤是完全不同的;整日奔波劳累与在铺子里风吹不到雨打不着的神情就会有很大差距;而穿上美丽的衣裳与破衣烂衫更是天差地别……现在看上自己的人多了,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由此可见自己的努力一点也没有白费。
    于氏近来最喜欢暗中端详幺女,对幺女能结一门好亲更是满怀信心。
    婉儿是姐仨儿中最小的,可两年前她就已经是长得最高的了,细挑挑的身材穿衣裳十分好看。而且别人未必看得出,但什么也瞒不过当娘的眼睛,幺女身上该长肉的地方也都长了起来,每次做新的肚兜都要在胸前放上几分,因此无论家常的袄裙还是专门在铺子里穿的外褂罩在她身上都俏得很,其实就是正好将衣裳撑起来了。
    至于一张脸,更是会长,即随了她爹的高鼻梁大眼睛有辽东人的精气神儿,又随了自己的瓜子脸有江南人的秀气。这几年家里吃得好,且于氏又有意不再让幺女再做粗活儿,越发将女儿养得水灵灵、嫩生生的,白里透着粉,粉里透着白,衬着一头乌油油的头发,比画上的美人儿还好看呢!
    先前两个女儿嫁得都不错,这本是于氏最得意的事,眼下她坚信幺女无论长相能干都比大女儿二女儿还要出色,一定会嫁得更好。
    大姑大姐对宁婉的亲事也十分关切,只是她们认识的人有限,都觉得配不上宁婉,因此先前拍着胸脯保证要给宁婉寻一门好亲的大姑如今提也不提梨树村那些家境不错的小伙子,反而与娘在一处悄悄打听媒人提亲的几个,力主都回绝了,背地里又说:“虎台县人怎么了,也要家世好人才好配得上我们婉儿才行!”
    别看宁家是外来户,但也不能被媒人骗了嫁给虎台县里寻常人不是?
    媒人不大可靠,倒是喜姐儿听了消息竟帮忙提了一门亲——付捕头的二儿子付英,如今正在县衙里当捕快。
    娘和大姑几个人听了先有了几分愿意,“毕竟是县衙里的公人,每月都有官家发银子呢。”
    “其实付家哪里靠官家发的那几两过活呢?就像赵家,若是只靠每月典史的俸禄,恐怕连饭也吃不饱了。”喜姐儿身在赵家毕竟对县衙里的事情会知道几分,“付英的爹付捕头管着整个县里拘捕犯人的事儿,手下有二十个捕快,除了县衙里几个当官的,哪家不让他几分?逢年过节各种孝敬都是少不了的。就是付英,手下也有好几个帮手,出门在外还不是威风凛凛!”
    “这门亲还是我婆婆帮忙看的呢。”喜姐儿对娘家人自然什么也不瞒着,合盘托出,“那日我说了舅家要给婉儿妹妹相看亲事了,婆婆就替我留了心,冷眼选了一回就选中了付英。”
    “付英眼下捕快做得不错,钱县令还夸过他能干呢。他的大哥早夭,付捕头的差使迟早传给他,将来就是一县的捕头,婉儿嫁了过去自然好吃好穿又有面子,就是德聚丰的生意,看还有谁敢来捣乱?另外还有一点好处,付家与赵家都在县衙旁住,到时候我和婉儿就是邻居,有什么事相互照应也容易。”
    于氏听了喜姐儿的话不住点头,晚上悄悄告诉女儿,“喜姐儿说的这门亲还真不差,那付家虽然比不了赵家,但在虎台县里也是有名的了,况且付二捕快又比赵国茂要强得多,因此我说这门亲竟比喜姐儿的都好呢。”
    宁婉前两日无意间听了媒婆来家里天花乱坠地吹牛,说的也不过是些看上了德聚丰产业的人家,又见爹娘对这些人并不大满意,倒将原来的几丝担心放下了,不想突然间就出来了个付英,而且还是赵太太帮忙提的。
    捕快是吏,专门管缉捕犯人,付家世代操此役使,在虎台县里也颇有些威势。有了前世的梦境宁婉自然是认得付英的,也知道他做事很勤勉,正是捕快中的一把好手——过几年他爹见他比自己能干得好就将捕头的职位让给了他,自己回家当老太爷养着了,此时他二十上下岁,因为付太太眼光高还没定下亲事,名声也还没有坏掉。
    赵太太之所以帮忙提这门亲,肯定是有她的算计。以宁婉对她的了解,赵太太不会无缘无故地去管旁人的闲事,她肯出手,一定有她自己的好处。
    那么想将自己嫁到付家对赵太太或者赵家有什么好处呢?从赵家与付家的关系来看,典史虽然不是捕头的顶头上司,但是却也因为是官而非吏又管着牢狱而压了付家一头;而付家呢,毕竟是县令直接所属的吏目,对赵家也有牵制。且两家同为虎台县里的坐地户,又有共同的利益,一面要服从自外而来的县令,一面也要一起与县令抗衡保住两家在虎台县的权势。
    先前赵太太就给宁婉细细地讲解过,“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县令虽大,但在一地能任几年?怎么也比不了我们这些世代在这里的有底气。可是县令毕竟有权,所以要想保住我们家的典史职位,总要拉拢付家的,若是我们窝里斗起来,县令正是渔翁得利,正好借机罢免了我们两家都换了自己的人,那赵付两家岂不都失了根基?”
    “当然一味拉拢也不成,付家该以为我们怕他们呢——捕快的铁链子一套,拉到官府里就要掉一层皮,县里许多人怕他们比我们要甚得多,这就容易让付家自以为是。但其实我们不但不怕付家,还要压住付家。”
    “眼下的付捕头没什么头脑,付太太更是个蠢的,倒不需费太多的力气,”随着赵太太对宁婉越来越信任,就打算将赵家交到她手中,指点也更用心,“将来付家落到付英手中,恐怕要比他爹娘要难对付了,我瞧着他是个有主意的人,是以你将来与付家来往时恐怕会更难了。”
    赵太太还曾经想把自己娘家的一个远房侄女说给付英,那样两家就有了亲,将来也会更和睦,只可惜这门亲事没成,付太太性子满拧,硬是为二儿子做主娶了虎台县一个身家丰厚的商户女,后来付家家无宁日,赵太太还感叹过几次呢。
    那么赵太太知道喜姐儿与自己亲密,便想让自己嫁到付家,一定是为了将来自己能帮着喜姐掌控赵家吧。如此说来,赵太太对仅有一面之缘的自己评价还蛮高的,毕竟当时她在亲戚家给付英挑人时特别说过要挑明事理能担起事儿的女子。
    可是宁婉却不愿意嫁到付家。其实倒不关付英的事,毕竟接触不多,在一处也不过说些公事,宁婉对他说不上欢喜还是讨厌,而且此时他也没有变坏,但付太太却不是个省心的老太太。
    辽东这里有一句俗语叫“买猪要看圈”。几头猪拉出来涮洗干净是看不大出来有什么不同的,可是再去看看它平日住的圈就能知道这猪究竟怎么样了。猪圈干净整洁,正说明猪喂养得精心,肉也会好吃,而猪圈肮脏不堪,猪还容易得些看不出来的痘病,甚至严重到猪肉都不能吃了。
    由猪及人,也是一样的道理。说亲时不能只看小伙子小姑娘怎么样,要看他们的家。一家人本分勤劳和睦,孩子品行多半不会太差;那些人品不好或者性子不好的人家,孩子也有样学样,很难改的。
    因着赵太太与付太太来往不少,宁婉对付太太了解颇多,对她的评价并不高。按说付家比起赵家虽然差了些,但本不应该相差太多的。赵太太嫁到赵家几十年给赵家增加了多少产业,付太太差不多就败掉了多少。她好虚荣,性子又差,宁婉完全可以想见自己与她成了婆媳日子一定会难过,就像她所知道的,付英的媳妇嫁过去,先是受了许多气,生了儿子之后有了些底气又与婆婆势成水火,在付家一场场的争斗后,付英与媳妇也成了仇人,然后他就在外面有了姘头,长年不回家了。
    这样的人家,宁婉当然不会嫁过去了。她与喜姐儿是亲亲的表姐妹,可是也不能为了帮喜姐儿就自己跳火坑啊!
    当然娘、大姑、大姐还有喜姐儿都看不到这些,就是赵太太虽然知道付英的媳妇不好做,也未必此时便能猜到未来的事,而宁婉更不会用这个借口来回绝,但是理由还是很好找的,“娘,我不愿意,那天我去县衙办契书时见过他一回,十分怕人。”
    付英的长相多随了付太太,高大而壮硕,脸上带了些凶相,女孩子看了他有些怕是很正常的。
    于氏却没见过付英,见女儿十分不情愿倒是奇怪,“你平日里胆子不是很大吗?怎么会害怕付捕快呢?男子不比女子,家业本事是主要的,相貌倒是其次。”
    宁婉就坚持,“我不是嫌他长得不好看,我是害怕。”
    过日子总是一辈子的事,于氏十分慎重,“明天我悄悄去看看付英长得什么样。”
    第153章 无关
    </script>宁梁和于氏找了机会就去县衙门前的街上逛,很容易就看到了付英,回到家里立即回绝了这门亲,付英正如女儿所说很有几分凶相,万一将来打婉儿可怎么办?当爹娘的想到这里哪里还受得了?
    喜姐听了回话又来劝宁婉,“我婆婆说付英长得是有点凶,但那也是因为他做捕快的不得不有几分凶气,否则怎么能镇得住那些坏人?不过付英倒不是浑不讲理的,在县衙里很是和善,人缘还不错,想来怎么也不至于打老婆。”
    付英打不打老婆宁婉不知道,但是他偏心他娘,无论媳妇受了婆婆多少委屈,他都当是应该的,而他媳妇只要一反抗,他就觉得不对,讲不过理就到外面姘居不回家。
    宁婉只是摇头,“不必他打人我就怕了,怎么也不成的。”
    喜姐儿十分地遗憾,“那还真是可惜了,我想着我们要是能住邻居该多好。”
    宁婉就笑,“如今我们都在县城里,想来往还不容易?你们家有车,赵太太又许你出门,想来就来,若是不不爱动,就遣个丫头过来传话儿,我走过去看你!”
    喜姐儿便也笑了,“倒也是这个理儿,只是我一时没有绕过这个弯儿来。”又道:“你既然不愿意,我回家再问问婆婆,县里可还有斯文一些的好人家?”
    “不必麻烦赵太太了。”宁婉赶紧摆手回绝,而且她可以肯定,赵太太对自己拒了亲不会很高兴,又因为别的亲事就算再合适对她亦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不会帮忙的。但是赵太太也不是恶毒的人,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回绝会对自己使坏下绊子,因此自己倒不必担心。
    只是喜姐儿,看起来倒还是懵懂的,根本没弄明白她帮忙提的这门亲里面的原由,也不知赵太太为什么还不教她,当年赵太太可是在教导自己上面不遗余力的呀!
    宁婉就替喜姐儿着急起来。喜姐儿想在赵家过得好,不可能靠痴傻的赵国茂,必须自己立起来,接过赵家管家的大权,在赵家确立说一不二的地位。
    当年自己就是如此的,而且也并不难,因为那样的局面正是赵太太极力促成的,也是对赵家最有利的,而赵国藩和赵国葆虽然不大情愿,但是他们根本反对不得。
    宁婉就提醒喜姐儿,“赵家家大业大,你婆婆年纪也不小了,整日忙忙碌碌的,你总应该帮她分担些管家的事吧?”然后再等合适的机会过继一个孩子,喜姐儿这辈子就有依靠了,当然眼下还不是合适提过继孩子的事,宁婉就暂等一等。
    “当然要分担了,”喜姐儿就笑答:“我们二房的事现在全交给我了,婆婆只是隔三差五地指点几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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