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胡家村还一直很强硬,但是宁大江死后,他们也知道事情闹得大了,不只将所有的土筐都撤了,还给三家村赔了钱。那时雨已经停了,地里的水也早就排了出去,大家争议的又是打架的事情如何善后,其实两村都吃了大亏,没有一方能占到便宜。
    雨水夹着山溪奔涌过去的声音,十分地嘈杂,因此宁婉便大声地喊道:“所以我们更是要向他们讲清道理!
    ”
    宁梁虽然陪着幺女来了,但其实并不相信能说服胡家村的人,毕竟两村已经有上百年的仇,哪里能一下子就消了下去呢?一路上见到处都是雨水,心里对胡家村的恨意又添了几分,现在听了幺女如此的话,心里又是一番感慨。
    他这几个月没少到虎台县送货,接触的人亦比过去多了十倍百倍,也见了这些比自家日子过得好的人如何行事,见识不知不觉地高了许多,反于此时想通了,真打一场架三家村能得到什么好处?为什么不像那些有本事的人一样好好讲一讲道理呢?“婉儿说得对!我们就试一试。”说着弯腰将幺女背起来,“爹背你过溪水!”
    眼下的山溪水差不多到宁梁的腰,宁婉若要自己过势必全身衣裳都要湿了,而且她身单力薄,容易被溪水冲走,于是便由着爹背自己淌过了水,跨过了摆在溪水边的土筐,就到了胡家村那一边,地上果然没有多少积水。
    再向前走上几步,突然不知从哪里窜过来两个也穿戴着斗笠蓑衣的人,向他们喝道:“不许动这些土筐!”
    宁婉被吓了一跳,然后才明白原来胡家村人也早想到了三家村的人会来挪开土筐,因此派了在溪边巡视,自己和爹一过来就被他们盯上了。看着他们浑身戒备的样子,似乎立即就要动手打架似的,宁婉就笑了起来,“我们是来见你们村长的!”
    胡家村这两个人先前就见过来的是一个大人一个孩子,早有些奇怪,现在听了宁婉的声音果真带着稚气,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起来。
    第55章 商量
    宁婉是知道胡家村村长家的,当年爹被胡家村的人打伤,因为家里无钱看病,她只得来胡家村讨要。由此结识了胡村长的小儿子,后来她就是把宁家大房的地卖给了他。现在她就拉着爹的手绕过了眼前两个傻站着的人,向胡家村里走去。
    那两个人过了一会才醒悟过来,便追了上来,“你们找我们村长有什么事?”
    宁梁就向后指了一指,“自然是为了这山溪的事,你们还不赶紧带我们过去!”
    那两人想了想,又商量了几句,觉得再没有拦住他们的道理,反引着他们到了胡村长家门前。
    胡家村这边的房子与三家村没什么两样,通常都是三间的的土坯房,若不是这边的房舍比三家村的多,在雨中还分不出哪个是胡家村哪个是三家村呢。胡村长家就在这一片土坯房中,比一般的人家略大一些,此时院门是开着的,大家推门直接进了屋子里,早有十几个人一同站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问带路的人:“怎么?三家村的人打过来了?”
    “不是,”那人就有些尴尬,“他们来人见村长。”
    宁婉眼尖,早见屋子的一角堆着十几件的锹镐等“武器”,再看眼前的人们个个紧张万分,看样子正准备随时出门与三家村的来人大打出手,就忍不住轻轻笑了。宁梁进了屋子见这么多的人原也是有些紧张的,听了幺女的笑声便放松下来,也笑了几声道:“我是三家村的人不假,不过我不是过来打架的,是想与你们村长讲一讲道理。”
    胡家村的村长,也是胡家的长房长支,胡家村里田地最多的人,大概五十岁上下,个子不高,可肩膀宽宽的,一双不大的眼睛精光四射,这时已经努力将吃惊之色掩饰起来,笑着向宁梁挥手说:“既然不是来打架的,就请上炕上坐吧。”又回头叫自己的老婆,“快送茶过来!”
    宁梁浑身几乎都湿了,哪里好上人家的炕,因此摘了斗笠只在炕沿边上坐了,摆手客气道:“不必麻烦了。”然后就正色问:“胡家村将溪水都拦在我们三家村的田里,是不是不应该?”
    胡家村的十几个人中立即跳出来一个,大声喊道:“我们自在水边设堤拦水,又关你们三家村何事?”
    宁梁就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在溪边拦水,拦得比你们村的堤还要高,将水拦到胡家村里,你们再不会反对的吧?”来的路上,他自然和女儿商量了怎么说话才好,现在立即就驳了回去。
    “你们三家村哪里有那么多人筑堤?”三家村之所以没有在自己家村子一面筑堤拦水,是因为三家村地势较胡家村略低一些,筑堤会更难,也是因为村子里人口少,想筑出一条长堤会花费很多时间和工钱,胡家村便是仗着人多地势偏高才筑堤拦水,而且他们的堤也不是真正的堤坝,不过是临时用筐子装了土挡住水流而已。
    这样的话正是漏洞百出,宁梁不气反笑,“如果胡家村的人认为筑堤拦水是对的,我们三家村人再少也要将堤筑起来。”
    那人便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了,如果三家村果真发狠筑了堤坝,只要比胡家村的高,那么胡家村人便要筑更高的,要知道眼下这道临时的堤坝就费了多少人力,真正筑更高的简直不能想像。
    如果说不许三家村筑,又与他刚刚的话不符了,但随便三家村可以筑堤,他还真不敢,万一三家村真筑起了高堤,其实胡家村也是不能同意的。
    宁婉在一旁听着,心里暗笑,爹这样一个老实人,竟能有如此的口舌,看来这些日子去虎台县不只挣了钱,还学了别的本事呢。转头饶有兴趣地看向胡家村众人,听他们怎么回答。
    这时胡村长站了出来,喝斥那人道:“老三!你乱说些什么,刚刚你爹还骂你这么大的人了却什么都不懂呢!”
    那个叫老三的人便借势说:“我爹还让我早些回家呢,那我就回去了。”说着一溜烟跑了。他人一走,刚刚说的话也就都罢了,毕竟按胡村长所说,他就是个不懂事的人。
    只是宁梁已经占了上锋,自然不会就些罢了,便向胡村长继续问道:“胡村长的意思也是筑堤拦水也是对的吗?”
    胡村长不回答这个问题,却反问道:“那么天旱时你们三家村把都水引到你们田里也是对的吗?”
    实情也是如此,两村百年世仇,其实并没有一方完全占了道理。
    三家村地势略低,在雨水多的时候自然吃亏,反之,当天旱时胡家村便正好易地而处,那时三家村将水引到田里时,胡家村的人也会打过来。
    所以不论是旱是涝两村永远是敌对的。
    宁梁是三家村的人,所以他一直都是站在三家村的角度来想两村争水的事情。如今被胡村长一问,才第一次觉出原来三家村过去做的也不全对。天旱时三家村能将山溪水尽量引过来,那时胡家村的人看着田里没有一滴水,他们的心情应该与自己现在一样的。一时间也如刚刚那个胡老三一般,竟有些无话可答。
    这时宁婉便接过话来,“我们过来就是想大家在一起商量商量,定下一个章程,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大家应该怎么办才好。”
    雨天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因此宁婉先前虽然与胡家村的人说过话,但是那毕竟是在风雨交加的室外,听的人只当她是个半大男孩子,到了胡村长家,她也只在爹跟前站着,现在她突然说话,所有人便都听出她是个小姑娘了。
    胡村长便哈哈一笑,“三家村里的事竟然要一个小丫头出面吗?”
    宁婉不是第一次与胡村长打交道,当年她上门时,胡村长也是挥手赶她走,“让你们家大人来和我说话!”那时的她尚且能将自家的事情办好了,现在长了许多见识之后的她更不在意胡村长的态度,也笑了一声,“胡村长是要讲道理还是比年纪呢?”
    胡村长被噎得一怔,这才打量着眼前的小丫头,突然想了起来,“你是宁家的,对了,收山菜的那个!”
    原来自己收山菜的名声已经传到了胡家村!
    但是宁婉也不奇怪,其实两村相距实在太近了,胡家村那边听不到消息反倒不对呢。因此她点了点头,“不错,我们家是收山菜。”然后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们有山菜也可以送到我们家,我用一样的价格收。”
    胡家村与三家村都在大山之间,也一样可以采许多山货,也同样不容易送出山去。甚至,因为不愿意跨过这条山溪,从三家村前的路走出去,胡家村的人出山还要绕上更长一段路,比三家村到马驿镇和虎台县还要远。所以宁婉知道,他们也是愿意把山货卖给自己的,而自己许了与三家村一样的价格,对他们也是一个人情了。
    果然屋子里已经有几个人面上露出了喜色,只是刚刚已经有了胡老三的例子,他们便没有人敢再随便搭话,便将目光都落到了胡村长身上,等着他决定。
    胡村长虽然也愿意村里人收了山菜卖些钱,但是他毕竟没有马上就被这个好处打动了,而是谨慎地问:“你收我们的山菜是不是还有些别的条件?”
    宁婉摇摇头,“收山菜不过是村长提了起来我顺便答应而已,与两村商量排水的事情并无关系。但是我想着,我们两村一水之隔,遇了事情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商量,一定要动手,无论是哪一边有伤亡,其实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每一次打架之后,两村都各有伤亡,看伤赔钱是少不的,严重的时候还要打官司,胡村长当了二十几年村长,没少为这些事情操心,自然也承认宁婉说得对,但是他对与三家村商量此事还是没有信心。
    不想从胡村长身后上前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头上带着四方巾,身上穿着青布长袍,一张脸在满屋的庄稼汉间显得格外白皙干净,举止也落落大方,客气地向宁氏父女拱了拱手道:“贤父女言之有理,我们两村比邻而居,正应该相互扶助,怎么能为了争水而时常生衅呢?”
    又转头向胡村长说:“爹,如今三家村来人,我们正应该坐下来商量以后涝时应该如何,旱时应该如何,再不必生干戈,岂不是好?”
    宁婉自进屋子时便看到了胡村长的小儿子,他是胡家村里唯一,不,附近十里八村唯一的一个读书人。胡村长倾尽了全家之力,从小将他送到了马驿镇的私塾里,就指望他能光宗耀祖,就连他的名字都是请了私塾先生起的,十分地文气,与寻常庄户人家不同,叫“敦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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