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梁桐的话来说那杨花肠儿就是属猴的,而且还是那种屁股上面扎上刺的猴,一分钟都老实不了。
    张秋燕反复和杨花肠儿说他现在还不能下地,少说还得观察几天,杨花肠儿哪里还躺得住?抽冷子趁着张秋燕不注意的时候,象小偷似的和赵赶驴从军医院里溜了出来。虽说这腿还不太利索,杨花肠儿这翻墙爬树的本领却是东北孩子打小就要熟练了的。
    “哎呀,这可憋死我了。”尽管只是翻了个墙头,杨花肠儿就觉得墙外面的太阳格外耀眼,晒到人身上都舒服许多。杨花肠儿伸了个懒腰,又晃了晃脑袋,“这要再不活动活动,我都要上锈了。”
    “五爷,咱这是上哪去?”赵赶驴还拿眼睛往医院里瞄了瞄。
    “去公墓。”杨花肠儿脸色一暗,“三哥头七我都没赶上,现在能走动了,我得给三哥烧几刀纸去。你去那林的仓库,要点黄纸啊,香烛啊……哎,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杨花肠儿一抬头,正见那林摇着四方步从镇东往团部的方向走,后面富贵亦步亦随在后面给那林打着伞,另一手还拎着个鸟笼子,笼子里一只黄雀蹦来蹦去。
    “那总管,那总管……”杨花肠儿嘴里嚷嚷着直奔那林就过来了,“这就叫有富之人不用忙,你看看,你看看,这巧劲儿!”
    “哟,五爷您吉祥。”那林一看杨花肠儿过来,立刻堆起了笑脸,向着杨花肠儿一躬身,“瞧您这身子可是大好了。这不,我刚还和富贵说呢,抽个空去五爷您那瞧瞧,可喜的您这就出院了。我就说吧,五爷是天上的金刚转世,小鬼子的枪子哪能伤着得五爷的根本?”
    富贵也赶忙从后面转过来,对着杨花肠儿磕了个单膝,嘴里说道:“见过五爷。”
    “可不敢当。”杨花肠儿急忙把富贵扶起来。
    那富贵见人行跪礼几乎成了本能了,梁丹与丁雄反复说过几次,咱这部队上不兴来这个,富贵嘴上说改,可根本就改不了。
    全独立团上上下下就那林最会说话,杨花肠儿本来想起古一风的时候,心情难免黯然,却被那林两句话给恭维得笑着的桃花:“谢谢您吉言。咱可是老交情了,我和您说话也就不拐弯抹脚了,你让富贵给我拿两猪头来,我去看看三哥。”
    一说到古一风,那林脸上的那点笑意立刻不见了,平祥就死在古一风的手里,那林哪会不记得这事?
    杨花肠儿一拉那林:“那总管,这人死为大。我三哥不管活着的时候干过啥对不起您的,我是他兄弟,我替他给你赔个礼。咱这事就算过去了成不?你放心,看过三哥以后,我给平祥磕三个响头,少一个响儿的话我就是戴盖的,成不?”
    “戴盖的”这是东北土话,意思就是王八。那林来到东北之后,对这东北的方言也大多了解。更何况杨花肠儿的的确确是个实在人,又是梁司令的结义兄弟,这点面子那林怎会不给?因此那林忙道:“您五爷说的话,我还敢不信吗?不过呀,前几天一场大仗打下来,咱们团死伤不少。梁司令那脾气你是知道的,宁可屈了活人,也不能少了亡人。那些死难的兄弟家属咱可没少抚恤,现在我这底子也薄啊。您这一张嘴就两个猪头,这都够骑兵连三个月的伙食了。”
    一看杨花肠儿要说话,那林却先一步打断了杨花肠儿的话头:“您别急,您听我说,要不我回头让富贵给您拿点素首,你先用着。”
    “素首?”这词杨花肠儿根本就没听过。
    “回五爷,就是白面馒头。”富贵抢了一句话。
    “多嘴。”那林却一冷脸,又转对杨花肠儿说道,“这要是用来祭拜的话,就不能叫馒头了,得叫素首。想当初诸葛武侯平定西川的时候,就曾经……”
    “行,行,馒头就馒头。”杨花肠儿知道那林要是讲起古来,那三天三夜都不带重样的,“那咱这就去拿吧。”
    “不急,不急。”那林却摇了摇头,“我这还有事要办呢,等事情办完了,我让富贵给您送过去。放心吧,少不了您的。”
    “不行。”杨花肠儿这个劲还上来了。一看那林这推三阻四的,杨花肠儿心里就没底,再看那林摇着四方步,根本就不象有急事的样,别回头故意把这事假装忘了。自己这么大人了,因为几个馒头四处找那林的话,那传出去多丢人啊?“你去干啥去?我跟你一块去。”
    “你?”那林上下打量了一下杨花肠儿,又晃了晃脑袋,“五爷,要说冲锋打仗,您是当仁不让。不过今天这事,您可不行。”
    “啥事我还不行啊?”杨花肠儿的脾气最听得这个,“说吧,和谁打架?就算是进同昌城,今天我高低陪着你。”
    “你这……”那林咧了咧嘴,也知道倔不过杨花肠儿,便只得点了点头,“行吧。不过咱可说好了,一会儿啥事都听我的,我不点头您可别说话啊。”
    杨花肠儿看那林说得挺正经,不知道一会儿要发生啥大事,只是一个劲的点头:“我装哑巴,行了吧?”
    那林只得带着杨花肠儿往前走了两步,但又一回头看了看:“不行。我说富贵,把鸟笼子给他。”手去指着赵赶驴。
    赵赶驴跟在杨花肠儿边上,没明白咋回事,不过又一想拎个鸟笼子又死不了人,便接了过来。哪知才一到手,那林却一皱眉:“那玩意能这么拎吗?你抱柴禾呢?”
    富贵又在边上指点着赵赶驴,如何用两根手指勾住鸟笼子,又如何要保持笼子的平衡,既要走路的时候四平八稳,又不能惊着里面的黄雀。
    杨花肠儿看得一头水雾:“你这干啥呀?摆啥谱啊?”
    “就是要好好摆摆谱。”那林却道,“要不然你震不住那小子。”一边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一块怀表来递给杨花肠儿,“带上。”
    杨花肠儿接过怀表,一看还真是个好东西,份量实足,便顺手扔到口袋里。那林又一跺脚:“你这么着带不带不一个样吗?这真是,怀表都不会带。”又过去帮杨花肠儿把怀表带好,再上打量了一会儿,“哎呀,也就这样吧。你这衣服是糙了点,现换也来不及了,凑合吧。”
    杨花肠儿这个好酒好色,但对穿着一直不太上心,平常就穿一件粗布军装。富贵上前,帮杨花肠儿把风纪扣系好,又前后拍了拍,杨花肠儿总算是有了点人样。
    这么一来,杨花肠儿好象也多少明白点了,凑在那林耳边问道:“咱这是跟谁叫劲去?”
    “还有谁呀?”那林一翻眼睛,“北平来的那个专员呗。小样儿的,这主的脾气还真不小,我今天就让他看看啥叫‘京爷’。对了,这表怀你精心着点,当年是老佛爷赐给淳亲王的,如今放在黑市上,少说也得五千大洋吧。”
    杨花肠儿吓得一趔趄,好家伙这么块破表值五千大洋?
    那林又一指赵赶驴:“小心着点,我这只麻公虽然不算啥极品,好在天生清口,弄到京城的话也值两分好田,弄死了你可赔不起啊。”
    啊?赵赶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再看看笼子里的黄雀,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个小玩意能值两分地的价?不由得暗想,是不是以后不用种地,光上山抓鸟就发家了?以赵赶驴的拙眼,哪能看出这黄雀有何价值?反正都听人说过,那总管那是全独立团最讲究的人了,没成想人家这一只小小黄雀,也照样比人都值钱。
    有这怀表与黄雀压身,这一下子杨花肠儿和赵赶驴都顿时变得严肃了起来,都不用那林教,两个人自动的迈起了四方步,一步三摇的奔着团部走过来。不过再怎么做,这两个都是现学现卖,比起那林和富贵这种天生养成的气质还是差着一截。
    那林并没有进团部,绕了一圈来到了团部后面的偏院。
    这偏院在当初设计的时候,就是独立团专门的客房,尤其是知道朱总监要来,丁雄还特意让人重新粉砌了一遍。现在朱总监没到,习专员被安排住在这里。
    门前两个哨兵一看那林和杨花肠儿过来,连忙敬礼。杨花肠儿习惯性的还了军礼,那林却指点了点头,拿嘴往院子里一呶:“在里面呢?”
    “在呢。”一名哨兵答道,“这不,说早上的小米粥不细,骂了半天了。”
    “哼。”那林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一脸的不屑。
    “我给您通报一声。”哨兵看见那林了也不敢怠慢。
    “免了。”那林却一摆手,又拿眼睛往富贵一扫。
    富贵踏前一步站在偏院的门口提高声音来了一嗓子:“那总管到——”最后那个“到”字拉得抑扬顿挫、余音绕梁,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皇宫大内呢。
    没一会儿功夫,就见习专员一脸疑惑的从屋里走出来:“谁?谁来了?”
    “恩,还算懂点规矩。”那林微微一笑,踱着步子慢慢悠悠的走进了偏院,只是拿眼睛轻轻的扫了一下习专员,而后略一抱拳,“有礼了。”
    那林身上的富贵气绝对是天生的,举手投足之间,隐隐的透着皇家的气派,习专员本来想嚷,可一看那林之后,顿时收起了气息,试探着问道:“您是?”
    “不才御前四品带刀持卫,亲赐宫中行走,内务府总管,正黄旗执事,查喇拉意林。”一瞬间那林将一大串头衔劈头盖脸的砸到习专员的头上。
    后面杨花肠儿在赵赶驴的耳边小声问道:“他不叫那林吗?刚才他说查啥玩意?”
    赵赶驴更是摇了摇头,杨花肠儿都记不住,他这高粮花脑子就更完了。
    再一看习专员还不如杨花肠儿呢,呆呆的站在当地,冲着那林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说点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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