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刑堂是绺子里的规矩,却不是军队上的。
    军队有执法队,有军事法庭,有军事法官以及一整套完备的军事纪律。丁雄曾经与梁丹讲过军队执行法纪的规章制度,希望梁丹能把部队带到正规军的路数上来。但别的事梁丹事事依从丁雄,唯有这一件却是摇了摇头。
    这独立团现在的确是正规军了,可团里现在一千五百多号人,十有八九都是绺子里面出了来的,和他们讲军纪根本就是白费。违反了军纪,就算是对着脑袋一枪,那些胡子出身的家伙嘴里还喊着“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样的话,根本就达不到杀一儆百的作用。
    古一风也对丁雄说,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方式,可能用绺子里的方法来执行军纪对于军队来说并不适合,但是对于独立团这种由胡子组成的军队,反而是刑堂的作用更大。
    今天这事一出,梁丹便喊了一声“摆刑堂!”,这一喊就是绺子里的规矩。那些士兵们身上穿的是军装,可是一听“刑堂”二字,没有一个不哆嗦的,就连林子清也一时间面如土色,两条腿扭出八道弯,连路都不会走了,硬是被古童象拖死狗似的拖到了镇北的牛马集空地上。
    今天不是牛马市,但马市上却满是一个个拴马的桩子,古童将林子清绑在桩子上,又吩咐人摆香案、请祖师。
    东北的胡子无论绺子大小,都要有一个祖师爷,但这供的祖师爷是谁到没个一定。有供关二爷的,有供岳爷爷的,也有供宋江的,甚至还有供三清祖师的。胡子头自以为读过两天书,可能供孔子。练过大刀的,还可能供上大刀王五。更有的迷信色彩十足,供上黄大仙、胡三娘的也常常能见到。因此上,这供祖师供得五花八门,实为东北一景!
    今天古童照例吩咐人摆好香案,供上三牲祭品,却拿眼睛看着梁丹。这独立团供哪位祖师啊?丁雄也想着,这真要是把中山先生的画像供在这里的话,让朱总监知道了,非骂死自己不可。
    哪知梁丹却一扬手,将团部中那面青天白旗挂在了香案之上,拿手一指:“这就是咱们的祖师爷,青天白日、乾坤朗朗,独立团的汉子做事,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这面旗!”
    从独立团成立以来,还从来没开过刑堂呢,今天一听说梁司令要摆刑堂,十里八村的老百姓听着信儿连地都不种了,纷纷跑来看热闹。而李金镖、火狐狸与马长腿三位营长更是安排好了防务事宜之后,也赶到牛马集,开刑堂这种事,按规矩绺子里的大小头目必须全部在场才行。
    梁丹先带着众人站在供桌前,对着青天白日旗礼了一分钟的军礼。如果供的是祖师爷的话,按规矩应该磕头,但现在改成了青天白日旗,梁丹就临时改磕头为军礼,对于敬军礼这事丁雄在心里并不反感,反过来这一众人里,就数丁雄的军礼最标准。
    “皇天后土,今有西山独立团出了败类,不才梁丹请出刑堂。祖师爷在上,苍天有眼,正我军纪,保我军威!”
    虽然上面挂的是旗帜,但这几句还是绺子里面约定俗成的话。丁雄站在军旗的前面听着梁丹掷地有声的话语,心里却一阵阵没底,这话要是在军队里喊出来的话,下面的人非得笑场不可。
    哪知丁雄偷眼往四下一看,猛然发现不但是周围的士兵们个个站得笔挺条直、不苟言笑,就连看热闹的百姓也全都闭上了嘴。虽然百姓们并不全都认可那面青天白日旗,可是一听了梁丹的话,百姓们却还是心头一颤,人人肃静。
    丁雄在心里叹了口气,很明显虽然现在独立团已经是军队了,然而这种绺子里的办事规矩却是对此地的士兵和百姓极有效的办法。真正的想把独立团彻底改造成正规军,自己的路还长着呢。
    “列位请坐。”梁丹转过头向众人一摆手。
    李金镖与火狐狸都是绺子里的当家出身,对这套规矩太懂了,梁丹一挥手的功夫,二人已经分坐在左右两边下首的位置上,却是将供案前面的四张椅子让出。马长腿虽然是东北军出身,但土生土长的东北人,对这点事哪会不知道?立刻也坐在李金镖的下首。
    丁雄一愣,这里面就数他对这些不懂,古一风向丁雄使了个眼色,当先坐在供案前的一张椅子上。丁雄这才明白,供案前这四张主座,看来就是给核心人物留的。这里有四个座椅,古一风坐了一个,古雄坐了一个,另两个应该就是梁丹和杨花肠儿的。别看到现在古、杨二人仍然是个连长,可是李金镖等人哪会不明白,这二位才是绺子里的二、三两位当家?至于丁雄,他坐的却是军师椅。
    本来如果是按军队的章程的话,应该是丁雄当众人宣布林子清的罪行,再由梁丹亲口宣判,最后是执法队行刑。不过看今天这意思,丁雄硬是闭上了嘴,老老实实的坐在古一风身边,估计今天没有自己的戏份了。
    梁丹仍然站在正中,接下来应该还有话要说,然而杨花肠儿气呼呼的站在一边,本来他应该坐下,杨花肠儿却是不坐,只站在梁丹的后面运着气,也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古一风连着向杨花肠儿使眼色,杨花肠儿甩过脑袋去,只当没看见。
    梁丹并不知道身后杨花肠儿的动作,只是拿眼睛看着前面的林子清,林子清现在就绑在梁丹所在位置前面十米处的一根马桩上。
    “上奉天意,下顺民心,驱除倭寇,以安黎民!”梁丹的声音在牛马集的上空回响,牛马集上现在少说聚了得有三五百人,却人人听得清清楚楚,“今有愚民梁丹,竟成一军,虽不自量力,但唯有一颗报国之心,天地可鉴。众家兄弟,不嫌梁某蠢笨,戮力相随,梁某不胜惶恐。梁某但知,军中大事,律法当先,没有规章不成方圆。今天抖胆,请祖师、摆刑堂,就是要以正军纪!”
    其实下面的人群里,不光有士兵和百姓,包括北平来的护士杜玲玲等人也挤过来看热闹。这些北平来的姑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初时还带着一颗好奇的心,可是听到梁丹声声震耳,不由得心中一阵紧张,仿佛如临战场一般。
    等到梁丹一声“以正军纪”,杜玲玲的心没来由的狂跳了两下。北平虽然是大城市,但也不是没有黑帮,要说规矩的话,那京城里的规矩比东北还多呢。杜玲玲却只是听说过,从来没见过,今天一看梁丹说得严肃,杜玲玲心里一紧,抓着冯佳的手问:“梁司令,不是要把林子清当众杀头吧?”
    “不会吧。”冯佳声音更小,“也可能是……反正,挺吓人的……”
    再回头一看张秋燕,三人里张秋燕最胆小,现在只是抓着杜玲玲,连话都不敢说。
    到是孙观站在那里不动声色,似乎眼前的事情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白祝胜小声说道:“要是害怕就回去吧,这原也不是姑娘家应该看的。”
    张秋燕一听拉着杜玲玲就要走,杜玲玲却站在原地不动,嘴里却道:“咱也是军人,怕啥怕?独立团的事,就是咱的事。”
    孙观扭过头轻轻的看了杜玲玲一眼,不露声色的笑了一下:“看看也好。这逢场作戏,也是军中的本事。这种场面,在晋绥军里常见。”
    “逢场作戏?”杜玲玲心中不解,只拿眼睛看着孙观,“今天这是假的?”
    “真真假假吧。”孙观的回答更是模棱两可,听得杜玲玲一头的雾水。
    杜玲玲也知道孙观就是这个性子,于转过来问白祝胜:“今天这事是假装的?做戏给老百姓看?”
    别看白祝胜就是个军医,却也和马长腿一样是个老兵油子了,不由笑道:“这事吧,也不能全说是作戏,也有警告的意思。反正现在弄得吓人点,一会儿大刀片子也得举着,怎么着也得等到刀架脖子上了,就会有人求情了。你没看杨连长在后面瞪着眼睛运着气吗?就冲杨连长这个劲,今天林子清也死不了。”
    “林子清强奸民女,逼人至死,还能没事?”冯佳在一边忍不住问道。
    “哪能没事呢?”白祝胜笑道,“我估计少说三十板子吧。一会儿你们把止疼药准备好,这三十板子当众打的话,也轻不了,别把林子清给打残了。”
    “我……我不给他治。”杜玲玲气得不行,“这种人就应该枪毙。”
    “你看你……不懂事不是?”白祝胜摇了摇头,“林子清那是立过大功的,没有他的话,上回三保营守得住吗?他又是李营长的师弟,杨连长面前的红人,哪能给一个民女抵命呢?你们那……唉,时间长了就懂了。”
    说着,白祝胜又看了看孙观,孙观仍然是那副冷冷的样子,但孙观自己刚刚也说了,这种场面在阎西山的军队里常常能见到,一方面收买了民心,另一方面又警告了手下的兄弟。不过不管怎么做,也不能真杀了犯错的部下,那要的话,太让手底下人寒心了。
    不过嘛……白祝胜又看了看梁丹冷峻的脸庞,估计着梁司令下手可能得狠点,说不定得砍下林子清一只手来。
    想到这,白祝胜一阵犹豫,自己是应该继续在这看热闹,还是立马回去准备手术台?万一一会儿林子清断了一只手,再失血过多而死的话,那杨花肠儿不恨梁丹,却是恨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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