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婆正在善后,见他进来赶紧吆喝“作死啊,还没收拾干净呢,先出去……产夫大出血见了晦气!”
    “见你娘个鬼!带娣……带娣你怎么样了?”陈平扑到炕边,捧着媳妇苍白的脸一叠声嚷嚷。
    “这时候知道心疼了……哼~”稳婆语带讥讽的挖苦完,又对六神无主的陈平劝道“也不是没的救,要是舍得砸银子兴许还能吊住一口气”
    “啥?”陈平脸色煞白的扑过去问道“咋就剩一口气了?不是说死不了吗?”
    “谁跟你说死不了的?后面都豁开了,就算用好药吊着也挨不了多长时间!”稳婆也有些急了,这可是夫家拿的主意,万一出了差错那可是要担上人命官司的。
    “骗人!你骗我!阿娘说……说再憋着就得一尸两命,说你有办法救他的……”陈平眼神涣散,掐着稳婆脖子质问。
    稳婆用力挣脱才气急骂道“谁管你们家的破事!咱可有言在先,生死有命,赖不得我婆子!你家小哥产道没开,不想憋死娃娃就只能拿剪子豁了,这肉皮豁开哪还留的住命?能止住血都算这小哥命大,至于能挨几天就不是婆子能管的了”
    陈平跌趴在地,全无主见的爬到媳妇跟前哭道“带娣……带娣你看看我啊~”
    刘带娣尚留一分意识,睁眼看向陈平,气若游丝的低喃“夫君……带娣能有幸得你垂帘死而无憾……你……你定要好好照顾儿子,别让我……死不瞑目……”
    “带娣,带娣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和儿子咋办?呜呜……”陈平本就胆小,这会更是吓的抱紧媳妇不肯撒手。
    “我……我早知会有今日,带娣不会怪你的……”刘带娣惨笑一声,侧头贴上陈平的手心。
    “阿娘说不会死的,怎么会这样……啊?呜呜……”陈平涕泪纵横的哭道,真到了生死离别这一刻,晓是多狠的心肠也不免悲痛欲绝。
    “咳咳……苗仁翠!”刘带娣咳的瞪大了眼睛,回光返照一般直起身子,直挺挺的瞪着陈平骂道“你个窝囊废……”
    说罢,刘带娣就直直向后仰倒昏死过去。
    “带娣!”陈平揽着媳妇,用力拍打他的脸颊,神色愣然的目视一室血污。
    “你要是真心疼媳妇就赶紧给请个郎中,兴许还能救回一条命”稳婆多少知道点老陈家的情况,这时候也不免顿足急道。
    陈平霎时回过神来,声色俱厉的奔出门去,扑倒苗仁翠就打“你个贼婆子敢骗我!我杀了你!把带娣的命还来!”
    “哎呦~你发什么疯!陈老大~哎呦……”苗仁翠捉着儿子的手,勉力抵挡迎面砸来的拳头,一叠声喊陈老大救命。
    陈老大抱着孙儿勉力分开打在一起的娘俩,陈阿爷不明真相,急切问道 “这是干啥子呢!陈平你咋敢打你阿娘……”
    “我打死她个贼婆子!”陈平通红着眼睛瞪视阿娘,念起尚且不知生死的媳妇叫嚣着“把银子给我,我好去请郎中!”
    苗仁翠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捧着脑袋骂道“个瘪犊子!要银子没有,要命一条!他个小贱人死了活该,还想让老娘拿银子贴补个死人?别做梦了!”
    陈平又死命往她身上扑,被阿爹拦住,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稳婆适时跑出来骂道“造孽啊!还想不想救人了?赶紧送医啊,不然这人可就说没就没了!”
    陈平顾不得跟阿娘厮打,奔出家门借钱借车,可他哪有相好的亲戚?挨家跪求也不过换回几句不疼不痒的安慰,好在村长念在性命攸关,借了牛车使唤,拉去镇上时当真只含着一口气了。
    好在送来的及时,救命汤药灌下去,倒也吊住了这口气不散。可昂贵的药费却让陈平犯了难。
    这时方知亲戚理道、礼尚往来的重要性,他本就人缘不佳,这会儿哪有人家肯借他银子?且不说陈老大家在村里那是臭了名声的,就说阿奶死时自家人都见死不救,这会儿带娣出事,谁敢把银子往他家身上贴?
    好在陈青给的那五两银子被他私下扣了大半,卖了玉势,总算付清了当天的药费,陈平揣着剩余不多的铜板就回村挨家借钱。
    刚过了灾年,哪家都没余钱度日,就算有也不会借给陈老大家,陈平跪在门外磕破了头皮也没借到一文钱,心灰意冷下只能回家求阿爹帮忙想辙。
    带娣尚且躺在医馆等钱救命,家里却又吵做一团,陈平这时方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是个什么境况。
    儿子哇哇待哺,媳妇却生死不知,他倒是想赶去梁家村求陈青帮忙,可一来路途太远,他不放心丢带娣一人在医馆无人照管,二来他也没脸去求陈青救命。
    先前大哥就说过没有人是应该应分的对他好,之前梁家有难他没帮,这会儿又哪有脸皮再上门求救?
    陈平在家想了一夜,终于明白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走到今天这步田地,与他为人不无关系。村人之所以见死不救那也是他咎由自取,可带娣何其无辜?竟被自家连累到性命不保的地步?
    思及以往的种种劣行,真可谓是一念之差,一步错步步错,而他尚且不知悔改,仍旧沾沾自喜,若非他酿下苦果,何至于落得今日这般求救无门的下场?
    第176章 陈阿父之死
    “老大媳妇……人都快死了,你咋还能这么狠心?”陈阿爷老泪纵横的拍桌怒斥。
    “没钱!反正都得死,干啥浪费银子在个死人身上?有那闲钱都够给平儿再娶房媳妇了!”苗仁翠仗着持家,拒不透露银子藏在何处。
    说到底,苗仁翠还是见不得刘带娣好,若非他挑拨,儿子哪会跟他分心?
    “不是还剩下十两吗?先救人要紧,娃娃没爹爹哪成啊!”陈老大苦大仇深的规劝道。
    “咋?老东西不用养老送终啊?家里就这么点银子,顾得了老的就顾不了小的,再说奶娃不是还得喝米汤吗?家里哪哪都得用银子采买……”苗仁翠噼里啪啦爆豆一般损的陈老大张不开嘴。
    陈阿爷眼见儿子媳妇吵做一团,哀叹一声,若非不知银子藏在何处,就是拼了老命也得抢下来救人。
    无可奈何的陈阿爷仰头长叹一声,回屋提了根绳子走出家门,任由儿子儿媳在家吵闹。
    “真清净啊!”陈阿爷迈步颤巍巍的朝村口行去,路遇一村人问他去往何处,他也只笑着答道“去陪陪老伴,记得让老大拿银子救我那好孙媳”
    村人不明所以,暗自嘀咕着回了家。夜里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太对劲,忙穿了衣裳去村长家商议。
    老村长暗骂一声,集合村人四处寻找,终于在陈阿奶坟头上找到了吊死的陈阿爷……
    新坟旁边的梨树上吊着死透的老爷子,随着清晨微风无言诉说着这段哀愁。
    念起陈阿爷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养儿防老”村长泪流满面的骂道“这等不肖子孙,留之何用?”
    一大早,义愤填膺的村民就手持棍棒将陈老大夫妻乱棍打起,问及陈阿爷去处,二人竟不知老爷子一宿没回家。村长心下愤然的指责“陈老大,苗仁翠逼死你阿爹,你知还是不知?”
    陈老大委顿在地,双目发呆的喃喃道“阿爹……儿子不孝啊”
    至于这院会被村里如何制裁,陈平没心思管,也管不着,抱上儿子一大早就赶去镇里,典当了所有家当才将媳妇从医馆拉出来。
    “儿子,未免你长大像阿爹一样无用,阿爹就是求也要给你求个好人家教养”陈平坐在牛车上抱紧儿子,喃喃对媳妇低语:“对不起,带娣……夫君没用,要罔顾你的临终托付了……给人做长工也好过跟着我混日子。我终归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有大哥教养,不说过好日子,姑且也能堂堂正正的做人”
    昏迷中的刘带娣微微抽动嘴角,无声淌下一滴泪水,尽数风干在初夏的冷风中……
    安逸的老宅,依旧像往常一般迎来崭新的一天。
    陈青一大早起身洗漱,将圆圆收拾妥当送到二嫂屋里帮忙看着。
    这时节刚好到了杂草冒头的季节,未免与之争夺田里养分,还是趁早除了为好。
    回屋穿上旧衣正欲出门,刚开门,就见横在门前的一席被褥。掀开瞧了,唬的陈青一愣,忙上前唤道“带娣……带娣?”
    奶娃初醒,饿的哇哇哭嚎,陈青手忙脚乱的抱起软趴趴的婴儿,回头冲院里嚷道“二嫂!二嫂你快来啊……”
    邵凤至刚给圆圆煮好软糯的面条,闻声跑出来训道“嚷嚷啥?一大早见鬼啦……哎呦~这哪来的娃娃呀?”
    “二嫂快抱走……”陈青扁着嘴,一脸惊恐的将烫手山芋递给邵凤至,不等邵凤至开口又急忙说道“先别问了,赶紧把人抬进去再说……”
    “哎?唉!子平~快点出来搭把手啊!”托邵凤至的大嗓门,惊出一家子老少爷们,七手八脚把人抬进屋里,又去县里给请了郎中看诊。
    待人安顿好,灌下汤药,一家人才转战正堂商议怎么处理父子俩。
    刘红梅刚给奶娃喂完米汤,解开襁褓叫道“这还有封信!”
    陈青拆开看过,皱眉斥道“这个陈平!真是胡闹!”
    “咋了?”梁子贤接过看完才出声劝道“赶紧派人去追!子俊都抽身了,犯不着再搭个人进去!”
    陈青也有此意,忙托李三魏凉快马去拦,定要赶在陈平去省城自首前将人给拦下来。
    信中除了道明家中遭遇,还附带娃娃的一张卖身契。
    陈平不为他求,只求梁家能念在他出堂指证的份上,救媳妇一命,姑且不论救不救的成,他都毫无怨言。
    另希望陈青能看在他悔过的份上,代为教养儿子,做长工也好,奴仆也罢,只要梁家能将儿子养育成人,他陈平都会感怀在心。
    “这陈平也是,自己的儿子,甭管遇上多大的难事也不能狠心卖给外人啊!”刘红梅心疼的拍哄奶娃。
    信是当着全家读的,是以大伙虽不至于对往事耿耿于怀,却仍对陈平的做法多有不满。
    虽说他是诚心悔过吧,可也逃不脱推卸责任的逃避想法,况且刘带娣也不知能不能救活,哪能忍心让这么点的娃娃从小没爹没娘的寄人篱下?
    陈平如今将父子俩扔给梁家,正可谓给梁家丢了个烫手山芋。即便陈平不来这手,陈青也不至于见死不救,可最难办的还是嗷嗷待哺的奶娃,大人救活了还好,真死了,奶娃咋办?
    尚且不论奶娃还有阿爷阿奶,就算真托付给陈青,难不成他这个做“姑姑”的还真能将他当个下人对待?
    陈青不好发话,全家人也都理解,毕竟有血缘关系,说不得在陈平回来之前就只能代为教养,至于卖身一说,权当是笑话揭过不提。
    “救人要紧,等陈平回来再把娃娃还他,总归是亲人,能帮就帮一把吧”梁柏达沉声一叹,对这家人是真的无语了。
    娶了陈青这个好媳妇,却也不得不沾上娘家这个烂包袱,得亏梁家仁义,不然换谁都得对媳妇多有怨言。
    陈青也晓得又为梁家惹来了麻烦,只能大包大揽的将人都安顿在自己院内,言明由他负责照顾。
    圆圆被二嫂借机抱走,陈青也说不出什么,况且他现在真抽不出手来照顾儿子。
    刘红梅假借帮忙,赖在屋里不走,陈青晓得她什么心思,将奶娃扔给她说“反正我也顾不过来,就烦请嫂子帮忙喂养我这外甥了”
    刘红梅暗咳一声,抱起奶娃就溜回自家院子。
    陈青见了不免好笑,转头看见昏迷不醒的刘带娣,又惆怅的嘀咕“你可不能死啊!别人对他再好那也不是亲爹爹,你要是真舍得他寄人篱下我也不说啥,可陈平这一走,八成是不会回来了……你也别怪我瞧低他,他那人的性子向来如此,自己都养不活,搁啥养活娃娃?所以说,你还得活着啊……”
    陈青在刘带娣耳边絮叨,无外乎是希望他能多份求生欲。
    陈青从小没了爹娘,自然晓得没娘的娃有多苦。而陈平那个不靠谱的爹,不说也罢,就算他真回来了,儿子落他手里会长成什么样谁也不好说,估计有爹也跟没爹一个德行。
    李三和魏凉直追到省城也没堵着陈平,直到三天后,才晓得陈平赶了马车早早进城见官。
    刘魏之正为证据不足一事发愁,当堂就提审了陈平,将一干罪证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按说景王回京,早该下派官员顶替他的位置。可不知因何缘故,迟迟不见朝廷委派新任官员到此任职,而原本定好的官员则因拖延塞责被朝廷罢免,是以咱们的刘大人直到现在仍官居靖州知州一职。
    何知县贪赃枉法,罪大恶极,经由陈平举证揭发,诬陷忠良一案得以量刑,连带将考场泄题的罪名也坐实,甚至还牵出靖州十余官员联合舞弊一案。
    朝廷正为靖州舞弊案吵的不可开胶,此时有陈平带罪指证,刚巧两案同审。
    陈平本就是舞弊考生,将所悉实情尽数道出,又一连揭发几名新晋举子的行贿之实,再拿出当时科举所买试题现身说法,立刻将案情推向明处,证据确凿下终让一干罪臣无从抵赖,至此方将左相一派打压的毫无还手之力。
    连刘魏之都没想到,一个陈平竟然成了定案的关键所在,若非有他提供证据,别说靖州舞弊大案,连何知县的贪污案都无从下手。可思及此人又是陈青堂弟,不免唏嘘感叹,连夜奏请朝廷,希望能看在陈平戴罪立功的份上从轻发落。
    有了确凿证据,加之秦芩的口供,不多时朝廷便颁布对舞弊官员的惩处。
    连同何知县在内的各大官员,一律抄家问斩,其家眷沦为奴籍发卖劳役。而从犯极则因罪名较轻,革去官职流放至漠北苦寒之地,终生不得入京。
    至此,闹得沸沸扬扬的科举舞弊案终于尘埃落定。
    梁子俊赶赴京城后,先是汇合了李守财,嘱他结案前万不可现身。
    李守财心中有愧,再三言明自己也是身不由己,若非有梁家通风报信,说不得这会儿也将深陷牢狱,成为待罪之身。
    梁子俊对此并无怨言,一早也是他嘱咐陈青速速去信知会李兄。况且就算当时李守财出面也于事无补,何苦再搭上李家万贯家产与之周旋?
    如今,案子已结,他与廖凡志业已脱身,虽说各人境遇不同,但好在三人都还活着,廖家虽说家产折损大半,但终归留得一条小命,总好过性命不保吧?
    李守财对两位仁兄多有抱歉,直言定会帮衬廖家恢复往昔繁荣,梁子俊哂笑一声应了“无妨,说不得廖兄境遇惊人,因祸得福也未可知”
    李守财摇头感叹“给官家办事,终有不妥之处,但凡用的上李某之处,还请千万知会一声,李某定当不会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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