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不知为何,从心底里就没当那位天神一般让无数武林中人敬仰乃至崇拜的龙皇已逝。这一点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于是乎他直接抓住了郑剑尹最后的话尾巴发问:“得见什么?”
    郑剑尹嘿嘿一乐,却只是摇头晃脑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呀。你们这些小字辈的年头还长着呢,乖乖等着就是,何须着急?”
    张云提缰赶上郑剑尹,双骑并绺而行。他瞥着郑剑尹那一脸神秘的笑容,半晌不说话,就在上官灵都要忍不住接口发问的时候,一直拿眼斜着郑剑尹的张云终于开了口。
    “过几年?难道说几年之后会有哪一路反元义军打得是龙皇的旗号?举得是那白莲之旗?”
    龙皇喜好白莲,因为他那位结发不到一载的妻子爱煞了这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花中君子。张云这几句话说得郑剑尹几乎就要下意识点头承认。好在这位老得成了精的一剑阁主反应快极,在被人从自己脸上看出端倪之间就已经平利了心情,仍旧嘿嘿乐个不停,摇头晃脑,嘴里也不知在嘟囔些什么,可就是不再理会张云。
    这精怪一般的小子,可真是惹不起。怪不得姐姐对我笑言,叫我跟这云小子好生学学做阁主的道道,看样子还真不是随口调侃,啧,看样子我这老家伙还真要来一次学问不分老幼,求知不问高低了。
    看着郑剑尹那装模作样的笑脸,一时间几个小辈都不甘寂寞,纷纷操起了唇枪舌剑,噼里啪啦地向这位看来严肃,极具一阁之主风范,实则诙谐有趣,和蔼可亲的前辈高人出起招来。
    张云见众人玩得不亦乐乎,便笑着一夹马腹,加速到了队伍最前端去。他可没闲心调戏郑剑尹玩,毕竟到了三秋涧之后要如何行事,他还要细加思量。
    他所掌握的一切综合了梁喜发与谢祈雨还有石震方所知,已然清晰明了地指出了神箭最后一处藏地,同时也用最为简单的语句描述了那藏地的安全程度:不得法者,触之即尸骨无存。
    说得好听,不得法即死,那这法又是什么?机巧?机巧是一定会有的,但绝对不会只有机巧。谜题?大概也会有的,可我所掌握的一切信息,都十分直接地绕过了谜题,直奔答案。总不能是要用蛮力吧?
    张云无奈抚额,要真是用蛮力,那带着熊千斤可就是带对了。这铁塔现在一臂已可举千斤,说来已是神乎其神的本领,若是双臂全力,就是万斤的断龙石他也能生生举上一阵。如此算来要是神箭最后一部分的获取需要用到蛮力,熊千斤绝对是不二人选,再加上承力百万斤而不断的水织丝做连接,这一行七人发出的力道将会多么惊人。
    嘿,我倒真是希望那最后一处藏地只考较力量了。虽然明知不可能,张云却还是妄想了一把。
    “停步!”
    原本与一众小辈说笑不停的郑剑尹忽然跃众而出,伸手轻轻一带张云坐骑的缰绳,让他首先停了下来。
    没有人开口问为什么,因为他们此刻都已发觉了奇怪的地方。
    在众人身前的三十丈开外的路正中站着一人,白发,蒙面,背负长剑一柄,大袖随风而动。
    这人是何时出现在此的?
    所有人的脑袋里都是同一个问题,就连先一步醒觉的郑剑尹也不过比众人反应稍早。他看到这不知是老是少的挡路人时,人家就已经是眼下这个姿势动作,仿佛一直就立在那里,只不过刚被人发现而已。
    敌人?神箭?张云比所有的脑袋都要转得更快,他已经给这人打上了两个标签:绝顶高手、贪婪之人。
    宋青已然到了张云右侧,舒昕与熊千斤二人默契十足,此刻也暗暗结起了两仪回天阵守在了张云的左侧,李达则背转身去,替众人守住了后方。上官灵抢上数步,随着郑剑尹身后挡在了自家夫君的身前。
    张云在犹豫,郑剑尹也在犹豫,剩下的人则根本没想过自己要开口。
    这个白发人带来的惊恐和压力实在太大,大到即使到了郑剑尹和张云这等超凡的境界,竟也不知是不是该开口一问,问这白发人到底是谁,意欲如何。
    虽不知该不该问,但张云与郑剑尹都很清楚一点。那就是一旦他们开口询问,就要面临着把己方置入下风险境的局面。不是妄自菲薄,亦非杞人忧天,这是拥有了化仙境的张云和有着同等境界的郑剑尹从心底里泛起的一个想法。
    在张、郑二人这等境界上,心底里倏忽而出的想法,往往才是他们最为重视,最为倚仗的存在。
    没有人知道这般僵持的局面持续了多久,直到出现了动静。是的,动静,在张云这一方的二十一匹马同时后退了一步的时候,僵如冰封画面的局面被骤然打破,天平也在这个瞬息出现了变化。
    一剑覆天地!
    凌云一剑!
    出手即最强。不论是张云还是郑剑尹,均如此决定,也如此出手。
    已经被推到了天平下斜的一端,绝不能再有任何保留。
    郑剑尹这一招引得天地变色,方圆百丈之内尽为剑光所罩,可偏偏这无尽光景之中只有一剑,可以翻天覆地的一剑。
    张云的剑在那被郑剑尹颠倒翻覆的天地之间横穿而过。只是这一次,张云的凌云一剑不再带着撕裂天地的无尽威势,反而如同柔软万形的水,在那翻转不停的天地之间轻轻一抹,既增色,却又藏万千杀机于其中。
    上官灵等人根本不用提醒,他们已各逞绝学,分了五路击出,根本不理会眼前是否有敌人。这些人的目的非常简单:拼尽全力,以防万一。
    眼看就要被那翻覆不停的天地之威搅碎,白发人终于动了。他这一动,所有的一切便又复静止,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极动根本未存在过。
    白发人反手,拔剑,抬步,递剑。这一招平白无奇,纵是只学了十年剑,才刚刚窥了剑道门径的寻常人也能够使得出来。这是几乎但凡用剑门派中都会有的一种招式,通常,它被称作“灵蛇吐信”。
    在这等情境之下,用得竟然是一招最为平庸的招式。这绝对不是什么返朴归真,也不用想什么平淡中见真奇。当招式到了极致,就会超脱所谓平凡出奇技。大巧若拙,拙得却常常精彩绝伦。这白发人的一剑同样如此,他这一剑根本就没有招式,究其中精要,全在这白发人在瞬息间便将己之势,身之力,气之息尽数灌入剑中,至于他缩臂复递,往前平刺,只是形似“灵蛇吐信”而已。
    天地既静,那郑剑尹这一剑便覆不得天地,张云那如水一抹的凌云一剑便藏不住杀气。拨去繁华皮囊,三剑真力相见。
    张云功力最浅,手中湛卢剑却占尽了宝剑二字带来的好处。这柄剑匠之神欧冶子留下的绝世神兵不负张云期望,虽被那白发人平刺一剑迫得倒卷成圆,却无半点要断的意思,更叫张云借力倒翻出去,将剑上所受巨力尽数卸在地上,砸出个三丈见圆,深达丈余的巨坑。
    其余五人看得目瞪口呆,宋青在五人之中功力最深,自然也最为震惊。家有一尊泰山北斗存在,从小耳濡目染的他太清楚绝顶高手的实力所在。这一下子纵是天阴教五老之中,也只有内力见长的苏晓生搞得出来,要说邪道之中那些老怪物都翻上一翻,兴许还能再找出二三人来。
    上官灵目光凝成两点,止水剑用得越发熟练,对于功力二字的理解也就越发深刻。此刻上官灵已经清楚地认识到,这白发人,强得离谱!
    张云一条右臂已经麻透,这还是在郑剑尹接下了那白发人九成力道的前提之下。
    张云心下苦笑一声:纵然我境界到了,这功力的积累却是一道天堑。没有十几二十年的苦修,我要与天下英雄一较长短,恐怕还只能是个念想。嘿,用上真力,一招啊!若没有小魔剑在旁接去绝大多数的力道,恐怕我眼下还要狼狈十倍不止。
    看到了张云跺出的巨坑,李达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前面的战况。他那颗几乎跳出嗓子的心此时多少放下了一些,因为幸好,幸好这一行七人中有一位小魔剑存在。
    郑剑尹此时眉目贲张,脸上的兴奋二字几乎就要跃然纸上。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碰上这等用剑的行家,已经不知道多少年自己都没有拼上全副力气和精神与人拼杀。
    这白发人方才还击的一剑,打飞了张云,却也解去了一剑阁中身上和心上的枷锁。因为张云已然落在后方,而天底下不论任何一人要越过他郑剑尹去伤害后面的张云,都只有一个办法可行,那就是从他小魔剑的尸体上踏过去。
    不巧,眼下郑剑尹仍然活着,而且兴奋异常。所以白发人一剑之后再无寸进,纵使他的第二、三、四、五,第无数剑其实都不比第一剑弱哪怕半分。
    有趣!太有趣了!只怕这一战之后,不论我是生是死,都再也不可能找到这样的对手,再也不可能看到这样的剑技。
    一个一生用剑,且所有招数都只得一剑的人,终于见到了另一位用剑的大行家。那是一种知音相遇的感觉,仿佛伯牙子期。两人的剑都不再有招式存在,只是恣意而为,一攻一守,一守一攻,好似擅算二人,一出题一解题,如此周而复始,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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