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南平原本便站在一边听着张云审问那菜耳,可此刻他却拖自己的小徒弟站得离了张云与唐洛然二人足有二十丈远,似是生怕自己的耳朵里多听到了哪怕一丝与天阴教有关的事情。至于原因?实在是因为张云从菜耳口中问出的太多,太详,太怪,太过阴险。不是他郭南平怕了天阴教,而是他要为自己这小小徒弟着想,水衡这岁数,既不能不接触这些东西,可也不能太多。
    郭南平捋须沉思,暗道:老头子我眼下身体无恙,再活个二十年不成问题,水衡这孩子难得一颗水晶似的心灵,若是早早被这世上黑暗薰染太过,老头子可是要愧对人家父母。当年我医术未成时,对水衡父母所染重病束手无策,人家临死托孤给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孩子好好培养成人。
    “师父师父,为什么不让水衡听了?哥哥明明好厉害的!那个什么左旗使什么都说啦,什么先斩蜀地,再图中原,分而袭之,聚而破之,说得头头是道,倒是跟大师兄和二师兄时常讨论到的排兵布阵的打仗手段很是相似,好玩得紧呀!平时师父都让我好好跟大师兄和二师兄学的,怎么现下又不让水衡听了呢?师父?你说话呀!”水衡虽然不好违扭师命,但这小家伙却知道师父脾气再好不过,又最疼自己,这不正在为了能继续看自己崇拜的大哥哥审问那天阴教的坏人,正抱着郭南平的大腿全力以赴地撒娇。
    郭南平确实脾气很好,很有耐心,也确实对眼前这小徒弟最是喜爱。不过,就如他方才脑中所想,现下确实水衡还小,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让他继续听下去,尤其是趁这小家伙还没听得明白之前。他看看正抱着自己的腿坐在脚面上的水衡,无奈地笑着说道:“你这孩子,都多大了还撒娇呢?你大哥哥有要事要问那天阴教的旗使,我等皆是外人,不便在旁听着。”
    水衡一听这话,先是挠挠小脑袋瓜,眼珠子转了两转,这才笑道:“好吧,既然是大哥哥的私事,那水衡就不听了。”
    郭南平这才要长出一口气,忽然又听到自己这位小徒弟笑嘻嘻地继续道,“不过师父呀,你不是常说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么?既然大哥哥有重要的事情,不如咱们也去帮忙吧!”
    这臭小子,最后这句哪有询问为师的意思!?郭南平嘴角一抽,深深地认为自己平时似乎确实是把这小徒弟宠得过了点。
    唐洛然站在张云身侧,听着,看着,听到心下发颤,看到眉头成团。她平时也常听同门说起这天阴教行事手段如何凶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直到今日听到菜耳亲口说来,才知道自己之前所有的想象,所有的道听途说都仅仅是天阴教真正作为的九牛一毛。
    或许,连一毛也不如?唐洛然忽然发觉自己的额前滚下老大一粒汗珠,这才惊觉自己的后背已然完全被冷汗浸透,被风一吹,冰冷一片。她慢慢扭动有些僵硬的脖子,看向张云。
    张云面无表情,或者应该说他此刻的神情冷若冰霜,唐洛然的目光才投在上面便被激得狠狠打了个寒颤。
    眼下自己这公输神婆与威震八方传人的身份,那三封满是人名的信笺,都成了人家天阴教计策中的一环而已,这怎能不让张云震惊?
    张云的收获远远超过了他自己的预期。只是这预期他倒宁可不要超出,毕竟这些收获的代价就是他知晓了天阴教此次东来的目的以及其为达到目的所准备的种种手段。而这菜耳所知道的,仅仅是十之二三,就这还是托了他是天阴教地龙堂左旗使的福,若非他大小还是个头目,恐怕张云什么也问不出来。
    “都说完了?”张云的口气有些生硬,因为他的脑子还是疯狂地消化来自菜耳所说的那些事情。
    菜耳看了看张云,又看了看唐洛然,说道:“你比我想象可怕十倍,之前是我看轻了你,年轻人。”他说着顿了顿,眼睛似乎有些不太聚焦,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张云看在眼里,并没有打断他的思绪。
    “我今年四十九了,在天阴教当了十九年左旗使,算上当喽啰的时间,前前后后也当了三十年的天阴教走狗。”菜耳说到这忽然自嘲般的一笑,“今日我是服了你,却并不怕你。我愿意把一切都说出来只是因为我再也没有自信能继续当这个左旗使,也不想继续为虎作伥了。”
    张云冷笑一声,打鼻子里哼了一下,显然并不相信菜耳这种人能够改邪归正。后者倒是不怎么在乎,继续道:“不过,我也只能说到这里,你若是打了让我了随你去武当又或是峨嵋作证的领头,却不要妄想了。我只是服你,但若是叫我背叛了天阴教还要再去指正那恐怖的存在,我菜耳从来都是老鼠命,耗子胆,是绝对不敢的。”
    张云一愣,忽然苦笑一声说道:“你别的话我听了都要再过过脑子想想是真是假,唯独这句,看来是不用想了。”张云说完转身便走,边上一头雾水的唐洛然虽然根本听不明白张云是个什么意思,却还是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站住。”菜耳叫了一声,忽然绕到了张云身前,伸手拦下两人,“你就这么走了,我又该何去何从?送我一程吧。”
    张云目光上下扫了菜耳一遍,忽然冷笑道:“你手上的血腥味儿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的,所以我绝不会给你一痛快。你说了这么多给我,我早已经不在乎你是否会替我作证,我自己的麻烦我自己会解决。至于你,天阴教对于叛教之人的惩罚有多重,我大概听说过,你要想死得痛快,自尽好了。”张云说完忽然回身一扯唐洛然的手,大步从菜耳身边走过,同时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可你有那个胆子么?”
    张翠山听说过眼前这看不出年龄几何的书奴当年是个如何搅得武林人人闻之色变的存在,却也没想到对手一柄折扇却能和自己手中宝剑打到现在的地步。他的太极剑法已然全数施展开来,内力也已提到了极致,可是这三百多招拆过来,别说凭宝剑之利断敌兵刃,连与书奴手里那柄折扇交锋的机会也是半次没有。
    宋远桥看得微微露出担忧神色,二俞也是一个皱了眉头,一个沉了脸色,倒是殷利亨正鼓足了力气大声地叫喊着替自己五师兄加油助威。俞岱岩忽然低声道:“要是老五输了,下一阵无论如何要阻止利亨,不能让他莽撞行事。”
    俞莲舟点点头,说道:“不错,翠山心性已静,眼下虽然落在下风,但太极剑圈不乱,气势未散,便是输也只是败阵,不至有性命之忧,利亨年少气盛,此阵过去,对手所派若是那鹰鼻老者,便由我代大师兄应上一阵。可是……”他说着目光忽然投进了对面天阴教中韩千清身后的侍女队伍中,虽只一瞥,却如利刃穿空而过,在那些侍女头顶扫了一遍。
    宋远桥看了一眼几位师弟,淡淡说道:“无妨,若是莲舟与我没有看错,那人当真出战的话,由我挡下便是,武当派立派以来,从未怕过谁,任他是官是匪,却也没人从武当派身上当真占过什么便宜。”这位向来温文尔雅的武当监院说出这番话时,那股独尊天下,让人望风披靡的气势却是笼盖四野,直连天阴教中人也都感觉到了那股莫名的威压。
    忽听声中书奴一声“得罪”,紧跟着便是张翠山一声“客气”。太极剑形成的阴阳圈忽然崩散,书奴手里攥了一块布片,铁扇锋利的边缘上似乎有那么一点血迹,可书奴的表情却全然没有大获全胜后的兴奋,反倒是有些羞恼的意味。
    张翠山脚下发力,三纵之下已然退回武当人群之中。他右心口的衣服少了一片,颈间有一丝淡淡的血痕,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方才只怕是经历了巨大的险境,却因为其处处留有余地,终是有着回旋手段,这才虽败下阵来,却保全了性命,也未受什么重伤。
    “这一阵算我武当输了,不知天阴教下一阵是哪位英雄?”宋远桥根本没给书奴开口的机会,平和冲淡的话已然送进了天阴教每个人的耳中。
    鹰勾鼻子的老者“呸”了一声,一口浓痰吐出老远,几大步走上前来,向着宋远桥一抱拳说道:“我倒是没想过武当派逃命的功夫如此厉害,这一阵便由我来领教武当宋大侠的阴阳轮神功。”
    宋远桥微微一笑,并未答话,边上俞莲舟正要开口接阵,忽然听到上官灵清脆的声音笑道:“你一口痰倒是吐得挺远,不知道功夫是不是跟你这张嘴吹出的牛一样厉害?宋大侠你就别想了,让我来教训教训你得了。”
    “上官少主……”俞莲舟正想阻止上官灵,却见笑痴微微摆手,脸带微笑向着俞莲舟点了点头,似乎对上官灵这年纪轻轻的女孩抱着极大的信心。
    俞岱岩看着上官灵缓步走下场中,向宋远桥传音道:大师兄,这位上官家的少主一消失就是十几年,当年上官楠燕还给咱们武当发过拜帖,便是请咱们若有此女下落告诉上官家。可如今这上官灵忽然出现,居然还是笑痴做了她的保镖。要知当年那件事中便有上官家的参与,这里面到底有多少未解的谜团,只怕除了这位重出江湖的上官少主,谁也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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