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止剑停。
    张云缓缓还剑入鞘,看着菜耳眉间那一个鲜红却只有针尖大小的血点,淡然道:“你现下可还有所妄想,妄想你的真实本事胜得过我,只不过是被我占了知阵擅阵的便宜?”
    菜耳没有说话,他只是摇了摇头,之后便仿佛一尊没了生命的木偶,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张云的眼睛,一动不动。他不想动,也不知该怎么动弹。最后的自尊,最后的血性,都在他被张云轻描淡写地打败之后灰飞烟灭,早不知被吹去了哪里。
    当人的尊严和意志都被彻底打碎击垮的时候,人就不再是人。不论他之前是好是坏,不论他之前是富是贫,更不论他是否曾是一位武林豪杰,又或者沙场上百战不败的将军。此时此刻,他剩下的只有一具空壳,一具不会反抗,不会自主,连猪狗亦有不如的木偶。
    张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很清楚自己这手段到底有多么残忍,因为这比起杀死一个人更加恐怖,因为这手段会让一个人生不如死。可张云必须这么做,他不是圣人,不是单纯的善人;他心坚智繁,手段果决,尤其是在唐洛嫣背叛之后。
    现在的张云更加笃定一点,那就是恶人自应恶法惩。怜悯什么也换不来,或者应该说,怜悯一个永不悔改的敌人根本就是对自己,对善良之人最大的恶毒。
    唐洛然发现了菜耳的异样,也发现了张云坚毅的表情下闪过一的丝痛苦。她忽然明白了张云为何要在占了大大的上风之后却仍是同意了与这菜耳一拼高下,明白了张云为何要在最后与对手硬撼内力。张云要的,不过是一场完美的胜利,能够将对手最后的意志完全摧垮的胜利。
    他只是为了摧垮对手以求个心安吗?绝对不是!唐洛然念头一转,便觉得背后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只因她发觉,自己对于张云还不足够了解,对于这样的他,唐洛然的心中多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恐惧。
    郭南平目光将张云全身上下罩在其中,神色却是不温不火,似乎对于张云这种手法丝毫不以为意,更不在乎菜耳到底会有什么下场。这位医林圣手此刻最感兴趣的是眼前这云天叛徒水木生到底是何许人物?是不是与他心中猜测的一样?又或者一切都只是巧合?
    若是一样,那么他郭南平猜得不错,而这水木生所做的一切就也都有情可原,甚至是顺理成章。可若是不一样,那么这明明灵秀之极的孩子却使出如此暴戾的手段,若不及时拨乱反正,让其重归正道,难保其不被这戾气影响,从而走上歧途。
    众人各有想法,唯独水衡仍是小孩子心性,根本没注意到张云神色变化,加之根本就没正经对敌过几回,对于手法轻重虽然不算外行,但张云这等摧人精神的方式在他眼中却也只是胜负之数,并无他念。
    水衡小手猛拍,见师父和唐洛然两人都是一脸的呆相,居然没有人为大哥哥喝彩,不由得鼓足了气力大声叫道:“哥哥好棒!哥哥好厉害!跟我大师兄比也不相上下啦!”
    清朗的童音嘹亮而充满生机,几乎静止的空气似乎因此又一次流动起来,仿佛再次具有了生命。
    张云用力一眨眼睛,似乎也将什么东西甩到了脑后。他转过身来,向唐洛然一伸手说道:“把你腰间那线借我用用。”因为之前雪山大战,张云机巧用尽,水织丝已然半点不剩下,眼下也只得向唐洛然伸手
    “啊?”唐洛然一愣,手却极是听话地解下腰间的透明线绳走过去递给了张云,还不忘了口中嘟囔,“什么线啊线的,人家这个明蚕雪线,是极北珍稀的度冬明蚕所吐的丝混合了南海深水中的一种白鱼所炼鱼胶制成,一尺便要百两黄金呢。”
    张云闻言笑笑,他的水织丝可是诡兵门不传之秘,一寸千金都还嫌少。他没接唐洛然的话茬,只是带着感谢之意看了唐洛然一眼,立刻便转回身去,以那明蚕雪线将菜耳两手缚紧,再点了他三处穴道,这才开口问道:“从你们天阴教此次东来所为何事开始,把你知道的一切给我一一道来,不得有任何遗漏。”
    菜耳神情呆滞地点了点头,然后一字一字从嘴里开始崩出。
    景转真武山巅。
    笑痴与宋远桥远远相互见过礼,上官灵也与武当诸人行礼示意。二人正要往过走去,万里鹏两步走过拦在了二人身前,大嘴一咧,说道:“笑痴,那两个奴才你瞧不上也还罢了,老子万里飞沙,可不是你说过便能过的!”
    笑痴嘴角一翘,说道:“贫道只认得当年西域正道万大侠,如此这飞沙成了阴沟里的臭泥,道爷我可是认不得了。万里飞沙?在哪呢?”笑痴嘴上说话,步子可是没停,话才说完,人离万里鹏已不足三尺。这老道站在人家面前,反手搭起了凉棚,左看右看,却就是“看”不到眼前的万里飞沙。
    万里鹏怒喝一声,破锣嗓子扯开了骂道:“好个牛鼻子,咱们也别老狗嫌臭泥,手下过过真章才是正事!”他说罢吼叫连声,与笑痴之间恍如突然有什么东西炸开,两股强悍的劲气瞬息间撞击了七十余次,笑痴步履未止,神态从容地迈前三步,而万里鹏表情由厉转惊,身子连挺三次,却还是难以控制地退了三步。
    上官灵微微一笑,向笑痴说道:“道长,灵儿先行一步。”
    笑痴一笑点头,甚至抬手做了个请便的姿势,而这须臾之间,他又已前行两步。至于万里鹏自然是又退两步,一张脸已成了血红色,显然不用多久便能由红转紫,然后由紫转青,然后……然后也许这世上就少了一位外家功夫的高手。
    上官灵一笑而动,身子如化清风,闪过拦在中途的枪、剑二奴,在韩千清惊讶的目光中到了宋远桥身前,向着这位丰神俊朗,若非道士打扮倒像是当世大儒的武当监院盈盈施礼,脆声笑道:“上官灵代表上官家见过武当七侠,祝张真人仙道大悟。方才闲人在侧,灵儿礼数不周,现下补全,还忘道长莫要见怪。”
    宋远桥听了上官灵后半句,心下微微一笑,知这少女与那天阴教少主当年因云天张家之事结下深仇,虽不知这位明明已消失多年的上官家少主人是怎么又出现在这江湖之上,但见其连说话也要故意气那韩千清,二人之间的仇恨,只怕是半分也没见少,更因为时间的发酵深了许多。
    宋远桥打量了一下眼前这看来仍然不超过双十年华的上官灵,笑道:“上官少主风采倾城,方才那一路身法尽得上官家真传,想来令堂衣钵得传,也当欣慰。”
    俞岱岩接口道:“上官家千载传承,论时间比咱们武当长远得多,积淀之厚武林闻名,今日再见上官少主,果然人中龙凤,名不虚传。”他心中恼那韩千清出言无状,更对天阴教大举上山的目的极为怀疑,此刻借了上官灵的话,总算是一吐胸中闷气。
    韩千清耳朵再不灵,上官灵那清脆的嗓音和俞岱岩故意以内力送出的话语又怎么可能不进到她的耳中。
    “小贱人!当年你使计阴我,父亲大计险些因你而断!后来又是你上官家人与我天阴教为敌,你当我天阴教当真不能灭了你那什么上官世家满门吗?”韩千清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装作镇定,在这让她险些永远失去父亲宠爱的仇人就在面前,她怎么可能继续镇定自若,冷静如冰!?
    上官灵小嘴微张,形成了一个可爱的圆形,脸上满满的都是惊讶之意,看着又一次站起身来,正指着自己怒目而视的韩千清说道:“哎呀,当年好像真的拿了某人当作人质来着。那人自以为是,傲慢自大,手下折了几十号却没能挡住梁大侠半分,还叫我这小姑娘拿住当了回肉盾,啧啧,哎呦喂,啧啧啧啧。”上官灵忽然伸手在白里透红的嫩颊上轻轻一刮,娇笑道:“真是丢人丢到家了,不知道回家之后有没有被打屁股呀?”
    韩千清脸上青白骤变,突然化作一片血红。“小贱人,你既然找死,我就成全你!”韩千清清啸一声,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已然皆作血红颜色。她这厢正要出手,那鹰勾鼻子的老者又一次挡在她身前躬身道:“少主,且想想教主大人临行前说了些什么,再想想……”老者说着眼角往韩千清身后的侍女队伍中微微一瞥却未继续说下去。
    韩千清看了那老者的眼神方向,忽然间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直冲心头,那种威压感觉直如父亲发怒时一般,好似满满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让韩千清沸腾的情绪迅速冷却。韩千清的变化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但除了那鹰勾鼻子的老者和韩千清自己,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韩千清咬了咬下嘴唇,最终一摆手,让身前那鹰勾鼻子老者退了开去。她上前两步,冲宋远桥一施礼,朗声道:“宋大侠,不知咱们方才新定的三局还作不作数?”
    宋远桥点头道:“这个自然,不过第一阵……”
    “第一阵自然是我们输了,第二阵当由武当先派人手,我们应战。”韩千清出人意料地干脆回答让上官灵有些意外。
    宋远桥还未开口,却听笑痴哈哈笑道:“且慢且慢,贫道很想与这位笑得比狐狸奸诈,长得比恶鹰还吓人的老兄过上几招,不知韩少主允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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