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唐洛嫣也极是奇怪,身子纵出,双掌穿舞如蝶,与张云后背相倚。
    “小子,不要得寸进尺,掌门师兄若有好歹,你今日势必不得善终。”张青此刻已然柳眉倒竖,显然身在屋外的她根本不知道张云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导致现下樊尘语成了这副样子。
    王紫英却是淡淡地瞟了端坐椅中的何半仁一眼,见这位师叔满脸笑意,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心中一动。当他再看向张云时,眼中已不似自己妻子那般带有敌意,只是在等张云给出一个让这位素来沉稳豁达的掌门师兄忽然发愣的理由。
    可惜的是,任凭张云心思如何巧玲珑,眼前这副场景,樊尘语这个状态,却是怎么也想不出能有个什么原因。但可以确认的是,樊尘语一未受内伤,二来神智也是正常,仅仅是因为受到了什么特殊的刺激,正在发愣而已。
    大殿中的众人这么僵持了半盏茶的时间,忽然听得何半仁“噗哧”一声,再也忍耐不住哈哈狂笑声起,将除了王紫英之外所有人都笑了个仗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王紫英隐隐想到了一些旧事,也猜想自己这位师叔正是因为那旧事才会发笑,却也不敢肯定,毕竟这水木生似乎和那人并无关系。
    王紫英一收长剑,向何半仁抱拳道:“师伯,还请详释。”
    张青此时脾气本已忍到了极致,偏生何半仁在这当口突然发笑。她怒叱道:“你个疯师伯,掌门师兄这样了你还有心思笑!?”跟着转头一指张云,“小子,乖乖受制,省些皮肉之苦!”说完居然长剑一挺,直指张云而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张云心中暗骂,手上却绝不敢闲着,眼看张青一剑刺来,只得拉着还想迎敌的唐洛嫣抽身后退。
    张青此刻是绷紧的神经突然断开,出手便是全力,一剑不中,二剑连绵而发,却被突然从旁而至的雄浑掌力震歪一旁。发掌之人正是峨嵋掌门樊尘语,而他所发的,自然也是峨嵋派金掌绝学。
    “师兄?你没事!?”张青一脸的疑问,还好王紫英远比她深沉稳健,见状忙上前一步将妻子拉住,向着掌门师兄点了点头,随即将妻子直接拖出了大殿,甚至还不忘了随手将大门掩上。
    殿中光线一暗,好在这大殿顶窗不少,倒也不需点灯烧油。
    张云身前正站着一个满脸激动,两眼发光,面色红得吓人,一副兴奋得随时都可能叫出来的人。这人也不是别人,正是自正式出家三十年来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再显露过激动之相的峨嵋掌门樊尘语。
    “樊掌门,你,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张云被樊尘语那跟看情人似的激动目光看得浑身上下不自在,何况边上还有个唐洛嫣在那里挤眉弄眼的捣乱。为了防止自己脸上显出什么会被唐洛嫣以后拿作把柄的表情,张云果断选择了开口问话。
    “你说周大侠一家之事与你无关?”樊尘语似乎也想要强行压下自己这副激动不已的状态,是以一开口居然便提到了这件川中武林的大案。
    张云点点头,正想说话,却见樊尘语一摆手,抢道:“那么那些前去寻仇的正道人士也不是你杀的?”
    张云听得一呆,脑中转了三转,还是如实开口:“八臂箭狂之子还有几位峨嵋少林的朋友确实因我而死。”
    唐洛嫣生怕情郎自掘陷阱,急忙快嘴抢道:“那是因为有天阴教现任阴使端木玉从中作梗,栽赃陷害,才会让那些不长眼睛连脑子也不好使的正道人士把矛头指向了木生!”
    樊尘语目光忽然清澈如水,闪电般瞥了唐洛嫣一眼,好似直看到了唐洛嫣的心中一样,随即微微一笑,问道:“小姑娘,你可知这小子心中另有她人么?”
    这回轮到唐洛嫣一愣,但她反应也是奇快,几乎是接着樊尘语的话娇笑道:“不错,那又怎样?”
    樊尘语的目光此时又已复混沌一片,仿佛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之中,半晌才苦笑道:“好个‘那又怎样’,我当年若有你一半胆量,也不必……嘿嘿。”
    “尘语,师妹当年迫你斩断情丝,接掌峨嵋,是因为你雄才伟略,本应是宗师之相。难道时至今日,你还看不开么?还要为当年那段尘缘这般后悔?为何还不能一笑置之?”何半仁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出现在张云与樊尘语之间,隆隆之声直如万兽齐奔,却被其巧妙控制,只在这大殿之上回荡,没有丝毫传到外面。
    樊尘语先是一呆,随即满面痛苦,一会儿蹲下,一会儿又满殿狂走,直带得这安静的殿中起了一股狂风。张云听了何半仁的话,心中隐隐想到了大概是自己情急之下突然用出的那白蛇三变惹出了现在这情形,可深究之下却又觉得难以置信。眼见樊尘语如此反应,张云心中的猜想翻翻滚滚几乎便要涌将上来,但他却怎么也不忍开口,只等着樊尘语停下身形,等他自己解释。
    樊尘语又一次经过张云身前时,这回倒是行动骤停,突然拉开了架式,金掌接连使出。只不过这一次这金掌却没有冲着张云而来,倒像是樊尘语在独自演武。
    峨嵋金掌一共四十九招,当今峨嵋一派中,除了掌门樊尘语,便只有他门下大弟子道号“皆因”的林皆因能使得全套。这掌法之所以整个峨嵋派三千余人中只得二人掌握,盖因这路掌法正如搬山拳一般,需要绝高内力支撑。只不过搬山拳孩童便可修习,而随着内力越强越精,其威力也会变得越大,但这金掌却需要天授神力这个可遇不可求的前提,否则根本连修炼的可能也没有。
    等到樊尘语一套掌法使完,他身上原本的焦虑、苦恼、激动,似乎都已被很好的控制。何半仁看在眼中,哈哈一笑,鼓掌说道:“好小子,这路掌法我当年练了个半吊子便即放弃,师姐笑我没毅力,却也发愁一旦她撒手离世,这路峨嵋绝学的金掌就要绝于世间,哪想到你这小子早已凭着一身天授神力将掌法自学而成,时至今日老头子我还记得当年师妹看到你一路演完这金掌时的兴奋之情。”
    樊尘语被何半仁勾起了回忆,不由得想到当年师父如母亲一般对待自己的种种好处,也是湿了眼眶。他猛力摇了摇头,对张云正色道:“小子,这金掌比搬山拳如何?”
    张云既然猜到这樊尘语如此异常的原由,自然也不再有所隐瞒:“金掌传了五代,一代更胜一代,确是天下少有的掌法,比搬山拳不差。”
    樊尘语得意一笑,追问道:“我这掌力,比那老石头如何?”
    张云微微一笑,应道:“樊掌门可撑到六百招开外。”
    张云这是实话实说,樊尘语却是脸色一白,随即恢复红润之色。他仰天哈哈一乐,笑道:“好一句大实话。不过这实话当真是说得我心情大为舒畅,小子,我最后只问一句,她还快乐吗?”虽未提名,但这话一出,张云却已知晓自己所猜实是不错。
    张云眼珠转了转,说道:“我已离家多年,不过至少在我走之前,她与老石头总算是心心相印,想必过得是极开心的。”他语意真诚,面带微笑,只因想起了谢祈雨和石震方二人对待自己的好处,只因想起了那份让人眷恋的亲情。
    樊尘语深深一吸气,这口气缓缓吐出,他眼中混沌又一次消失不见,只余下如初生婴儿般的清澈。樊尘语笑着拍拍衣服,似乎是将什么陈旧负担轻轻掸掉,随后笑道:“六百招说少了,我这身天授的力气越老反而越大,眼下若是当真动手搏命,少说一千招开外,甚至胜负也可一拼。”
    张云自幼看谢祈雨和石震方修炼,对于一个人的武学精进极是敏感,此刻他也确实感觉到了樊尘语的变化。之前那这位掌门若是有降魔神力,可当一方武林领袖,此刻的的尘语真人却是超然出世,目中光由清化浊,再复澄清,飘飘如羽化之仙,这份气机已非一瞬之前可以同日而语。
    张云由衷说道:“掌门真人这时的‘一千招’却是客气了,若是全力一拼,老石头只怕没有一千招都占不得上风。”
    若是一刻之前,樊尘语听了这话必然兴奋之极,甚至于会抛下若大一个峨嵋派不管,径直拖了张云去找石震方一决高下,但此刻却只是如释重负地笑道:“老道士带着一大群的尼姑小道,更有许多俗家弟子,惜命啊,惜命得很!可不敢跟那一激动就没轻重的老家伙比武斗狠了。”
    何半仁此刻才是会心大笑,左手拉着张云,右手拉了樊尘语,笑道:“走走走,咱们上后殿说去。小子,前因后果,打你离开越天山起,一字一句,可要给我从实招来。”
    王紫英夫妇听到大殿中笑声不断,都是大感欣喜,双双推门而入想要道贺时,却见大殿中已是空空如也,连个人影也不见了。
    “八成又是师叔那老疯……”张青话说一半,便被王紫英笑着掩住了嘴。
    王紫英笑道:“青妹,师兄心结得解,那小子看来也绝非恶徒,我峨嵋派损失虽大,却不及川中武林失去了周老爷子这位巨擎人物,我们此时一是为师兄悟得大道高兴,二便是要全力去查这幕后黑手。”
    张青点点头,却还是把心中最后一丝疑问说了出来:“英哥,虽然我可以确认这水木生定是云天剑客之后,可这小子的话当真可信?”
    王紫英两眼望向远处,口中郑重道:“若是公输传人、石破天惊和云天剑客三位的后人还不值得相信,那这世上,也就没什么可信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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