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干巴瘦的老头左手里两个约摸三十斤重的牛皮水袋中溢着酒香,右手里六层摞起来的油纸里满满的都是肉的香气,开锁进牢,就如同回自己家一样轻松自在。
    张云此时已然见怪不怪,看见老头进来,反而用力抽了抽鼻子,笑呵呵地说道:“真香,这是四十年往上的竹叶青,陈记的牛肉,吴记的腊肠,啧啧,满风楼的鸡鸭,好大两块熏火腿。”
    还记得第一次看这老头给自己解了铁索,然后独自开牢门出去的情形,当时张云的嘴巴里基本上能塞下一个鸡蛋,可惜还没来得及问个一二三,那老头子就消失不见,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回来。张云抓紧了机会还想要发问,却被这老头两手里的美食美酒塞了个满嘴。都快倒腾不过舌头了,他哪还有工夫问那些七七八八?
    这干巴巴看来没几十斤重,一天里也不知什么时候疯癫,什么时候正经的老头总是回避着张云的提问,偶尔被逮个正着也会装疯卖傻或者干脆把张云曾含糊过去的回答再次搬出来反问回去。一来二去的,无了奈的张云聪明地不再提问,那老头自然也乐得闭嘴,只不过张云越不问话,这老头便越会带着更多的好吃好喝回来同享。
    反正自己成花了十几天也没能提起半点内力,出了这牢笼恐怕更不安全,不如就在这里待着,还能赚个请吃请喝的大高手做保镖。
    要说张云对这老头的身份一点兴趣也没有,那纯粹是自欺欺人,可这老头子神出鬼没时疯时好就算了,那一身偶尔现出的本事实在是让张云摸不透,根本不知道从何处着手。
    今日这许多的吃食和好酒,按着张云对这老头的了解,八成又是和自己不醉不休的架式。
    二人盘腿对坐,张云伸手抓了吃食正要往嘴里塞,却见对面那老头从怀里摸出三个信封,自顾自地抽出里面的信笺,展开了就要读出声来。
    这十多天里都淡定十足的张云此刻失却了所有的镇定,那三封信的内容实在太过吓人,虽然不知道这老头是怎么从那客栈的横梁里面把这三封信抠出来的,但就冲他不知正邪好坏这一点,张云就决不能叫他看到里面的内容,更别提读出声来。
    纵身出手,虽然提不起内力,但这副身体好歹也是谢祈雨和石震方两人锤炼出来的上佳货色,那老头信笺还没展开,张云手掌已经抓到了他眼前。
    “这不是有一身好本事么?功夫这东西,你嘴上就算不说,只要动了手就骗不得人的。云天心法得有二重境界了吧?要不然你中了血魔指之后可不会再有这般好胃口和好身手。”老头眼中满是戏谑,张云伸出去的手离他手中信笺还有半寸距离,却已不能再进一步。
    “这三封信里的东西足够死个两三万人都算少的,你小子从哪得来的?居然还敢把这东西塞进个横梁里了事?不愧是谢祈雨跟石震方两个调教出来的弟子,不过你骨子里那份倔强倒有些像那张小子。嘶,梁士峰,或者应该叫梁喜发,你这心剑的根源来自于他,是也不是?”
    三封信不过叫张云心下着急,这几句话却是彻底震傻了这小子。
    老头横了在那发傻的张云一眼,笑道:“你要跟那羌丫头装模作样,随你的便,在老头子我面前,却给我趁早收起这套把戏。梁喜发那小子坚毅果敢,是正道中难得人才。他那小师弟虽然于感情事上有些窝囊,却也是难得的好孩子。你是哪一个的后人?”
    老头忽然一拍脑门,笑道,“瞧我这脑子,人老就是不中用。你这么小的岁数,梁小子那狗屁气哪可能有这么小的孩子?你十有八九是那张姓小子的后人,不过这身云天心法,却绝非那小子传的,应是梁小子的真传。是也不是?”
    老头这一番话完,张云先是狠狠吞下一口口水,然后用力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老头看着张云那副呆样,嘿嘿一乐,笑道:“这孩子,你身上有谢大美人和石大傻子的本事,搬山拳学全了没?三十六路灵兰手是不是也都会了?我瞧你功力不弱,估摸着周茂白那小子这些年守在那灵堂里面也没白待着,他教了你多久?梁小子之后,老头子许久没再见过你这等人才了。嗯,你爷爷张重山虽然不错,但比起你小子和梁小子来说,还差一截。”
    “前辈,你究竟是谁?”张云憋了半晌,总算是蹦出这么一句话来。他脑海里不是没有闪出人选,只是那几人要么是虚无缥缈,要么干脆就是整座江湖都公认了的死人,实在是不敢随便就往这看不出个所以然,却又对自己了如指掌的老头身上套。
    老头却没答他的话,只是微微一笑,又伸手拿住了张云的脉门,约摸盏茶时分这才放手。
    老头对着张云左看右看,忽然正色道:“倒是我走了眼了,你小子这身体生来不适练武,却有上官家的人在你幼时以灵犀劲舒经活脉,又有梁喜发那小子以云天心法这玄门正宗的内力给你护筋续气,否则就算你有天纵之才,于武学一道也只能是徒呼奈何,强练下去也只有走火入魔的自毙一途。”
    老头所说虽然不错,不过他倒是不知道当年若非上官灵自作主张,又哪会有梁喜发以云天心法助了张云修正天资?
    张云这回对眼前这位老前辈算是服得五体投地,满眼激动地看着老头说道:“前辈,你说的这些,小子还是从干爷爷留下的书信中得知的,您居然一看一把脉就说得清清楚楚,真是神仙下凡,就是谢奶奶和石老伯也没这能耐!”
    “可你却在想,这老头如此本事,怎么却在这牢中装疯卖傻?还在想,不知道自己这马屁拍得合不合适,这老头子会不会多透露些可以给你那小怪物似的脑袋瓜子琢磨的东西?”老头神秘一笑,仿佛看透了张云的心思,“老头子我不怎么聪明,不过胜在活得久了,没吃过也见过,这两下猜得准是不准?”
    张云被人揭破心事,面上一热,讪讪笑道:“前辈说得不错,是小子乱想了。”
    老头呵呵一乐,敲了张云的脑袋一下,笑道:“想便是想,什么乱想?说便是说,又哪来的这么多的敬意?我糟老头子一个,想要安安生生的作个常人死去,若不疯些傻些,又哪能得到些许的清静?嘿嘿,江湖江湖,武林武林,一入其中,便是身不由己,任你天下无敌,举世无双,也难逃这铁律。”老头的话越说越是苍凉,到后来全然是感慨之意,似是想到了许许多多不愿回首的往事。
    张云知道这前辈正在回忆往事,于是便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等着。
    过了不到半柱香的工夫,那老头眉头微微一抖,回神的同时嘴边浮起个怪异的笑容。张云看得奇怪,正要发问,几声极轻的脚步声便传进了他的耳朵。
    老头笑意渐浓,却让看客的张云瞧得心下发凉。这哪是笑意?分明是看穿了一切的嘲讽和不屑。
    世人皆道正即正,邪即邪。孰不知,正亦非正,邪亦非邪,邪正阴阳分,善恶一念成。天底下有几个能保得住心中善恶,天地正邪的?啧,说没有那是我自大,说有很多的话,我还不如立马死了省得烂了舌头污了耳朵。
    小子,你且看着吧,你心中的正,心中的邪,念中的善,念中的恶,相信很快就会受到严峻的挑战。我不帮你死了都得被人念叨活过来,但帮你太多又非我心愿,麻烦呀麻烦。
    老头一通急速的传音,张云才将将听完,便觉得一股气流推了自己一下。
    微感惊讶之后,张云便发现自己一身内息竟然已是畅通无阻,原来刚才那无形的气流冲击竟是将羌笛血魔指所封的尽数穴道解了,甚至还推波助澜,让张云的内息迅速流转如常。
    方才张云被这位老前辈的话惊得没有注意,此刻发觉,却是大喜过望,望向那老头,却见老头神秘一笑,挥了挥手叫他不要动作,自己则隐到了黑暗之中。
    “小子,你可是那南宫家的帮凶!”三道人影眨眼间到了牢门之前,张云耳中听到的话正是中间那留着一尺多长的黑须,道士打扮的方脸男子所说。
    张云长叹一声,似乎对于来人这般“问话”的口气颇是无奈:“我说三位,小子若说自己不凶手,南宫家也是受害者,如此这般,你们是信也不信?”
    左边同样道士打扮的长脸男子重重一哼:“哼,早知你会强词夺理。”
    张云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若我能杀得周树章周老爷子,能杀了川中大侠全家老小,然后又害死了前去见礼的许多江湖高手,还能身陷囹圄而不能自救?拜托你们几个也稍微长点脑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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