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凤阳周围三百里,包括洪泽湖在内大小门派也有三十几个,林林总总数过来光人头也能点出一千六七百号,其中更有四方镖局、湖上洪家这等在市面上颇有名望的存在,出门报个名号多少也能在江湖上管些用处。
    而今这三十几个门派六百多号精英人物齐聚在四方镖局的镖场之中,虽然还谈不上拥挤,但六百多人几乎统一的都是满面无奈,更夹杂着心虚与胆怯,兴许心底里还有些绝对不敢表现出来的愤怒。
    早知道就不听信那消息想着去打那什么神兵利器的主意了,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本来就是那些江湖高人们争来争去的噱头,自己又不是天下无敌,连方圆百里之内无敌都称不上,真不如好好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过自己的日子,比什么不强!?
    这是眼下大多数人内心的真实写照。
    被困在这里足足三个月,虽然吃喝拉撒未成问题,睡醒作息也没人来捣乱,可就是不准离开这一条禁令,就足以让这些根本不可能在一个地方稳稳待住了的江湖人士们坐立难安,恨不能狂奔几十里找个人多的地方大吼一声“老子(娘)是来混江湖的!不是给人家当猴看的!”才能稍解心头的苦闷。
    按理说,能困住这么一大票人,外带着还要供其吃喝生活,三个月的开销不下六千贯宝钞都算不上大问题了,重点是得有足够多足够强的人马约束这些绝对称不上守规遵则的武林中人。
    若是随便扯出个两千民夫,在这些武林中人眼中也一样连个屁都算不上,若说围困所需的人马,少说得调来个元廷的万人队摆铁桶阵,否则很难保证没有漏网之鱼。
    这得是多大的势力?多大的本事?
    不过不巧的是,随便找个人到这镖场外面看看吧,别产铁桶阵,连个民夫都没有。更有意思的是,每日里负责吃喝采买的,居然就是那镖场中六百多人的师门人物,送米面粮油,肉蛋蔬果,连带着衣物钱财,基本上生活所需天天都有人往这送。
    不过有一条,送东西的来了几人,回去还是几人,那镖场之中就是半根汗毛也别想被带出去。
    这是怎么办到的?又是谁办到的?难道周围藏下了埋伏?
    随便揪个被困的人出来问问:到底有多少人把他们困住了?
    提问者将会很容易地得到一个令人难以置信或者说有点哭笑不得的回答。
    一个人。
    没错,就是一个人,说准确一点是一个出家的道士。走出这镖场,正门三十丈外那棵足有上百岁的银杏树下面有个凉棚,里面那道士一身青灰道袍谈不上高雅,却是干净整洁,颌下墨须如柳,头顶黑发结髻,丹凤眼上飞檐似的眉毛,唇红齿白,看来不过中年岁数,倒是生得英武俊俏,拿出去必会叫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神魂颠倒。
    这个看来颇似神仙,成日里笑吟吟很是和蔼可亲的中年道士,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以一人之力圈牢六百余位淮南武林精锐的存在。最不济的情况下,他一个人要怎么阻止六百多人外逃?
    可你要再去揪个被困之人出来问问,有没有人尝试过闯出去,或者联合所有人一道冲出去。
    答案大概又得惊掉不少下巴,这六百人不是傻子,而且都有各位势力,不论单闯群冲,几乎都已试过。不过他们只试过一轮,仅仅一轮。
    如果说一个人剑在鞘中,手背在身后,闭着双眼仰着头,连一丝杀气都没有,还能半分不动就能让十丈外的人连兵带人斩得可以拿去直接包人肉包子,而且不分来人多少,一概剁碎切妥,童叟无欺。
    那么只要脑袋没被驴踢,没被门夹的江湖好汉和女侠们,还有几个愿意往上冲?还有几个不怕成了别人桌上的包子馅?
    要说多人齐冲,也不是没有,但是三百人四面八方同时开跑,最前面的人才出了墙头,第二拨跟上的就被血雨淋了个透,顺带着又收获了几百斤包子馅,谁还敢动?更可气的是居然没人看到那道士怎么出的手,只见着他背着手笑吟吟地站在镖场大门口,拿了个卷轴展开了挂在内里,正对着被困的众人。
    欢迎逃跑。
    那卷轴就这四个字,四个能让人活活气死却是无可奈何的字,原本小七百人镖场就是这样变成了六百出头。
    于是镖场的评价干脆放弃了把这里的地道贡献出来的想法,反正那道士只困人,不逃就没生命危险,何必去冒那十成十会失败的险?
    当然,这老道也不是天天都在这里守着,人家也曾经一走就是半个月。期间也不乏尝试逃跑的人,不过当第一坨被荷叶包着的人肉馅被送回来,这种尝试便停了个干净。
    镖场里面的人于是全数变作了乖宝宝,老老实实待在那镖场之内,架篷搭灶,请那道士托人捎信回家,准备在镖场里长住。
    这道士到底是谁?镖场里六百多号人好歹也是混江湖的人物,竟然没人知道,也没人认识。曾有人壮起胆子,在请道士捎信的时候问他是谁,对方却只是笑笑,单手一指指天,再指指地,然后就晃晃悠悠地溜达开去,就是不说话。
    眼看就要过年,这六百多号已经彻底死了心的武人都开始准备让家里人准备些好酒好菜送来,在这足够大的镖场里过个年。那道士却第二次走进了镖场,笑吟吟地不说话,直到六百多人吓得一多半尿了裤子,这才开了口。
    “贪心不足蛇吞象,若非你们心怀贪念,何必受这围困之苦?当初困人之时我说过,今生再不踏足江湖事,你们定能平平安安生老病死。今日贫道就是想问一问,可有人同意这个说法了?”
    六百多声轰然应喏,这些人眼下可是同意得不能再同意了,别说做个寻常人,就是做牛做马,只要不再困在当地,自己一样都认了。
    “那就好。今日你们就散了吧,手上做的活计不用废除,只是莫在轻问江湖事,少若武林人。”中年道士转身似是要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补了一句:“贫道三才观烧火道士一名,道号笑贫,若是哪位想要报仇雪恨的,拆观还是杀人,贫道在三才观恭候大驾。”
    最后这句听来最是轻飘随意的话,却是这三个多月来最重的一块压天巨石。
    三才观,烧火道士,笑贫。
    天底下跟这三点符合的道士只有一位。那一位与当年云天派冒出来的云天剑客同时出名,同样名贯天下,同样为天下不善之人恨之入骨,也是云天剑客唯一一个以武相交,从未分出胜负的同辈中人。
    清平步踏天下不平事,三才剑擎七星不世功。
    上一位号称天下无敌的龙皇龙启生曾这样形容三才观主,当年的小小烧火道童,后来的一剑笑九州——笑贫道人。
    似乎自己被困于此,也并不冤枉。起歹念在先,不听劝在后,大体上都算是自作自受。何况困己之人乃是三才观主,出自那个总共只有十六名道士,却能叫天下英雄仰其鼻息,道教中唯一能与武当山并列的地方。
    回家罢,做个百姓有什么不好?老婆孩子热炕头,咸菜白粥大馒头,想想都觉得自己之前就是傻子。六百人分作无数拨缓缓散去,这三个月的“同仇敌忾”,六百人中多得全是朋友,更有爱侣成双,除了那些没脑子的死人,可算是不亏反赚。
    最后离开的几人中,忽然有个想到一个奇怪的问题:
    谁能请得起三才观主来做下这等说出去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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