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仿佛又是那个倔强却善良的天才师弟,梁喜发温和一笑,两手虚托,说道:“请。”
    众人屏息观战,太阳西落东升,光影斑驳变化,时光如水而逝。
    转眼到得第二日未时两刻附近时,梁喜发与韩长空终于指掌一触而分,双双倒跃出坑。梁喜发落在上官家人身前,韩长空则回到了五个护法前面。
    韩长空此时已完全没了一天之前的魔神风范,整个人如同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般,一头红发已不再飘动,却是根根直立,一身铜皮铁骨却到处是皮开肉绽的伤口,尤其是左肋下那通透的血洞,再偏一分就是心脏所在。
    韩长空看着梁喜发,本来好似僵硬的脸上忽然冒出了一丝笑容,随即这笑容不断扩大,最终成了大笑狂吼:“师兄,三十年,我终于赢了!”
    俗话说乐极生悲,这才笑了两声,韩长空便重重呕出一大口鲜血,身子狠狠地打了个摆子。幸好猴子手快,踏上一步扶住了韩长空,只是这位护法观战一个昼夜,为了抵抗那无穷无尽的威压与迸如天裂的真气,此刻也被掏得没多少力气,若非边上那随韩长空而来的侍女上前帮忙,只怕就得被堂堂天阴教主带得一起摔在地上。
    梁喜发的面色由紫至青,再由青至白,然后又自白而红,如此周复变化不断,浑身汗水更是蒸腾如雾,不断飘起。他张了张嘴,身子却仅是一晃,竟然一跤就要坐倒,上官楠燕与上官鸿二人离得最近,急忙双双伸手搀扶才总算没让梁喜发倒在地上。
    上官灵看着梁喜发那一日之间便已有些摇摇欲坠的背影,眼睛一红,鼻子已然酸了,连他怀中小小的张云似乎也感觉到爷爷身子有恙,从未哭过的小家伙忽然小嘴儿一张,咿咿呀呀地哭了起来。南宫芳芳听到张云的哭声,也自忍不住抹起了眼泪,连带着刚刚醒来的小弟也跟着悲泣不已。
    梁喜发听到张云的哭声,身子猛地一抖,硬是推开上官家二人的搀扶,自行转回身来,走到上官灵身前,温和地笑道:“丫头莫哭,爷爷纵横天下,只知面对敌人之时,只流血汗,不流泪水。而小云儿,爷爷就交给你了。”
    梁喜发说着从背在上官灵身后的包袱中取出一个长条的包裹,又向着南宫芳芳温声道:“芳芳,南疆深山老林中,有你遍寻不见的恩师。等你将来本事大了,便去找她老人家,将机巧之术学到极致,才好以公输神技替天行道。”
    梁喜发向两个后辈交待完,转回身来,缓缓穿过上官家三人,既未回身,亦不转头,只是朗声道:“大恩不言谢,梁士峰来生结草衔环,定当力求一报。后面天阴教已不会再为难各位,但难保其不食言,更要防着会有其他贪婪之人寻踪而至。我梁士峰便厚着这一张老脸拜托上官世家,张家后人,有劳各位了。”
    梁喜发说罢也不等众人反应,便大步走出,到得韩长空身前两丈开外驻步,一抖那长条包裹,抬手间手中已多了一张龙纹金弦,镶了重重机括的长弓,另有赤、青、紫三色长箭各一支。
    这柄长弓无处不见机巧,单是弓弦便得一十二根,机括肉眼可见就有三十六个,只需想想,便能知道这等神奇的弓在张弦放箭时,会有怎样的奇异威力。
    韩长空此时已在羌笛等人帮助下调匀呼吸,但一见梁喜发手中长弓,却不由得又一次呼吸急促起来。这位始终谨记着血神大法要诀,心中无情的天阴教主双眼已然瞪得如铜铃一般,他骤然踏上两步,竟然伸手便要去拿那长弓。
    梁喜发却只是向后一晃,以虚弱的身子使出踏空步,闪开了韩长空那一抓,进而张金弓搭青箭,扣七弦而拨六括,箭尖直直瞄准了韩长空。
    天阴教五个护法,除了朱千钧动弹不得,其余四个均自冲上,想要挡在韩长空身前,却听得梁喜发朗声道:“站住!”
    韩长空一摆手,阻住了四个护法,倒不是他觉得已经虚弱到双腿发抖的梁喜发能做出什么。他怕的,只是那张流光溢彩的神奇长弓,和那个搭弦满弓的紫羽鹍牙箭。
    韩长空怕,怕如果这弓和箭都是真的,那么当这紫色箭羽射出,那“紫鹍翔羽,天地尽蚀”的传言是否就会成为真的。他更怕,怕如此剧斗,师兄几到油尽灯枯才拿出此物,如果梁喜发只是虚张声势的假货,岂非让自己白白欢喜一场。
    韩长空竭力试图稳住自己的声音,还是抑制不住其中的颤抖,只得慢慢说道:“这,就是那‘神箭’么?”
    梁喜发淡然道:“信与不信,在你,不在我。我既已败阵,你须得遵守誓言,让上官家和南宫家的人离开,张云也要随他们带走。如此我梁士峰便跟你走,将你一直妄想的东西给你。”
    韩长空盯着梁喜发的双眼,但他却明白,当梁喜发做回梁士峰的时候,他便又是那个妙绝天下的云天剑客,任侠江湖,天地无惧。此时想要从梁喜发身上看出破绽,那只能是痴人说梦。
    赌,拿自己的命来赌么!?
    韩长空很多年没有被迫着去做这种决定,不由得有些兴奋。他原本就是个倔强之人,从不受人威胁,而且逢赌必搏,而且从来都是以命作注。
    此时境地,不正是韩长空想要的吗?苦修二十余载,几乎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今日终于一雪前仇,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韩长空几乎要忍不住踏出步去,去挑战那传说中的神兵利器。一只手却从后面轻轻拉住了他,一只柔若无骨,细嫩白析,极美却又让人会望而生畏的女子之手,拉住了当今邪道第一教的天阴教主,没用技巧,没用内力,甚至只是捏住了韩长空那破烂的衣裳,仅仅是一个小指甲大小的部分。
    韩长空的心尖一颤,因为他实在没想到,这手会接触自己,哪怕只是衣角。
    在这一拉之下,似乎一瞬间连那不世神器也变得不那么重要,韩长空的心情以旁人难以想像的速度平静下来。
    这种平静只有此时拉住他的人可以给他,就如三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从未变过。韩长空没有回首,却已收回了脚步,嘴角挂起了温柔至极的笑意,向着梁喜发说道:“我答应你,现在放他们走。手下败将,得士峰足矣,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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