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德坊是长安一百零八个坊市中最为热闹的几家之一。
    不过,再热闹的坊市,也有僻静之处,就好像再明亮的火把,也有照不到的阴影。
    通常来说,光照越强,阴影越深,俗称灯下黑。
    赵拂衣跟着老账房离开街边铺面,三拐两拐,错开人流,进入一条小巷,穿过小巷,又拐过一处幽深巷道,巷道尽头,终于看到一座僻静的宅邸。
    这座宅邸修建的很不错,门前两座石狮子足有一人多高,看得出宅子的主人很有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门前是两扇黑漆大门。
    大魏王朝,等级森严,这点体现在每一个细节里面,就拿大门来说,只有皇族、官员的宅邸可以用朱漆大门,此外,就算你富可敌国,只要没有功名,也万万不可刷成朱红色,否则,就是逾制。
    老账房腿脚不慢,这一路走在前面,此刻到了终点,先一步叫开大门,等赵拂衣进去。
    “看来贵主人真是买卖人。”
    赵拂衣站在门前,却不着急进去,指着两扇黑漆大门笑道。
    “那是自然。”
    老账房说道。
    “贵主人能在长安城买得起这么大的宅子,想来生意做得不小,怎么没捐个功名?”
    赵拂衣接着问道。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更有人说,有钱能让磨推鬼。
    朝廷等级虽然森严,但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也要网开一面,有钱人只要愿意花些银子,捐个虚职还是可以的,黑漆大门也可以换成朱漆大门。
    “这个……”
    老账房愣了一下,随即解释:“我家老爷说了,捐的都是虚职,也就担个虚名,没什么实惠,没有必要。”
    “贵主人果然是个实在人,佩服,还不知贵主人如何称呼。”
    赵拂衣笑道。
    “老爷姓齐。”
    老账房答道。
    赵拂衣点点头,向四面望去,只见四下幽静,不见人影,悠然说道:“这地方果然僻静地方,齐老爷选的好地方。”
    “我家老爷一向喜静不喜动。”
    老账房解释说道。
    “好。”
    赵拂衣洒然一笑,没有再多问什么,跟着老账房,大步走进院门。
    这座宅邸外面打扫的很整洁,里面布置的也很精美,一草一木都是有些来历的稀罕物,一砖一瓦都是巧手工匠打造的上品。
    进来之后,才发现这座宅邸确实不小,少说也有三进,过了头进院子,来到二进院子,见到院子正中有一方池塘,里面养着些锦鲤,摇头摆尾,煞是可爱。
    稍显不足的是,院子里稍显冷清,四下里没什么人,两人从进门至今,除了门口的看门人,再没遇到第二个人。
    据老账房说,这是因为他家主人准备回江南,先期已经有一批人手押运粗重东西回去了,他家主人因为处理生意上的事情,这才耽搁下来。
    两人进入二进院子后,老账房告辞一声,先去后院禀报,泡了一壶好茶,留赵拂衣一人在正堂歇息。
    赵拂衣独自坐在正堂之中,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过了足有一刻钟,还不见老账房回来,他正要起来走走,忽然有一阵琴声从门外传来。
    这琴声弹的不错,琴音清脆,曲中含情,一声一声撩人心弦。
    赵拂衣听完一曲,发现老账房还没回来,耐着性子又等了一阵,琴音再次响起。
    “看来不按剧本走,去见见弹琴人,老账房是不会回来了。”
    赵拂衣哑然一笑,随即起身向屋外走去,顺着琴音,穿过游廊,一路来到第三进院子,却见远处有一个花厅,花厅之下,有一个妙龄女子正在抚琴。
    这女子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红裙曳地,长发披肩,肌肤娇嫩,有若羊脂,面色清丽,眉目如画,清纯与妩媚合二为一,远远只看到半张侧脸,便让人怦然心动。
    虽不是人间国色,却也是少见的美人。
    赵拂衣遥遥看着,却不凑近,笑着听她弹琴。
    一曲弹罢,红裙女子按下琴弦,抬头瞧了赵拂衣一眼,微微皱了皱眉,问道:“你是什么人?”
    声音清冷,听起来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偏偏面容娇艳,眉目含情,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让人见识到女子的冷傲与柔情,冰火交融,令人心动。
    赵拂衣轻轻一笑,远远拱了拱手:“在下是跟贵府账房来的,要从贵主人手里买一间铺面。”
    “原来是跟我爹谈生意的,那你为什么来后院?”
    红裙女子接着问道。
    “在下听到琴音悦耳,忍不住过来瞧瞧弹琴的是何等人物。”
    赵拂衣笑道。
    “你也懂琴么?”
    红裙女子眉毛一挑,似乎有些惊喜。
    “略懂一二。”
    赵拂衣笑道。
    “能过来指点一下么,我学琴不久,好些东西还不明白。”
    红裙女子脸上浮出浅笑,更添三分娇艳。
    “不必了。”
    赵拂衣摇摇头。
    “为何?”
    红衣女子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不解。
    “在下现在还能做堂前客,只怕过去就变成阶下囚了。”
    赵拂衣悠然说道。
    一语落地,红裙女子不由怔住了。
    ……
    大门以外。
    就在赵拂衣进去不久,张锐的身影出现在宅邸以外,在他身后,跟着带路的小伙计。
    “张大哥,就是这里,上个月我偷偷跟来看过,那次那人被打的可惨了,浑身是血从门里扔出来了。”
    带路的伙计说道。
    “哦。”
    张锐点点头。
    “张大哥,地方带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伙计接着说道。
    “你先别走,咱们一起看场好戏。”
    张锐摇了摇头。
    “啊?那个……张大哥,你不去救你朋友吗,再不动手,恐怕你朋友要吃苦头。”
    伙计愣了一下,忍不住问道。
    “不急,只要不死人,就没什么关系。”
    张锐脸上露出笑容,仿佛看到赵拂衣被打的浑身是血,拼命求饶的样子。
    这种居心叵测之人,就该好好教训一番!
    ……
    花厅内外。
    “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红裙女子脸上渐渐罩上一层煞气。
    “姑娘,咱们有话直说,别绕圈子了。”
    赵拂衣呵呵一笑,说道:“我若是现在进去,只怕还没走到姑娘身边,就会窜出七八条大汉,把我拦在当场,给我安一个调戏民女的罪名,然后提出条件,若是从了万事皆休,若是不从,哈哈……”
    刚才一路过来,路上行人渐渐稀少,赵拂衣就已经觉得不对,恐怕是上当了,等他看到这座宅邸前面的黑漆大门时,心中已经有了八成把握,是进了贼窝。
    世道混乱,官贪吏滑,稍微有点钱的商人,都会买一张官符护身,更不要说在长安城这种地方,大魏两京之一,高官显贵数不胜数,若是没有官职在身,只怕连稍微有点身份的人都见不到,更不要说是做生意了。
    只有做黑道生意,不愿引入瞩目的,才会如此低调。
    不过,等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来到宅邸门前,来不及走了。
    此处僻静无人,求救无门,若是选择立即离开,反而会弄巧成拙,引得这些人马上动手。
    因此,他略一思索,便想出一条计策,决定将计就计,玩一次火中取栗,这才踏入宅邸。
    等他进来之后,先是发现里面没什么人,之后,又听到有人弹琴,故意引他过去,原本的八成把握,已经变成了十成十。
    至于红裙女子这点手段,这在赵拂衣眼里,更是雕虫小技,经历过现代社会信息大爆炸的洗礼,仙人跳这种低级手段,难道还骗得到他么?
    当然,赵拂衣敢这么做,虽然有些冒险,但也有自己的倚仗,并不是不知死活。
    “好个奸猾的小子,大哥、二哥,你们也别藏了,全都出来吧!”
    红裙女子面沉如水。
    “我早就说了,三妹这么玩,纯属脱裤子放屁,人都进来了,想要什么,直接抢就是,还玩什么仙人跳,敢说半个不字,舌头割了下酒,看他敢不敢多嘴!”
    说话之间,四下走出几个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条粗豪大汉,虎背熊腰,横眉立目,提着一对铁杆短枪。
    后面跟着四五个打手,全都提着明晃晃的钢刀,至于刚才引赵拂衣过来的老账房,则跟在队伍后面,原本慈眉善目的一张脸,变得阴鹜凶狠。
    “几位,怎么称呼?”
    赵拂衣见这几人出来,丝毫也不慌乱,遥遥拱手问道。
    “你这小子有点意思,一点都不害怕啊,你既敢问,我也不瞒你,引你来的是我大哥付有德,老子大名雷豹,刚才弹琴的是我三妹胡霜,怎么,想报复吗?就不怕听了我们的名字,走不出这院子?”
    雷豹指着老账房、红裙女子大声说道。
    “原来是雷兄。”
    赵拂衣笑了笑,说道:“我听人说光德坊是铁枪会的地盘,看雷兄提了对短枪,莫非也是铁枪会的兄弟?”
    “哼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想攀交情吗?”
    雷豹冷笑说道。
    “如果是的话,去把齐武臣叫来,还有一条活路,如果不是的话,自己一起抹脖子自杀吧。”
    赵拂衣脸色陡然一沉。
    “找死!”
    雷豹顿时大怒,举起一对铁枪,大步向赵拂衣走来。
    赵拂衣面色淡然,只是冷笑着看他。
    不料,雷豹刚刚迈步,就被账房打扮的付有德拦了下来。
    “兄弟,报个字号吧,省的大水冲了来我们。”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三人之中,付有德年纪最大,江湖经验也最老道,见赵拂衣如此淡定,心中忽然有些没底,这才拦住雷豹。
    “就凭你们也配问?”
    赵拂衣冷声说道。
    “你找死!”
    雷豹更怒。
    “住口!”
    付有德一把拦住雷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道:“先生身份高贵,小人原是不配问的,不过,先生发话让我们去请齐会长,凭小人这点脸面,是请不来齐会长的,只求先生赏下名来,也好让我们传给齐会长。”
    在付有德这种老江湖眼里,脸面是最不值钱的,眼下不知道赵拂衣的身份,恭敬一点没有坏处。
    若是赵拂衣真的身份惊人,早一点服软,说不定就能全身而退,若是赵拂衣只是虚言恐吓,嘿嘿,他有的是酷刑手段,非要把赵拂衣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还像句话。”
    赵拂衣脸色由阴转晴,说道:“那你们看清楚了。”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来,这块令牌两指多宽,五寸多长,黑铁打造,正面刻着一个“玄”字。
    看到令牌的瞬间,付有德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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