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她,跳上短命后背,如箭一般掠出了冀都。
    “我出门打仗你却看不见我,必定胡思乱想,心绪难安。”他用陈述事实的语气,平平静静地说道,“我想到一个地方,你可以在那里观战。”
    “才不会,”她心中温暖,唇角不禁浮起了微笑,“我就修炼,兴许你回来了我都不知道。”
    他轻笑一声,懒洋洋道:“少来,你入得了定,算我输。”
    几句话的功夫,短命已跑过了一小片荒原,面前是连绵的矮山,山上稀稀有一些树。
    “上山。”幽无命拍了下短命的大脑袋。
    短命很不爽地偏过头来,打了个愤怒的喷嚏。
    桑远远知道,它是心理不平衡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从前短命只是在西部这几个贫穷的州国晃荡,大家都没装备,它也无甚感觉。这回到云州溜达了一圈,它便发现人家的云间兽,身上是穿着装备哒!
    而且听说东州的云间兽待遇更好,灵甲从头裹到了脚,进这种山,穿过那些矮树丛,根本就不会扎一身毛毛刺哒!
    像它这样高级的云间兽……为什么要裸奔!为什么!
    生气气!
    它瞄了幽无命一眼,怂了,老老实实勾着头,跃进了一团矮树丛中,快速穿过小山包。
    接近午时,短命载着幽无命二人,从一处一线天断崖上跃过,落进一片松柏林。
    穿出松柏林,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山的正下方,是一片难得的开阔地,一条平坦的山间谷道通向外头,足够五十头云间兽并行。
    开阔地囤了骑兵,约有八千余人,装备精良,威风凛凛。
    领头之人身材魁梧,桑远远从远处一望,便认出了皇甫雄这个老熟人。
    她的目光顺着山间谷道往外飘去,数里之外,便是那连接秦、冀二州的栖喜道,栖喜道中,正有东州的后勤运输军将大车大车的秦州灵甲运往南面。
    栖喜道两旁的山林间,偶尔能看到一点黑甲反射的光,那便是埋伏在两侧,预备收割这一批军备的幽州军。
    等到幽州军截下军备,向南边转移的时候,皇甫雄便会率着八千骑兵猝然杀出,幽州军猝不及防,带着沉重的装备,又是步兵遇骑兵,必定得吃一个大亏。
    这便是皇甫雄想要从幽无命身上收取的‘利息’,好叫天下人都知道,虽然丢了装备,但因为他皇甫雄的雷霆一击,叫幽无命也吃了好大苦头!
    只可惜皇甫雄怎么也想不到,他这只黄雀背后,还站着幽无命这个残忍的冷血猎人。
    幽无命平抬起手臂,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山道外的一处平地:“皇甫雄的八千骑离开谷地,必要在那里整军列阵,发起冲锋。小桑果你看,我昨日便让他们在那平地前方半里路处,埋好了铁蒺藜,皇甫雄一冲锋,必定人仰马翻!”
    “斩了皇甫雄,我便回来接你。”他把她从短命背上抱下来,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放她坐下。
    桑远远惊了惊:“你要杀皇甫雄?”
    皇甫雄这个人,怎么说呢?虽然敌对,但好像也不算个坏人。而且现在杀了皇甫雄的话,岂不是又把皇甫俊的仇恨拉回来了?
    幽无命了然一笑:“好,依你,不杀。呵,小桑果,你要知道,我想杀他,随随便便就杀了。”
    桑远远:“……”他明明就不想杀!
    他不再啰嗦,跃上短命的脊背,像一阵风,卷下了山去。
    今日他带着他的刀。
    身影在树影中时隐时现,像是一帧帧特意截出来的画面,每一幅,都是青年王者最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仿佛回了下头。
    这么远,早已看不清彼此的容颜。
    她还是冲着他笑了起来。
    栖喜道很快就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
    幽无命找的这个地方当真是极好,从这里往下望,整个战场一览无遗。
    桑远远留意到了许多细节,比如,幽军和皇甫军相比,确实是输在了装备。他们借着山势伏击经过底下谷地的东州运输队,本该是饿虎出山,扑食鼠兔的局面,然而皇甫军仗着装备好,悠然结成了防御阵线,不紧不慢向后退,幽州竟是追击不上。
    当然身在战场上,是看不到这些东西的。
    在幽军看来,便是他们扑杀下山,东州的运输队扔下东西闻风而逃,跑得比兔子都要快。
    这个快,其中又有讲究——首先,皇甫军的云间兽,品质更好。其次,云间兽平日的饮食一定更加健康营养,它们的爆发力和力量,都要远远优于幽州的穷兽。再次,云间兽身上的灵甲丝毫也没有阻碍它们的奔跑速度。
    总结起来,就是一个钱字。
    桑远远更加理解书中幽无命为什么要选择那般极端的同归于尽了。
    越拖下去,幽州只会越来越穷,力量被削弱得越来越厉害。
    眼睁睁看着仇家一天比一天兵强马壮,他能怎么办?
    能同归于尽都不错了。算算时间,韩少陵的三十定妻宴之后,幽无命便要火烧天都、身首异处!
    幸好如今有她。她已逆转乾坤,暂时保下了他的小狗命。
    桑远远深深吸了一口气。
    想要打败那些敌人,路还长得很。
    当务之急,便是——
    钱!
    她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一定要想办法,帮他挣很多很多的钱!
    等等。
    她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幽无命他的全部家当,能有几个钱?
    用全部家当和未来五年赋税作聘礼?
    恐怕真正算得上大钱的,就只有预支的那五年赋税吧?!
    所以他是开了张空头支票,就把她给套走了吧!其实,根本就是一毛不拔!空手骗媳妇!
    原本以为自己很值钱的桑远远:“……”
    再等等。
    幽州几乎全员皆兵。幽无命对手上的兵,那是优待得不得了,所以,他根本就不可能从他们手上征多少税!未来五年赋税,恐怕,根本就没几个钱!
    已经发现自己可能不怎么值钱的桑远远:“……”
    这狗男人,居然还摆出那副豪爽大方的样子,骗得她小心肝儿一通乱颤?!
    所以其实他的聘礼,可能还比不上赵周齐那些小州国的贵族娶亲时花得多。
    至于一个月后的大婚?
    算了,就请请亲朋好友,随便摆两桌凑合吧!
    终于发现自己一文不值的桑远远:“……”
    她瞪着那道急速穿梭在山林间,向着皇甫雄的骑兵迅速逼近的利落身影。
    瞪了一会儿,忍不住扶着额头,无奈地笑了起来。
    这男人,她都不用担心日后要斗什么小三——他根本没钱去浪!
    想完了财政大事,她的目光幽幽飘向西面。
    她又想起了今日他在云榻上的表现。
    幽无命是极其聪慧的人,亲眼看见尸体上的伤痕之后,他恐怕就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所以在路上时,他才会仔细回忆每一次凶案发生之时,他在做什么、心情如何。
    两相对照,他已确定‘觅心者’正是那具人偶。但到了冀都之后,他还是选择把她抱上云榻,怀着复杂至极的心情,和她亲密了一回。
    一来,是最后的确认。
    二来,是为了她的安全。
    他必须确认,那具邪偶此刻身在幽州,无法伤害到她。
    这样他才敢离开她,独自上战场。
    桑远远望向那道正在密林中穿梭的身影。这里地势实在险峻,除了短命之外,再没有第二头云间兽可以这般无声迅捷地接近皇甫雄的骑兵,但是这一仗又非打不可,因为铁蒺藜不可能灭了一支八千人骑兵,一旦皇甫雄稳下阵脚,便会绕过陷阱地带,再一次发起冲锋。
    所以幽无命必须做这个英雄。
    桑远远凝望着他的身影,眼眶隐隐有些发热。
    这个心思缜密的男人,其实也为她付出了太多。
    栖喜道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幽军大获全胜,将那一车车精良的装备从谷地运了出来,从极远处看,都能看出那些蚂蚁大小的黑人们个个是一副穷人乍富、走路发飘的德性。
    恨不得一路唱歌回去。
    皇甫雄的骑兵出动了,五十人一排,铁蹄踏出隐身的谷地,迅速在谷外的平原上结成了方阵,压下枪尖,开始发起冲锋。
    一切尽在幽无命的掌握之中。
    他的身影停在了最后一座小山头上。
    短命仰起了脑袋,预备冲锋。
    刀在手中,他偏过头,往身后的高山上看了一眼。
    旋即,战袍飞扬,身形似箭,笔直地向着前方那八千铁骑扑杀而去,一往无前!
    黑刀低低压在身侧,相隔那么远,桑远远都能听见隐约的嗡鸣震颤声。
    她激动得站了起来,心脏‘怦怦’乱跳,血液在体内奔腾。
    既是紧张,又在为他感到兴奋。
    这,就是她选择的男人!
    皇甫雄的骑兵前排开始人仰马翻。
    除了铁蒺藜之外,那一带还埋藏了许多爆炸物。
    平原之上,轰隆声、兽鸣声,连绵不断。
    冲锋之势不是说停就能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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