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吗?”她问。
    幽无命偏头看她。
    “祭祀,可以安抚冥魔。你相信吗?”她回眸,深深望进他的眼底。
    “我若相信……”只见他的脸上浮起邪气满溢的笑容,“便不会做了。”
    她怔怔地望着他。
    他的呼吸变得极沉,覆在她耳畔,嗓音有些兴奋沙哑:“小桑果,你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脏,我每日,都恨不得叫它灰飞烟灭!”
    桑远远:“……”
    这个变态,恐怕是没救了。
    他忽地笑了,笑容至邪:“我会好好活着,亲手给它送葬。”
    桑远远:“……”
    妥妥的灭世反派,纯的。
    这能掰得回来?
    便在这时,围在那具少女躯体旁边的人群,忽然吵闹了起来。
    幽无命轻扯缰绳,短命撒蹄跑了过去。
    到了近处,得知少女的小臂上有一道指甲划破的伤口,几个白袍祭司惊得魂飞魄散,正在查验这道细伤究竟是祭祀前的旧伤,还是方才搬运尸身时弄出的新伤。
    “有一点瑕疵都不行!”祭司惊恐万分,“为保万无一失,最好再做一次完美贡品!”
    当即有人把另一名少女推到了前面:“大人,看看她,没有半点问题!”
    像是在推销商品一样。
    桑远远心脏微悬,望了过去。少女恰好抬起头来,一双麻木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桑远远,眸中像是有奇异的星辰在转动。
    桑远远看到少女的嘴巴动了动,好似在用口型说——‘帮帮我。’
    她身体一颤,下意识地攥紧了幽无命的手。
    幽无命动了动眼皮。
    亲卫上前拨开人群,幽无命慢悠悠到了近处,斜眼一瞧尸体,道:“死后的伤。”
    见到主君到来,人群顿时跪了一地。
    “主君!”
    主君发了话,自然无人敢质疑。
    既是死后的伤,那便不需要再祭祀另一名少女了。
    死里逃生的少女跪在地上,一直盯着桑远远,直到被人拖了下去。
    桑远远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那蓬血色的阴云坠在了她的心头,令她周身不自在。空气中的血腥味道让她十分头晕,呼吸像是陷入泥沼一般,粘腻沉重。
    分明还是清晨,她却感觉到了午困,眼皮越来越沉。
    她皱了下眉,忽然想起了一件很不对劲的事情——当初,梦无忧本是要做祭品的,若不是韩少陵把她从奴隶营中带出来的话,今日在韩州被放血祭祀惊蛰日的,便该是她。
    可是,那一日梦无忧摔在幽无命的桌案之前,脚踝上赫然有一枚月牙胎记,正是这枚胎记让一名幽影卫认出她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用自己的命换下了她的命。
    “有胎记,也可以做祭品吗?”桑远远忍不住偏头问道。
    “自然不行。”幽无命不用过脑,随口回道,“任何瑕疵都不可以。”
    话音未落,他垂下头,盯住她,眸光逐渐深沉。
    “啊,我记起来了。那个赝品,正是一个祭品。”幽无命缓声道,“一个祭品,怎能有胎记呢?呵,赝品还是个撒谎精。”
    韩少陵是被骗了吗?
    他确实是被一个快要赴死的女子流下的眼泪打动的。
    桑远远轻轻摇了摇头。即便她一万个看不上梦无忧,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像梦无忧那种人,说不出这种谎。
    她一定曾被选中为祭品。
    所以胎记这种东西,也会后天长出来吗?在适合的时机……长出来……救她的命?
    桑远远凝神思索的模样,落在幽无命眼中,渐渐点燃了暗火。
    “你在想什么?”他轻飘飘地问道。
    她想得入神,竟没听见。
    幽无命躬身,覆在她的耳畔,像催眠诱骗一般说道:“发现韩少陵被人骗了,是不是很想去找他,告诉他真相,嗯?”
    桑远远迷迷糊糊思绪就被他带歪了,她隐约觉得,这个男人好像对她施了什么奇怪的迷惑心智的术法。她恰好很困,于是中招了。
    “对啊。”她呆呆地说出了心里的话。
    幽无命的眼神瞬间冷进了骨子里。
    他抬起一只大手,缓缓抚过那一身象征着幽州女主人的玄服,落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扼住。
    “然后呢?”他继续在她耳旁轻轻吐气,“让他厌弃那个女人,你好回到他的身边?嗯?”
    “什么女人?”她依旧眼神呆滞,连呼吸受阻都毫无感觉,声音带上了倒气的喘意,道,“要告诉他,截杀父兄的人,不是你。”
    幽无命神色一变,急急撒了手。
    在她回神之前,他猛地点晕了她,将人搂在怀里,眼神颇有些心虚。
    一扯缰绳,短命撒蹄奔出了王城,径直跑到了城郊一片长满青草的矮坡上。
    他搂着她翻滚下来,把她放在草地上,蹲在一旁,瞪着她。
    “短命。”他唤。
    短命凑上前来,用鼻子拱了拱桑远远的胳膊。
    “怎么办?”他嘀嘀咕咕道,“她若是醒过来,会不会发现我错怪了她,对她动了手。”
    短命偏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颇为无语。
    它记起一件事,上回它这位主子不知道哪里抽风,忽然想要在树上雕个什么花纹,结果不小心弄岔了一点,他没想着补救,倒是干脆利落地把那树给劈成了木柴。
    还有一次,他好心帮它做了个小木屋,结果屋顶歪了一些,原本修修就完事了,他摆弄几下之后,突然不耐烦起来,又把它的窝给拆了。
    就是这么个家伙啊……
    “要不然杀了?”他果然说出了这句话。
    他还蹲在地上轻轻地晃,好像跃跃欲试的样子。
    短命打了个愤怒的喷嚏,侧过身,一个甩尾把幽无命掀得倒坐在草地上。
    幽无命震惊得货真价实。
    只见短命把毛茸茸的大屁屁往地上一落,整只巨兽端端正正坐在了桑远远的身前。
    它其实是有点怂的,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瞟幽无命一下,又瞟幽无命一下。
    一人一兽对上视线,它立刻摆出一副傲娇的姿态,把大脑袋拧到一边。身体却是寸步不让。
    幽无命:“……”
    僵持半晌,他慢悠悠站起来,道:“没带刀出门,连短命都反了天了。”
    他歪着头,控诉:“你成精了是吗!”
    短命颇有一点心虚,脑袋耷拉少许,自下往上瞟自家主人。
    “小桑果是我的!”幽无命叉起腰,宣示主权,“不是你的!”
    短命的大脑袋勾得更低了些,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让开。
    一人一兽对峙片刻,短命彻底怂了。
    它矮着身子,曲着四条腿挪到了一边。
    虽然身体很诚实,但它仍然提着最后一口兽气,摆出一副随时准备扑倒幽无命,以防着他干蠢事的姿态。
    幽无命无辜地眨着眼,坐到桑远远身边,把她拉起来,半个身子靠在他怀里。
    短命观察了片刻之后,蹭到他身后,给他做靠枕。
    它了解自己的主人——这个模样,便暂时不会杀人了。
    “小桑果是什么做的啊?”幽无命很委屈地拨歪了桑远远的脑袋,盯着她颈部淡淡的淤痕,“我就轻轻碰了下。”
    短命直翻白眼。
    “哦!”他双眼一亮,“是姜谨鹏弄出的旧伤!姜谨鹏呢我要杀了他。”
    短命:“……”
    幽无命点点头:“对,收在那里,和‘它’在一起。便让他再好好‘享受’一阵。”
    声音阴恻恻的。
    他眯了眯眼。
    叹息:“你说,我都快死了,幽影卫怎么就不叛呢?跟着我,他们到底图个什么?若是叛了,我就把他们全杀掉,省得今天死一个,明天死一个。”
    他回手摸了摸短命的脑袋:“你上次怎么也没死呢,死了一了百了,不死,我还得操心你何时死。”
    短命:“……”
    它觉得它的主人其实是个非常非常没有安全感的家伙,只不过他自己一定不会承认这一点。
    一人一兽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幽无命很慢地低下头。
    只见他揽在桑远远腰间的那只手上,落了一滴透亮的水珠。
    怀中女子轻轻地颤抖起来,发出细细呜咽,像只奶猫一样。
    她低低呢喃:“双儿……双儿……”
    幽无命的眼神陡然凌厉。
    短命很及时地把自己的脑袋伸在幽无命的魔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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