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后正剧烈地咳嗽着——方才众人翻找之时,身边女官趁人不备,强行把手边上一杯凉茶全灌进了她口中。很快,她的哮喘发作了。
    她咳得五脏六腑都快碎了,她用哀求的目光望着女官们,又伸出手指着林氏。
    林氏冷冷瞥一眼她,回眸将目光定在挣扎的晋国公身上。晋国公虽是武将,却许久不曾握刀习武,十几年来沉迷酒色,没几下子就被两个内监死死摁住了。林氏一步一步地站到了他面前,蹲下身子,伸手笑道:“拿出来。”
    “什么?我没有偷拿血玉……”
    “不是血玉。你知道我需要什么,那是一件很珍贵的宝物,就在你身上。”
    “你……你胡说什么……”
    “那我只好亲自来取了。”
    林氏轻巧地握住了晋国公的右手。
    时隔二十多年,她再一次握住了对方的手。
    新婚燕尔那几年的甜美,是她恨之入骨却无法忘怀的记忆。她自然记得,这个男人曾经给了她最好的日子,每一次握住对方的手,那种心潮澎湃的冲动是多么清晰……可是现在,她眼睛里闪烁着的,只有仇恨。
    还有面对一个手下败将的胜利的……喜悦。
    林氏猛地一拽,将对方宽大的袖子震开,随即用另一只手从袖口中取出一卷封存地严严实实的、外表看起来极其精美的画卷。她轻笑着,当场展开了摊在青玉案上。
    “你,你……那是……”晋国公乌青的嘴唇如筛糠一般地抖起来,突地仰天发出一声惨嚎:“林漪澜!你这个贱人啊!你要的,竟是这个东西?!”
    “否则我要什么呢?”林氏猛地回头:“因为据我所知,你们晋国公府,只剩下这唯一一件有价值的东西了!你们还有什么呢?若是还有更多,那就最好,我统统要了。”
    晋国公颤颤看着她,半晌俯身呕出了一口黑血,软在地上挣扎道:“你,你们,你早就盯上这东西了?不,不不,你们用什么威胁了太后娘娘?你和徐策,你们……徐策为何能够封王?这并不是什么救驾之功罢?该不会是,该不会是……”
    他终于明白了。
    但他明白的太晚了。
    若他早些发现端倪,他绝不会带着这么贵重的宝物进宫!这根本就是自投罗网!
    “晋国公大人这话我可不明白。”林氏细细看着手中图纸,一寸一寸地辨认。很快,她确认了这张图是真品。
    她快速收起来,塞进了自己的袖口里。
    “哦对了,那块血玉……”她回眸指了指晋国公:“也在他袖口里。”
    众女官上前一翻,果真。
    “晋国公大人偷盗皇室贡品,按律当斩,念在您是太后娘娘亲兄弟的份上,臣妇为您求情,不如就请太后将晋国公府查抄、满府禁足吧。”林氏笑道。
    上首太后咳嗽的声音低了下去,并非是女官好心给她用了药,而是她人老了,咳到这份上就能晕过去。等太后彻底因窒息而晕厥,那女官才将一粒薄荷丸塞进她口中吊着她的性命,转首命令道:“太后娘娘口谕,将晋国公府抄家禁足,派遣城防营严加看守,任何人不得进出!”
    晋国公死死地咬着牙,一声未吭。
    他急促而艰难地喘息着,很久,当那几个内监要拖了他下去时,他反手指着林氏道:“贱妇!你如今荣华加身,连皇族都踩在脚下,你觉着你赢了吗?哈,哈哈……一个和外男苟且身败名裂的女人,一个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下的女人,一个大半辈子在庵堂里做粗活受辱的女人,一个只能靠着佛法来填补千疮百孔的人生的女人,你觉着你过得好?”
    晋国公的面孔几乎疯癫一般地扭曲着。他一字一顿扔下最后一句话:“你,只是个可悲可恨的贱妇,当初我命人拿着杠子一点一点地从你肚子里挤下来的那个孩子,你还记得吧?”
    林氏的身子突地僵住了。
    她一动不动,轻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那个孩子!你和外男厮混生下徐策后,你又怀了第二个,你还真是恬不知耻啊!还好我及时发现了你的奸情,带着人打了你的胎,否则这世上又要多一个野种了!哼,都怪我优柔寡断、被你那娘家胁迫,否则我早连徐策一块儿杀了,也没有今日这么多麻烦!”
    晋国公恨得满脸青白,啐道:“贱妇!想当年,我可曾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你?我拿真心待你,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挣来给你,可是林漪澜,你给我的回报又是什么呢?你践踏的不单是我的情分,你把徐家满门的尊严都毁了!我堂堂国舅爷,一辈子竟被你这贱人玷污,我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宗啊!”
    林氏说不出来话了,她只是轻轻吸了一口气。
    晋国公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拼死挣脱了那两个内监,一边爬着扑向林氏一边癫狂大笑着:“我今日就杀了你!你陪我一块儿吧,到了地底下我就能永生永世地折磨你!这皇族变天了,晋国公府怕也不成了,我不怕死,我要拉着你……让你给我赎罪,让你永生永世都背着偷人的骂名,你休想逃脱……”
    殿内一时大乱。
    无数女官呼喊着:“快抓住他,快抓住他……”还有人尖叫着:“太妃殿下小心,太妃殿下小心……”许许多多混乱的声音,里头夹杂着晋国公疯了一般的叫骂声。
    而领着人气喘吁吁赶到的傅锦仪,一脚刚跨进门槛,就被眼前的场面吓傻了。
    ***
    “母亲,母亲!”
    傅锦仪惊恐万状地抓着林氏的肩膀:“母亲,你怎么了?”
    林氏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神色空洞。女官们有的喊着“还不赶紧传御医”,有的喊着“是晋国公抓伤了太妃殿下”。傅锦仪只被自己的婆母吓得手足无措,见林氏如晕了一般没个反应,回首怒视着女官们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眼睁睁瞧着我母亲被抓伤,那么多的人,还制不住一个年迈体虚的晋国公!”
    女官们都是徐策驭下的人,都吓得连连跪地请罪,一壁辩解道:“奴婢们也不知是怎地了,几个大力内监都按着晋国公的,谁知这晋国公发起狂来的那么一瞬间,力大无穷,硬是挣脱了人扑在太妃殿下跟前……”说着还面露惊惧地指向那被许多人摁着、兀自蹲在角落里、目光血红的晋国公。
    傅锦仪从没见过这样的晋国公。
    这个年过五十的老者,从前与她居在同一个屋檐下时永远都是一副满面沧桑、垂垂老矣、被酒色掏空身子的颓废模样。而每次见面,对方对她流露出的神色只有厌恶、愤恨和鄙夷。
    相比阴狠狡诈、擅长在后宅里兴风作浪的太夫人李氏,傅锦仪对这晋国公大人倒不甚在意。这人的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薛姨娘和那些年轻女人的温柔乡里,要么和一众狐朋狗友饮酒作乐,顶多在李氏的预谋下会领着心腹们和徐策对峙。傅锦仪还以为他这样的身子是活不了几年的,却没想到……
    他竟还有能耐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伤林氏!
    傅锦仪的目光渐渐阴冷下来。
    在这一刻,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和对待李氏一样,这位晋国公是不能再留了。
    “母亲,你倒是说句话啊!”傅锦仪小心翼翼盯着林氏的面容:“你能听见吗?是我,是我来了呀!”
    她一声声呼唤着,伸手按住林氏手腕上抓伤的血痕——那便是晋国公先前留下的,但这伤痕并不深,连血珠子都没出来,可见当时晋国公虽扑在了林氏身前,真动手时却被人及时拉开了。既然伤势这么轻,那林氏也不该是这副样子……
    傅锦仪都怀疑那晋国公是否早有预备,在指甲里头藏了什么剧毒!
    她伸出手在林氏眼前晃动着。
    林氏只闻进气不闻出气,怅怅然许久,傅锦仪都急得要传信给徐策了,她倒眼珠子一翻扭过了头。
    傅锦仪一惊,还未来得及倒抽一口冷气,只听她道:“你竟敢,诅咒我的孩子?”
    傅锦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什么孩子?”
    “哼,你偷了外头野男人怀的种,早被我打下来了!那是个女胎,我把那一坨血肉封在了酒坛子里,埋在普济庵镇压恶鬼的神龛下头一把火烧成了灰,还下了永世不能超生的咒!哈,哈哈,我是后悔当初早该这样处置徐策,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晋国公脸朝下被人死死摁住,却还有力气抬着头,嘿嘿冷笑着叫骂起来。
    “够了,堵上他的嘴!”傅锦仪听的头皮发麻,指着晋国公道:“你们都是死的吗!再不成就割了舌头!什么晋国公,什么国舅爷,如今都是阶下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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