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哗然之时,很诡异地,没有人提出什么异议。
    临朝的臣子们跪在地上三呼万岁,这样的情景和金銮殿百年来上演的每一日都一模一样。但是……
    很多人的身体都在颤抖。等圣旨念完了,一位御史大夫拱手道:“大司马将军真乃天神下凡,连攻入皇宫的叛军都铲除了,实在是国之栋梁啊!那些叛军一路烧杀劫掠,合该千刀万剐,只是……老臣家中宅院都被叛军焚毁,妻儿老小如今无处安身,不知圣上……”
    这位御史大夫官拜御史台首席,以刚正不阿著称。以往,他最看不惯徐策这样功高震主、恃宠而骄的武将,多次弹劾他藐视皇族。
    只是今日,他可没心思管徐策被册封安王一事了。
    在八月三十日叛军入京的当晚,他的府邸被攻破,一大家子人差点就葬身火海!他家又是文臣氏族,儿郎们没有习武的,一时间无力抵挡匪徒!若不是后头来了一队手持皇族令牌的武士们援救……他不敢想象会是什么后果。
    后来他才知道,叛军入京时四处空虚,连宫中圣上都受了胁迫,虽然发出了救驾的信号,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最近的山海关守军赶到京城也需要三天……而也算是巧了,恰逢在淮南征战的大司马徐策领兵回朝!徐大司马在淮南吃了几场败仗,领去的两万精兵回来也只剩一万了,但徐大司马曾是京城指挥使,他收拢城防营剩余的兵马,背水一战闯进皇城救驾,和叛军拼杀地火光冲天……
    最终倒还真成了!
    圣上获救之后,徐大司马又指挥精兵镇守京城,将闯入各大名门府邸的叛军一一击垮,将那些落入叛军手中的贵族们解救出来。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御史大夫,这会儿只念着徐策救命之恩,又深觉悔不当初——自己从前弹劾徐策拥兵自重,可到了这种时候,若不是徐策手里有那么些力量,又能依靠谁来抵挡叛军呢!
    而在他之外,其余许多被战火殃及的臣子们都有此想法。
    “是啊是啊,若不是大司马将军救得及时,我那妻儿老小也早都被叛军虏走了!”礼部尚书大人附和道。
    “还有微臣!微臣家里也一样被烧了,微臣的母亲被叛军砍伤,这会儿危在旦夕啊!还请圣上开恩,救救微臣的老母吧……”另有一位吏部郎中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大家有的对徐策感恩戴德,更多的人则趁着上朝的机会,痛哭流涕地向圣上求恩典——大家在战火中都受了难,那些叛军们可真真是奇异地很,不对寻常平民下手,专挑名门显贵的府邸,冲进去烧杀劫掠、无恶不作。若是再瞧仔细一点,很多人就会发现,这些受难的府邸似乎有什么相似之处。
    是有什么相似呢?
    好像是都曾和安定侯府不和睦?不不,似乎也不是这样,皇后的母族陈家可是一直在拉拢安定侯府呢,结果这一回最惨的就是陈家了,皇后的两个兄弟都被杀了,过世的原配皇后的父母亲人被砍伤者众多,家里的宅子更是烧得一干二净……
    而正相反,安定侯府的死敌晋国公府,这一回倒是安然无恙!徐家府邸是京城里最扎眼最显赫的,叛军在京城里四处搜寻竟都没看见那么大一座宅子,愣是绕着走的!
    好吧,叛军而已,杀起人来哪有什么规律可循!
    如今叛军终于被打退了,可很多人都处于无家可归、或亲眷受伤的难堪境地。
    大家只好哀求圣上帮家里度过劫难。
    皇帝李治喑哑地咳嗽了两声。
    他望着台下痛哭的臣子们,抬起手往下压了压,道:“众爱卿不必担忧……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朕甚心痛!也绝不会任凭你们无家可归的。朕的意思是……”
    他说着又咳嗽了两声。
    身侧那位宣旨的宦官连忙上前,端茶倒水伺候着。等皇帝喝了茶,宦官大声道:“圣上的意思是,但凡家宅受损的臣子,分封宣武门外墙驿站暂居;凡亲眷遭叛军砍伤者,接入宫廷请御医诊治!”
    堂下臣子们先是微微愣住,随即激动地满面热泪,连连磕头谢恩。
    大家心里都在想着,这皇家平日里对待臣子们也不过尔尔,今日遇上劫难,竟能如此开恩……宣武门外墙下的驿站历来是招待他国使臣所用的,平日里没有使臣前来,就只能空着,不准臣子靠近,以彰显皇族威仪。如今很多人的宅子被烧毁,皇帝竟能下旨请他们暂居驿站!
    这真是天大的恩典……皇家驿站是内务府督建的,再怎样也是比着内廷宫殿的规制,里头的布置不说富丽堂皇,倒也不是寻常府邸能比的。
    大家兀自欢喜,唯有那一开始求恩的御史大夫,趴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转着眼珠子。
    他这人以弹劾为长,历来擅长挑同僚的毛病。这会儿,在旁人都只知道谢恩的时候,他那聪明的脑袋却发觉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让臣子们暂居驿站……皇恩浩荡是一方面,但这事儿……
    他想起来,大秦国的历史上,让臣子们居住在驿站的情况,在这之前只发生过一次。那是一百年前景宗篡位时,他将一干重臣连同家眷召集进宫,并扣押在驿站中,美其名曰招待臣子,实则……在后来的战火中,那些被关进驿站的臣子都成了人质。
    驿站设在宣武门外墙,那个地方还算在皇宫之内。
    御史大夫的脑门上渗出几滴冷汗。只是下一瞬,身侧一位同僚将他扶起来,笑道:“御史大人下了朝就快回去安置妻儿吧!听说您的夫人还怀着身孕,这一回险些遭了难,如今寄居在族人屋檐下,也很是不得力。您要快些将夫人挪到驿站静养,再请御医瞧瞧,可别落下什么毛病!”
    御史大夫立即想起自己那怀胎七个月的夫人。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忍不住道:“是是,我家妻儿们如今住在堂兄在京郊的园子里,我那堂兄虽有心帮忙,无奈他只是个小商人,没什么能耐……唉,唉,咱们赶紧回家去!我家夫人一直不大好,早日挪进宫来养着才行……”
    众臣子们一壁叩谢皇恩,一壁私下议论几句。等众人都清净了,圣上身侧的那位宦官再次清了清嗓子,高呼:“圣上身体不适,退朝!”
    臣子们跪地恭送圣驾。没有人觉出不妥,圣上是被叛军挟持过的,差点就丢了性命,如今能站出来接受百官跪拜已是不容易。
    圣上由那位宦官扶上轿辇,厚厚的帘幕放下来,一路抬回南书房。
    ***
    “安王妃殿下,太妃殿下,承蒙款待。”
    穹顶高悬的厅堂内,桂花甜腻的气息从粉椒墙外密密匝匝地透进来,堂下一位身着后妃服制、衣冠华贵的妇人正朝对面而坐的两位主人家轻轻笑着。
    她的对面,傅锦仪不过穿一身浅紫色串珠弹花暗纹的锦服,头上只插一支紫玉镶明珠的流苏簪子,瞧着只是寻常贵妇,丝毫没有身为当朝最显赫异姓王王妃的威仪。
    她恬静地微笑,伸手为身侧坐着的林氏——如今已是安王太妃了,缓缓斟了一盅清亮的花茶,道:“李贵妃娘娘驾临府邸,才叫我们安王府蓬荜生辉。这几日,宫中事务倒也清减了?怎地贵妃娘娘有闲情出宫呢?”
    李贵妃连忙道:“自皇后娘娘被叛军挟持受了惊吓后,一直在凤坤宫静养,我这赶鸭子上架接手了宫务,一时间也手忙脚乱地,哪里能有什么闲心思!只是……听闻王妃孕中虚弱,我心里担忧,怎能不来探望呢!”
    她是当朝贵妃,又因皇后抱病,白捡了个主持六宫的大权,如今全天下人都知她炙手可热。只是在安王一家面前,她的言辞中难免带上了些许恭敬。
    傅锦仪含笑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这孩子……真是一波三折,还能活下来,不容易。
    如今御医诊治,说是胎儿偏小了,毕竟已经五个月了,却只是稍有显怀。
    傅锦仪采纳周御医的建议,没有急着服用大补的药材和山珍海味一类,在每日如常服用“寸寸思”解药时,命令明觉寺日日配送斋饭,另请宫中御厨奉上撇了油的乌鸡汤和寻常蒸煮的花菇鸭掌、奶汁鱼片、糖醋里脊等再普通不过的菜肴。
    按着御医和徐策请来的郎中所说,寸寸思的毒性只侵害母体、夺走母亲的性命,对胎儿反倒没有伤害;而使得傅锦仪这一胎虚弱的原因,并非中毒,是她孕中忧思过度。
    能不忧思么!徐策离京时并没料到她会怀孕,后来徐策征战淮南,她在京城按计划收拢势力,尤其是为了拿到晋国公府麾下的几支队伍,她简直费尽心机。
    运筹帷幄可是一件费精力的事!
    为了静心安神,她被徐策下令不允许出门了——闭门养胎时,那热衷佛法的太妃林氏还兴致勃勃地从明觉寺借来檀香、神龛、经文等物,建议她日日诵经。
    傅锦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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