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筋疲力尽地坐起来,浑身一层一层地冒冷汗。她想着,学佛是没有用的罢?已经七天了,她的身体还是被寸寸思一寸一寸地侵蚀着。她其实已经感觉到了五脏六腑的虚弱,她和林氏都计算出,七天之前她只用两刻钟就能把一箩筐的白菜洗好切好,但现在她所用的时间延长到了半个时辰……七天之前她能够读十遍背诵下一页的经文,现在需要读十五遍甚至更多。不单体力在下降,脑子更是记不住东西了。
    “娘……”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捏住了林氏的手臂。
    “你别怕,这还不到时候。”林氏反手抓了她的手腕子,道:“学佛是有成效的,你至少坚定了意志,你想是不是!”
    傅锦仪:……
    好吧!
    “就算没有太大的效用,只要能够拖延你的病情,这都足够了!”林氏一字一顿地道:“徐策那边应该收到消息了,我吩咐去传话的人是一个骑马最快的!你需要更多的时间去等,等着救你的人出现!”
    林氏这话说得对。
    可是……
    傅锦仪的泪水还是滑了下来。
    她只能等,等来的是新生还是死神,谁也不知道。
    她无比痛恨自己这三年来的粗心大意。如果她能早些发现……就算在有孕之前发现,按着弘业师父的说法,她都更容易活下去啊。
    她不想责怪花朝,她只能怪自己。她这三年里,沉溺在和老太君李氏家长里短、甚至鸡毛蒜皮的斗争中,沉溺在皇子们夺嫡的刀光剑影里,沉溺在徐策坚硬如铁的胸膛里,她却忘记了去想一想,晋国公府里的人,难道就没有一张底牌等着她吗?
    甚至在和晋国公府决裂之后,她竟然还没有去查一查自己身上,在竹林小舍里居住的三个月都不曾怀疑什么……都已经被看做野种赶出家门,晋国公府难道不会杀她吗?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
    寸寸思并不是什么霸道的毒药。
    也因此,在五日之后的第三次晕厥的时候,傅锦仪还活得好好的。她这一次昏过去的时间又短了一些,但弘业师父来瞧之后,说:“夫人不必太担心……您的命数还没有尽。”
    是还没到阎王来收的时候么?
    傅锦仪不免自嘲。是啊,寸寸思甚至不是一击致命的药,就算是像她一样怀了孕的女人,若是拿掉孩子,就能换来更大的生机,甚至因此活下去都是有的。可是,越是这样的一线生机,越让人……痛不欲生。
    明明是死,却还吊着一线希望,给你一根稻草抓住,最后却仍然将你拖入深渊;在阎王的铁索面前自以为是地挣扎,最后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真正比死更可怕的是无尽的折磨。
    傅锦仪没有太多身体上的病痛。除了有孕导致的食欲不振,她甚至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可是,她开始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智快要撑不住了。她拼尽全力想活下去,想保全这个孩子,但死亡的阴影只会步步紧逼。
    她从厌恶坐禅,很快变得贪恋,因为只有坐禅的时候,将所有的神志都凝聚在呼吸上,她才会忘掉一切。
    又过了两日之后,外头倒是传了一条消息进来。
    ***
    “果真是晋国公府里的消息吗?!”
    傅锦仪急切地抓着传信丫鬟的手,语无伦次地问道:“是花朝姐姐对不对?她查出来了对吗?还是她找着解药了?你快说,果真是晋国公府里传来的?”
    傅锦仪不是第一回关心晋国公府了。
    自从被赶出来,她对晋国公府越发上心——毕竟徐荣获罪、刘氏病死、徐荣新娶了长兴侯府的贵女等诸如此类的事情,都是她推波助澜。她如同一只躲藏在阴暗密林中的小豹子,兴奋地等待猎物落进陷阱,再兴致勃勃地欣赏对方的狼狈、收走从对方身上夺取的战利品。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了。
    她等待的不再是晋国公府的热闹,只是自己活命的机会。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夫人,的确……的确是晋国公府里传回来的消息,也的确是花姨娘的手笔,可是,可是……”小丫鬟吞吞吐吐地。
    傅锦仪抓了她的肩膀道:“把东西给我,我来看!”
    她迫不及待地一把抢过信笺。
    “夫人,花姨娘还没找着您要的东西呢!花姨娘这次传信回来,是为着另一件要紧事!”丫鬟惶急地禀报着:“夫人,您不能着急,太夫人特意吩咐了,千万不能让您急火攻心……”
    傅锦仪根本就听不进去。
    她一目十行地看着手上的信笺,只是越往下看,她的目光越发惶惶然。
    花朝派人传进来的东西,真的不是她想要的。
    甚至,花朝连一切有关寸寸思这种药物的话,都没有提及。
    傅锦仪的神色从炽热变得冰凉。她终于再次抬起头,满眼无助。
    “花朝姐姐……她没带东西给我呀。”她喃喃道。
    “但是夫人,花姨娘想告诉您的,一样是很要紧的事情啊!”丫鬟尽心尽力地解释道:“您仔细看看!花姨娘说了,她发现了晋国公府的陈年旧事……花姨娘还交代了,若是您病着,就去禀报太夫人,让太夫人决断!”
    傅锦仪揉着自己的额头。
    烦躁和不安一齐涌上心头……说实话,生死攸关至极她还真的难以分心去考虑别的。
    但……这好歹是花朝费心传进来的消息。
    她应该看看。
    “你……再给我瞧瞧。”她再一次从对方手里将信纸夺过来了,逼着自己一字一字地看下去。这一次,她看明白了。
    “说的是当年一位姓何的夫人的事情?”她的手指轻轻抓着信纸,眉头紧皱:“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那么多年过去了!”
    她这会儿已经有些精力不济了。
    比起刚发病时,她现在越来越容易困乏,采摘瓜果的任务也一再缩减……通过计算缩减的分量,她就能知道自己的身子还能撑多久,这使得她一日比一日更绝望。
    “您,您再好好看看!哦,背面还有!”小丫鬟忍不住出声提醒。
    傅锦仪不耐烦地将纸张翻过来。
    只是再看下去时,她的神色僵住了。
    的确是陈年旧事,甚至已经时隔四十多年了……但花朝提到的这位何夫人,身份实在太不寻常了。
    她是徐太后的生母。
    傅锦仪想起来了。
    她在晋国公府所度过的鸡飞狗跳的两年时光里,很多不慎重要的零碎之事的记忆都是模糊的,但她好歹还记得一些。她记得,徐太后并非李氏亲生,当年李氏和老国公爷不和睦,不少妾室都生了子女,徐太后只是庶出的长女而已。但徐太后的生母和李氏是有亲缘的,两人亲如姐妹,更有传言说,徐太后的生母是因李氏当年在国公府里站不住脚,特意请进来帮着笼络国公爷的。
    而这位何夫人英年早逝,没有福分享有徐太后半分的荣耀。
    这样的事情是后宅里常见不鲜的……何夫人生了长女几年后就病逝了,这位长女随即由李氏抚养成人,认李氏做亲生母亲。而且话又说回来,若不是因着养在李氏膝下还得了个嫡出的名分,她就没有资格嫁入皇室,即便先帝当年只是个最不起眼的小皇子。
    可谁都没想到,这位有幸嫁入皇室的女子,最终能够母仪天下——这一点,连李氏都没有想到。
    四十多年前,先帝不得父皇的看重,甚至曾跟随其母住在冷宫里。徐家那时候声名显赫,李氏将女儿嫁给先帝,可不算是什么好买卖,充其量是高不成低不就。至于最后先帝赢了天下,那只是徐家押的好几个筹码中有幸命中的一个。
    徐氏做了皇后,如今还做了太后。
    徐家真是有福气啊。
    何夫人也真是可怜啊。
    在和薛姨娘一众无休无止的争斗中,傅锦仪从来没有心思追问上一辈的事情。但直到今日——
    “何夫人死因并不简单,表面上人尽皆知的被另一位宠妾推进水塘里淹死的事实,只是欲盖拟彰。”
    花朝这句话,没有半分疑虑,是非常笃定的态度。
    花朝是暗卫出身,多少年在徐策身边负责搜罗敌情等消息,专攻此道。她能够下定论的事情,傅锦仪不需要怀疑。
    傅锦仪微微惊愕地看着手上的这张纸。
    何夫人的死因并非是李氏宣称的那样吗?
    “何夫人与李氏情如姐妹,也是刻意编造出来的谎言。曾查到当年线索……已经能够肯定李氏与何夫人并不和睦,而何夫人出事当日,除了那位被指认为凶手的宠妾被老国公当场捉拿,另有李氏在场。不能排除李氏操纵一切的可能性……”
    傅锦仪来来回回地念了两遍。
    花朝的意思并不复杂,以她一个暗卫的眼睛观察,当年的事的确有蹊跷,何夫人是溺水暴毙的,被拿住的那位宠妾被李氏指正为真凶,而很多人忽视的是,当时李氏同样在场。
    如果推了何夫人的不是那位因罪被杀的宠妾,而是李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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