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平平和和地侧目看向她。
    “锦仪,咱们走吧。”林氏收回目光,不愿再理睬。
    傅锦仪心头虽恨,却也知道佛门重地不是争论的地方,况且薛氏这样的人,真和她计较那才是掉了身份。她冷冷回过头,搀扶林氏往外走。
    只是不料到,薛氏不依不饶地站到了两人身前。
    傅锦仪眯眸看着她。
    “晋国公夫人还有何贵干啊?”她悠悠问道,神色却已经很不耐烦。
    “林漪澜,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薛氏义正言辞道:“你以为躲到这明觉寺里就能清净了?你犯下的大罪,本该沉塘处死的,如今能苟且偷生就是我们晋国公府的恩德了!你却不知悔改,还敢顶着什么安定侯太夫人的名头安享荣华?林漪澜,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傅锦仪有些明白薛氏的意思了。
    这么多年了,薛氏做国公府的妾室屈居在林氏之下,一定很不甘心吧。
    虽然这道理听起来很荒谬——薛氏出身低微,林氏是原配嫡妻,她能得到国公爷的宠爱做个贵妾已经是福气了。可……话又说回来,在薛氏心里正室的位子本就该是自个儿的,是林氏横刀夺走而已。
    如今林氏“东窗事发”,薛氏终于得到了国公府的承认,得到了正经名分。可这名分来得太迟、太不光彩,大家嗤笑林氏不贞的同时,也在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以妾室身份上位,出身卑微,名不正言不顺之类。
    更何况,圣上一道圣旨剥夺了晋国公府袭爵不降等的恩典,这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薛氏急切地想要拿回自己的脸面,想要立威,那踩着林氏的脸面或许是一个好法子。让天下人都知道,林氏已经是她手下败将,是被国公府逐出家门的一条狗,是她脚底下的泥,对方占着正室位子这些年才是名不正言不顺!
    “晋国公夫人此言差矣,我家母亲被晋国公休弃是一回事,但圣上都曾亲自下旨洗脱母亲的污名,晋国公夫人这话是在质疑圣上的决定了?”傅锦仪含笑看着薛氏,慢慢地道:“晋国公夫人已经得了正室名分,也该知足了,再折腾些没米儿的糠,小心因小失大。”
    薛氏虽然是个只会争宠的风流女子,到底也在晋国公府活了几十年,对朝堂政事并非两眼一抹黑。
    她凤眸一眯,冷冷道:“你在威胁我?不要以为我不明白圣上的意思!圣上给你们脸面,那不过是顾忌着徐策。圣上下旨安抚你们婆媳,却同时下旨册封了我们晋国公府的世子爷!圣上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这是徐家家事,圣上不会过分插手!傅锦仪,你还真以为圣上会帮你?”
    傅锦仪含笑如故。
    “晋国公夫人说笑了,我等都是圣上的臣子,是伺候圣上的奴才,如何奢求圣上偏帮?只是,真要说偏帮,圣上念着外戚情分,也是偏帮晋国公府的。圣上册封我家夫君为安定侯,侯爵在公爵之下,我和婆母也都明白自家的身份不如晋国公夫人您。”
    薛氏眉头一挑,面上浮现出得意之色。
    这傅锦仪竟这么快就服软了,倒让她始料未及!
    “原来你们还知道身份有别呀!”她冷哼,凑至林氏面前鄙夷道:“林漪澜,你压制我多年,如今不过是个侯爵夫人,我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的晋国公夫人了!呵,你瞧,你儿媳都是个识趣的,你呀,也认清自个儿的身份吧!”
    傅锦仪又笑了。
    “是呢。我家婆母不过是侯爵太夫人,您是公爵夫人。”傅锦仪摇了摇团扇,神色散漫:“不过呀,我们两家也算有缘分!虽然如今一个是公爵、一个是侯爵,但等晋国公百年之后,咱们的身份倒是一样了!夫人的儿子继承爵位后就会成为晋侯,您也会成为侯爵太夫人,与我家一般无二了!”
    薛氏:……
    她一张绯红的面孔迅速变得铁青。下一瞬,她张牙舞爪地跳着道:“傅锦仪,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晋国公府袭爵降等又如何,索性如今我们的身份在安定侯之上!”
    袭爵降等是薛氏心里最大的一根刺。她拼尽性命换来的荣耀,却被圣上狠狠地扇了一个又一个耳刮子。因着这件事,整个国公府都愁云惨淡,李氏和晋国公没地儿撒气,便整日抓了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叱骂道:“若不是你没出息、不如徐策建功立业,至于被圣上剥夺了袭爵不降等的恩典么!圣上这样做,分明是嫌你撑不起台面,不愿意让你做一等的公爵!”
    这话虽是迁怒,但薛氏自个儿都不得不承认——这事儿要怪,就只能怪世子爷!
    袭爵到底要不要降等,全看子孙是否出息。就算祖上得了天大的恩典,子孙不成器,也早晚能坐吃山空。子孙若争气,皇家看在眼里自然会给恩典。
    薛氏的两个儿子都是无能之辈。
    她生了三个子女,唯一精明能干的小女儿却折了!她的玥儿呀,若玥儿能留在身边,她也不至于为子女焦灼……
    傅锦仪哪壶不开提哪壶,薛氏被她气得浑身都开始发抖。
    “好哇,傅锦仪,你是觉着我晋国公府没能耐了?”薛氏咬牙切齿:“你说的不错,我家袭爵不降等的恩典被圣上收回去了!但那又如何呢,此时此刻,我仍是晋国公夫人!你们婆媳两人若再不向我行礼,我明日就上书圣上,参奏你们安定侯府不知礼数!还有你,林漪澜!你一个罪人,胆敢来佛寺里进香,你敢对神明发誓自己从未做过错事么!哼,不知廉耻的一家子,我倒要看看你们安定侯府又能有多大出息!”
    傅锦仪和林氏都没有被激怒。
    傅锦仪轻声叹一口气,林氏却淡淡笑着摇了摇头,道:“晋国公夫人真是有趣,您既然做了堂堂正正的夫人,口口声声标榜礼数,自个儿也该去找个教养嬷嬷好生学一学我大秦的礼义廉耻了!在礼法上,您是妾室扶正的继室,是填房,故而是不能接受朝臣跪拜和贵族行礼的,这一点您难道不知道?至于您非要逼迫我向神明起誓,我更听不明白了。我如今是安定侯夫人,和你们晋国公府没有任何关系,我为何要为着你们晋国公府起誓?我已经被晋国公休弃,自此以后再无瓜葛,就算做错也轮不到你们晋国公府来教训,就算做了好事也不需要晋国公府来称赞。两家人井水不犯河水,我起誓做什么呢?”
    薛氏被堵得哑口无言。
    脸上倒涨得越发紫红了,傅锦仪瞧着她怕是能憋死过去。
    “你,你们,你们……”薛氏大口地喘着气:“以为捞了个安定侯的爵位就能高枕无忧了?林漪澜,我告诉你,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还活着一日,我就饶不了你!这么多年了,你压在我头上……”
    “晋国公夫人稍安勿躁。”傅锦仪抬起手往下压了压。薛氏这人看似精明,实则碍于出身和眼界,她没有什么高瞻远瞩,也没有什么真知灼见。
    傅锦仪不愿意再和这样的人闲扯了,因为这太掉身份。
    “傅锦仪,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薛氏大吼道。
    傅锦仪用一种平和的目光看着她。
    “在佛祖面前争吵不成体统,晋国公夫人真有什么事儿,争吵也不是解决的办法。”她的声色清婉动人,似乎在诚心诚意地安抚薛氏:“若我猜的不错,晋国公夫人今日过来进香,也不是特意来为难我们的吧?”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来明觉寺进香,难道是为了与你们两个贱妇纠缠?你们也配!”薛氏瞪着眼睛怒道。
    傅锦仪轻声笑了。
    “那……夫人是来求签的了?求到了天黑都还跪在这里,想来也是求得不顺利了。不知夫人是求不出结果呢,还是求得不吉利,想要请人破解?”
    薛氏被说中心事,不由眼角一抽。
    “求了什么结果,与你何干!”她脖子一扭,不屑道。
    “与我们也有相干的。”傅锦仪闲闲地笑了:“这明觉寺是国寺,本就香火鼎盛,如今弘安师父入驻后大家更是趋之若鹜。我想着,晋国公夫人也想寻弘安大师来解这道签文吧?”
    薛氏面色沉沉,冷哼道:“弘安师父声名远扬,谁不想请她解签文!”
    “那真是巧了。听说今晚弘安师父会驾临云梦斋,我家婆母在此地闲坐大半天,自然也是想要等待弘安师父的。”傅锦仪说着扶住林氏的手臂道:“婆母,咱们干脆也别走了。都等到这个时候了,再等一等也无妨。”
    林氏看了看面目狰狞的薛氏,思考着要不要和这女人一块儿等着这里。最终她倒笑了,心道:今日是为着弘安师父来的,怎能因遇上了难缠的小鬼就扰了心神呢?等在这里又能怎样。遂缓缓点头,微笑拍了拍傅锦仪的手。
    “晋国公夫人你瞧,这不就相干了么。咱们都是要等弘安师父的,就算再不快,也不能说走就走。”傅锦仪在林氏身边坐下了,隐隐挡住薛氏婆媳射向林氏的阴毒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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