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皱起眉头。
    “你们怎能这样,分明是我们先来……”
    她话未说完,身边的男子忙挤上前:“退钱退钱!”一边抓着女孩子的手:“赶紧把钱退了,下头的人咱们惹不起!这菜又贵的离谱,我要你别点,你偏偏……”
    女孩子却猛地一挣,冷冷道:“我们先来的。”
    “你闹什么!”男人目露凶光:“你听话成不?今日吃不成,明日再来吃!或者,你再点个旁的,都行!”
    “你知道我,什么都好商量,唯独吃穿用度,不能不顺着我的心意。”女孩轻轻抬了抬下巴:“我的好父亲,今儿要不给我吃,我可就赖在这儿撒泼打滚了,看看究竟是丢谁的脸!”
    男子身上顿时冒了一层冷汗。
    撒泼打滚……这女孩的意思他再明白不过了,不顺着她,她就闹出被拐的事情来!
    “算你狠。”男子咬牙切齿扔下一句话,扯了店小二道:“我加价,就匀一份给我们,成不?”
    “嗐,下头的人可是军爷,咱家这小店……大哥,我们再多退您点钱都成!”
    女孩闻言站了起来。
    “那我们下去,和他们理论。”说着朝楼梯口走。
    男子在身后简直要跳脚。
    女孩子一路不疾不徐地走下去,男子在身后想生拉硬拽又不敢,怕她当真会躺地上撒泼。等下了楼,女孩眉头一挑。
    五个身强力壮、披盔戴甲的大男人,凑在一处喝酒。老板小心翼翼在侧伺候着,其中一个武士掏了一大把的碎银子出来,唬得老板眼睛都直了。
    这伙人……当真是军爷!也当真有些势力!
    她并不是真要为了一盘蜜蜡肘子就要下来理论的。
    若下头这群人并非军爷,她还不想理会了。可军爷的话,匪盗、拐子、小偷这样的案件,遇上了都是要管的,自有一份责任在肩头;兼之又是孔武有力之人,足以为她提供庇护。
    “是你们把店里的肘子都买了?”女孩一步一步上前,平缓却清脆地喊道。
    “我的小祖宗!”男子高喊一声,率先冲上去,朝着那几个武士抱拳:“几位大人慢用,我家女儿不懂事,大人万万不要计较……”
    男子兀自赔罪,只是当他抬头,一眼瞧见了中间坐着的那位、貌似是头领的武士时,他还是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大,大爷,息怒……”他跪在地上颤颤道。为首的这个军爷,实在是长得太凶悍了。身形高大壮硕、一身腱子肉不说,一张脸黑如包公,剑眉上扬,轮廓冷硬,望之威仪顿生;更遑论,他架在桌上的右手上还露着一道狰狞的黑疤。
    这人站了起来。
    “大将军,这些市井之徒不必计较。”边上一人劝道。他瘦瘦高高地,面目年轻白净,伸手指着男子和女孩:“赶紧管教好你家女儿!”
    这人话都撂下了,男子自然吓得磕头如捣蒜。寿县小城,鲜少有阔气的人物;自己又是个人人喊打、过街老鼠一般的人,平日见了捕快都吓得屁滚尿流。
    可问题是,他想息事宁人,那惹祸的小女孩可偏要与他对着干。
    “几位军爷莫不是欺我年幼体弱?”她居然再次朝前跨了一步,身子戳在了那高瘦武士的手指上:“军爷,不就是一盘肘子么,就当是小女子请军爷发个善心,让出来一盘子吧。”
    “哎你这丫头片子,你不想活了?!”那几个武士还未发话,酒肆老板先跳了起来。比起得罪军爷,这一大一小父女俩看着就是庶民,得罪也就得罪了。他挥着帕子驱赶道:“还不赶紧滚……”
    少女心里一揪。这群武士的确凶悍,可……这一次的机会若是失去了,日后怕是再也……
    如今已经到了淮南,看男子的样子,不多日就会把自己卖出,那可就什么都完了!
    “军爷!”她撑起浑身的力气,再次朝前跨了一步。这一步,她站到了那为首的军士面前。
    饶是做足了准备,她这会儿也忍不住双腿打颤。
    她的记忆里,还没见过这么凶悍的人。
    “徐大将军,算了吧,您是什么身份,他们是什么身份。”另一位武士道:“这个小女孩也就是个刁蛮任性的小丫头,别计较了。咱们不是还有正事儿要办么!您领着兄弟们南下找人,这都多少天了,毫无结果……”
    “大叔,救命呀!”突然间,女孩扑通跪地,抱住了眼前武士粗壮的腿:“大叔,我并非故意与您抢一盘子菜,只是我被拐子拐走,实在无法脱身,求大叔救救我呀!”
    在座皆惊。
    几个武士们都愕然地看过来,后头跪着的男子两只眼睛瞪得老大,而被女孩抱住的徐策,他的眼角正抽搐着。
    大,大叔……
    他今年才二十七岁好不好!天啊!
    焦灼之时,身后那男子一咬牙,爬起来冲上前,一手扯住女孩如拎小鸡一般拎了回来。
    “闺女,你做什么呀!”他老泪纵横:“你心心念念要和那个穷小子私奔,我唯你一个闺女,你是要挖我的心呀!”说着又朝武士磕头:“军爷,万万不能听她胡说,她就是想趁机离家出走,叫我再也找不着!”
    徐策眉头皱起,问道:“她真是你女儿?”
    “是是是……”男子高声道。
    “不是。”小女孩轻轻地吐出两个清晰的字,倒是叫黑脸武士刮目相看。
    “她说不是。”徐策的目光微冷,看向男子:“你是拐子吧?”
    “哎,若真是拐子,咱们吃皇粮的人不能不管!”那个高瘦的武士道:“可是大将军,这人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如今世风日下,小丫头们为了个臭小子私奔的,不在少数!您可别好心办了坏事!”
    徐策还未作声,似乎沉思了一会儿。而那被揪住的小女孩却挣扎着,再次道:“大叔您听我细细道来,再判断不迟。我是通州人士,家中姓何,是通州大户!我叫何皎皎,父亲是通州六品通判,我是官家小姐!那日京城战乱,我家被殃及,出逃之时和家人走散,这才被这图谋不轨的拐子绑走!我身上的衣饰穿戴都被这拐子搜刮了,并无能自证身份的东西,但大叔您只要让这拐子放开我,我能够当场拿出证据!”
    “放了她!”高瘦武士喝了一声。
    女孩身子一松,先爬了起来,随后双手平举,俯身朝徐策行了稽首大礼。
    “这是宫廷礼仪,我学过的。我家是通州大户,能够进宫选秀,故而家中长辈请了教养嬷嬷。”女孩抬起头的时候,又说道:“我名何皎皎,出自一句诗:‘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若真是这个男人的女儿,您瞧这男人穿着粗布短衫,举止庸俗,怎可能养出我这样的女儿?”
    女孩说罢,高瘦武士猛地一拍桌,怒喝:“抓住那人,扭送官府!”又去搀扶女孩道:“你且放心,咱们既然遇上了你,就当是积德行善,自会送你回家!”
    那男子在女孩行礼的时候就暗道不好,畏畏缩缩地想趁机逃跑。这会儿大惊失色,拔腿往门外冲去,却不料几个武士们功夫了得,两下子被抓了回来。
    围观人里也纷纷叫道:“打死拐子!这类人最可恶!”
    武士们也抡起拳头打去,拐子的惨叫声凄厉刺耳,打了半晌,徐策命令道:“送去官府查办。”
    便有武士拎着那男子拖走了。
    女孩得了救,泪如雨下,磕头朝几位武士谢恩。她低眉跪在地上,求道:“我一弱女子,没有依靠,也不会什么手艺。但求军爷将我送回通州城,我家定会重金酬谢。”
    徐策点了点头,权作答应了,又问:“你真是何家女?”
    女孩重重点头。
    何家,通州何家。
    她早就不知自己的真名姓。但为了求救,她也早就事先想好了说辞。
    选择何家,不是没有道理的。她从人贩手中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衣裳都被换过了,又明显不合身,她知道那八成不是自己原来的衣裳。她头上手上的饰物都被扒光了,最后她翻遍了全身,终于在腰间的香囊上看见了一个“何”字。
    这只绣囊,看似极不起眼,内里的缎面却精美,里头空空如也。想来唯有这一件是自己原本的东西,不过这拐子不识货,瞧着外头灰扑扑的以为不是好东西,就没有扒去卖。
    她思索半日,想着:自己很可能是姓何的。
    或许不是,但一定与何家有关。香囊这种东西,很多都是亲朋好友的赠礼。
    自然,光凭着一个姓氏,这诓还编不下去。巧的是,他们赶路出京城的时候,在郊外住店,店内有别的客人,正是何家的。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见了那家人闲聊的话,知道了何家家主是通州城的通判老爷、何家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何家有一位大少奶奶出身显赫云云。
    想冒充人家的女儿,总要知道得详细,否则一查问自己说不出来,人们也不能相信。
    于是就定了计策,说自己是何家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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