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换了一身轻甲侍奉在傅锦仪身侧。
    “等等!徐策!”傅锦仪怔怔地看了半晌,突然道:“我们如今的安排,是预备着一旦发生意外,咱们才会……造反的。可若是没有意外,你和花朝两个穿成这幅模样,进宫给圣上看?”
    皇室有铁律,无论如何宠信的臣子,都不能带刀披甲进宫。
    真正带刀进去的,不是没有,但最后的下场都不咋地。
    就怕原本圣上还没有杀心呢,一看他的衣裳佩刀,当场起了杀心!
    “我和太子不臣之心,圣上一清二楚,何须遮掩。”徐策淡淡一笑,颇有些洒脱之象。
    傅锦仪:……
    (这破罐子破摔的态度真的好么!)
    不论如何,众人按着计划递牌子进宫。
    黑压压的城防营铁甲军一路朝京城围拢。按着徐策命令,三万人守在内城门外,做主力;一万人随徐策进宫,在宫门外等候;最后一万人,潜伏在南郊老黑山口,以备不测。
    纵然知道有这么多人跟着,傅锦仪心里还是怦怦直跳。等真到了顺贞门,她和徐策都从马上下来,跟随进宫的下人只有花朝在内的三个女子时,这种战栗的感觉更是传遍了全身!
    徐策再大胆,也不能真带着兵进宫。黑压压的人马被留在外面,傅锦仪和他先跨进朱红色的高大铜门。两人在门后稍等了一刻钟,国公爷携国公夫人林氏姗姗来迟。
    国公爷是坐轿子来的,进来后也没有下去——他和林氏两个都病痛缠身,从这地方走到南书房就能累死!再则,皇室里有五十岁以上的高官可以坐轿子的规矩。
    傅锦仪叹一口气。
    她从前厌恶老国公糊涂残忍,但真到了临头,这个便宜公爹好歹也做了他该做的。徐策叫国公爷和林氏进宫,并不是为了一同向圣上陈情的。
    带上林氏和傅锦仪,这就是要死死一块的意思了。两个弱女子在乱世里根本活不下去,徐家李氏等人逃亡时,也一定会先杀了她们两个!而带上国公爷……
    年迈体弱的国公爷进了宫,除了当人质,没有第二个作用。
    徐策这是给圣上让步呢,用他父母的性命来让步,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看守宫门的御林军不发一言,行了礼请他们进来。
    一踏进宫门,一家人心里都不踏实了,毕竟这有点羊入虎口的感觉。
    子夜的皇城和别处不同,四处点着橙色的宫灯,御林军一队一队地列队巡视。宫廷甬道漫长,几人一路到了乾清宫门外,下轿等候,不过等了两刻钟就出来了一个来请人的宦官。
    圣上这会儿已经起床了,正在用早膳。
    这位宦官是个不上不下的七品管带。他恭敬行礼,请徐策一家子进去。一路绕过前厅至后殿,路上再没有遇到别的人,圣上坐在寝室里头道:“先进来,天黑露重,国舅的身子一向不好。”
    于是大家就这么进去了。里头摆设一如从前,国公爷领头跪地,道:“漏夜进宫叨扰圣上,臣等罪该万死……”
    圣上闲闲地咬了一口春卷,一侧侍奉的丽妃一壁给圣上添汤,一壁笑道:“国舅爷快起来吧,圣上的意思是,徐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儿,皇家能帮的一定会帮,何谈叨扰。”
    圣上只是淡淡点头。
    徐策和国公爷夫妇连忙爬起来,傅锦仪的余光飞快地在丽妃身上扫过——两月不见,丽妃神色明媚、气度非凡,越发地像一个雍容华贵的后宫掌权人,而不是当初那个强撑着面子、总是会流露出惶恐的弱小女子。
    她方才代替圣上说话,是明摆着的越矩。但傅锦仪能肯定,这一切都是圣上的授意。
    圣上想要做戏给全天下人看,让大家都以为他已经被妇人操纵。
    这简直是在骗鬼……
    “圣上抬爱,老臣惶恐。”老国公拱手道,随后看向徐策。
    徐策会意,上前一步回禀:“徐家前日里,莫名生出了一种怪病,想必圣上已经有所耳闻了……这病比天花更惨烈,徐家老少人心惶惶,不知生路。微臣特来求见圣上,求圣上赐下治疗瘟疫的国手御医,一是救我全家老小的性命,二则是……防范怪病蔓延。如此大事,微臣和微臣的父亲也无心做官,恳请圣上一道罢免我等的官职,让我等安心治理家宅。”
    一直低头不语的圣上这才动了动眉头。
    “外头的传言,是真的?”他轻声问道:“徐家,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徐策咬牙点了点头,同时轻轻扯了一下傅锦仪的袖子。傅锦仪不过愣了一瞬,随即呜咽大哭起来。
    她这一哭,林氏自然会意,跟着一同痛哭。林氏哀嚎道:“也不知是什么怪病,沾上就死,我那个三儿媳妇愣是没救回来,连六姑娘一个孩子也染上了,如今凶多吉少!还请圣上念在皇后娘娘的情分上,救救我们这一家子……若真救不过来,按着大秦国法,还请圣上为了天下苍生,早做决断吧……”
    大秦九州幅员辽阔,瘟疫、天花不知爆发了多少次,这样会传染又致命的烈性病,若是发病广,上头的朝廷没有办法,那就只能封城、放火,连人带病烧干净,以免传染到其他地方。
    只是这都是对付难民的,徐家是什么地方,林氏这么说也只是试探而已。
    果然,圣上摆手道:“区区小病,你们何必惶恐如此。来人,传旨请太医院院判领几位得力的过去吧。”
    林氏松一口气。
    她方才那话,若是圣上真有杀心,一定就顺着台阶下了,可圣上显然不这么想。
    圣上还不想杀他们,就是最好的消息了。或许是圣上还没准备好,或许是他真的不想……
    “徐指挥使方才还说,想要辞官了?”圣上突地笑起来:“你这辞官,似乎也不是第一次了。”
    徐策连忙跪地,抹了眼泪道:“圣上明鉴,微臣平庸无能,在任四年有负皇恩啊!这一回又是天命不佑,家里竟出了这等事!微臣担心无法再为圣上效力,还请圣上罢免微臣的官职吧!”
    圣上听着,脸色微微地变了。
    “你竟真有此意?”似乎不可置信,圣上忍不住问道:“你家里究竟是染了什么病,会如此厉害,让你父子都无心做官了?”
    这个时候辞官?
    徐家当真出事了?不是徐家人有意夸大?
    林氏悲切的哭声再次响了起来,徐策沉痛道:“不瞒圣上,宫中周御医大人与我家交好,已经私底下请来瞧了。周御医擅长疑难杂症,却看不出那是什么怪病,只能肯定,这病会传染!我家三奶奶濒死前,家里用了无数的药材救她,竟是半点效用都无,眼睁睁看她暴死!微臣想着,以微臣家里的财力,还不能救治这种疾病,那一旦传染出去,平民百姓岂不是死路一条,这真的是瘟疫啊!”
    圣上神色中流露出了震惊。
    “传旨,遣御林军,封禁徐府,不准任何人进出,以免瘟疫传出。”他皱着眉头道:“徐指挥使,你既无心做官,朕也只好应允。徐家是皇后的母族,朕自然会尽力保全!”
    如此大批的御林军浩浩荡荡进了徐家府邸。而相应的,城防营的兵马仍旧聚集在皇城门口。
    等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街头百姓无不议论纷纷。
    “京城里真的要爆发瘟疫了!”
    “就是从徐家染起来的,造孽呀!”
    “前头还有人说这都是谣传呢!究竟是真是假,徐家名门望族,怎么可能……”
    “嗐,你们没瞧见御林军都出来了么!徐家整个儿被围起来了,怎么会有假!”
    京城人都纷纷恐慌,周边几个大城得了消息后,跟着闻之色变。就连朝堂上,那些每日为了六皇子和太子殿下争得面红耳赤的党羽们,一瞬间都偃旗息鼓。街坊间,贩卖白醋、烧酒、艾草等的杂货店里被抢购一空。
    一场瘟疫,显然比没影儿的夺嫡争储更令人害怕。与此同时,大家提起倒霉的徐家,都叹气道:“名门望族又如何,这就是没有福气呀,如今圣上把全家都给围了,治的好还成,治不好,最后也就一把火烧干净了!从前外头的村子里染了天花,没法子救的,官府都是一把火下去。难民如此,贵族不也是一样!”
    外头早已闹得人心惶惶。平日里门庭若市的徐家府邸,成了全城人绕道走的火坑。而禁宫之内,傅锦仪和自己的丈夫背靠背坐着,身边还倚靠着老国公夫妇。
    “圣上果然没放我们出去。”徐策扯了一抹冷笑。
    相比起先前的猜测,圣上的决定,居然是个折中的做法!
    既没有下旨杀他们,也没有轻轻放过他们!而是把进宫的这几个人留宿宫中,并派了精兵强将把徐家给围了!
    “还好我们早有准备。”傅锦仪抱怨着:“圣上这个老狐狸……”
    “能有这个结果已经是万幸了!”林氏打断她道:“我越看越觉着,这蛊术真不是圣上做的!”
    傅锦仪有些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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