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起来吧,到了该启程的时候了。”傅锦仪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这一路上,你们都要以苗太夫人马首是瞻,听从她的吩咐行事!苗太夫人,你出身草莽,比起你这些锦衣玉食的儿孙们,你最懂得如何在绝境里生存下去!还望你不要辜负我们徐家的美意,领着萧家人在泥潭里好好活着。”
    被点了名的苗氏这会儿浑身颤抖,身底下渗出了一大片骚臭的液体。
    “我们夫人一片好心,你还不赶紧谢恩!”花朝从房檐上跳了下来,一脚踹在了苗氏胸口。苗氏疼得满脸发白,倒是咬着牙爬起来,恭恭敬敬地给傅锦仪磕了头。
    傅锦仪微笑颔首。
    “行了,上路吧。”她拍了拍手,翻身上马。
    徐策身旁的心腹们一拥而上,将萧家人一个个地拎起来。他们如今早就吓得腿软,一时间挪不动步子,便是被拖着往前走了。
    徐策冷冷瞧着,半晌拉了傅锦仪道:“你先回去歇着。将那白氏带到我的书房里,我要亲自审问。”
    ***
    “萧侍郎身染重病,如今已经残废了,向圣上请旨辞官,圣上允了。”
    明园里,大丫鬟紫月笑着朝傅锦仪禀报道:“外头人都在传,说是萧家这一回是真倒了。”
    傅锦仪静坐吃着一碗热腾腾的银丝面,闻言不过轻轻“嗯”了一声。
    “少奶奶,这萧家都废了,奴婢倒不明白大将军费心提审那个姓白的妾室做什么。”紫月低了声色道:“听说还把人关进了那清袖阁,动了大刑呢。”
    傅锦仪闻言抬眼看着紫月,眉头微挑。
    她并不是对紫月禀报之事感到惊讶,而是……紫月不过是个家养的丫头,又不是暗卫出身,萧家这一回的事情她竟也知道了,可见徐策对她的信任。
    “这个白氏可不简单。”傅锦仪轻飘飘地撂出一句话。紫月听着却更加费解了。
    瞧着傅锦仪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紫月小心地退了下去。里头的傅锦仪“啪嗒”一声放了筷子,好看的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白氏么……她早就知道对方并非平民,而是匈奴皇族出身。只是她不曾想到,白氏身上还有更多的秘密。
    这事儿,徐策也没和她细说,只是含混地透露了两句:“……蒙朝的旧部们,为了复国勾结了不少势力。匈奴和他们的居所毗邻,怕是早就有了往来……萧家能勾结了蒙朝,很有可能就是白氏牵了线。”
    傅锦仪先前对这个消息不以为然,心想着那白氏她见过多少次,就是个撒娇撒痴的狐狸精。这样的女人,多半不懂得朝堂政事。
    若她也参与了萧家勾结前朝之事,那自己可真是低估了这个女人。
    这一日徐策没有回房睡。
    傅锦仪不知他去了哪儿,遣人去清袖阁那边瞧,那边的守卫道大将军提审了白氏后就出门了,白氏也被一块儿带走了。
    傅锦仪无奈又回了正屋。而随后几日,徐策倒是时常会回来一趟,多半不会过夜。
    朝堂上异常平静。圣上罢免了萧云天的官职后,却不曾牵连其余的朝臣。萧家可不是那等小门小户,萧府一败,不少同僚们都惶恐不安,可等了许多日都不见圣上有下一步的动作。
    众人私底下猜测着圣上的心思。
    “圣上想要大办今年的万寿节?”
    这是在萧云天罢官之后,傅锦仪近一月以来听到的唯一关于圣上的消息了。她瞪大眼睛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徐策:“你不是听错了罢?圣上抱病多年,垂垂老矣,这些年都不愿意再办万寿节了啊!”
    万寿节就是圣上的生辰。
    若是一个身强体健的帝王,自然愿意借万寿节的名头接受八方朝拜、宣扬国威。可一个一只脚跨进棺材的皇帝——就如同百姓家里濒死的老者们,谁愿意宣告天下顺便提醒自己,他又老了一岁?离死更近了一步?
    “这个……还是丽妃提出来的。”徐策抹了一把惺忪的眼睛,他这些日子显然没睡好:“谁都不知道圣上的心思。”
    傅锦仪心里沉了下去。
    “那,我们不会还要进宫去?”她皱了眉头挪了挪身子:“朝堂局势一触即发。这种境况,进了宫那不是人质么!”
    徐策轻轻摆手。
    “这倒不至于,六皇子刚开了府,一时半会不能成器,圣上可比我们更不敢轻举妄动。”他解释了几句,似乎也觉着自己这话有些苍白无力,半晌道:“这一回圣上要宴请八方邻国的使臣,你们女眷去凤坤宫里拜见即可。”
    傅锦仪这才松一口气。
    去凤坤宫的话只要赶在宫门下钥前出宫,就多半不会见到圣上了。
    “外头人都传丽妃是红颜祸水,迷惑了圣上,使得圣上无心朝政。”徐策继续道:“圣上啊……你都不知道他整天都在干些什么。他对丽妃百依百顺,夜夜笙歌那都是轻的,说是还耗尽国库修了个兰若池,专供丽妃玩乐。”
    他说着叹一口气:“圣上面上瞧着荒唐无度,可越是这样,咱们就越猜不出来他究竟在做什么。”
    这话说得没错。
    若是两年前,傅锦仪还相信圣上是真的老糊涂了。可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了,她还能以为圣上就是个昏庸无能、贪恋酒色、气数已尽的昏君?
    从前,为了在圣上跟前博个贤名,太子和豫王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做戏。可如今看来,最擅长做戏的人可不是他们两个。
    尤其是,圣上的身子竟也有了好转的迹象,从卧床不起,到围着丽妃歌舞升平。
    傅锦仪实在猜不透,这圣上究竟是真好起来了,还是吃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虎狼之药?甚至,圣上从前的病症,又是真是假呢?
    两人无暇再谈。不多时,徐策进屋穿了靴子出来,给傅锦仪拿了一件厚实的夹袄。
    “太子让我进东宫一趟。”徐策平平淡淡地说着。这些日子下来,他几乎每天都要往东宫里跑,夜里还要去城防营里。傅锦仪瞧着他忙忙碌碌,心头都忍不住浮起了一句话:反贼们正在密谋造反。
    呃……
    好吧,成王败寇啊,若是太子成了,这可就不叫造反。败了,那当她什么都没说。
    傅锦仪其实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会经历这种事。可是,事实就是这样了……
    很快到了十月十三日。
    天气额外地寒冷。虽然只是初冬,雪已经下了不止一场,都是稀稀落落的碎雪花儿,一瓢就是两三日。一乘一乘的轿子在宝瓶儿胡同里徐徐朝前走,走在最后的徐家,仪仗大开,华盖高举,气势很是恢弘。
    宝瓶儿胡同里的府邸,大多非富即贵,这一回也有大半的人要进宫去。只是街道上除了抬轿子的大队人马,竟然再也没有人出来走动了,轿子里头的贵人们也静静坐着,没有一丝说话的声音。
    既热闹,又死寂,说的就是这种境况了。
    平民百姓看不明白朝堂局势,都传言圣上老了,昏庸了,沉迷了女色;可这群王公贵族们,谁又是个傻子?就算不明白,瞧着萧家一夜之间人去楼空、瞧着豫王和邱家兵败如山倒、瞧着皇帝扶持六皇子疏远太子,也该嗅出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了。
    这种时候谁不想离皇宫远一点……
    “少奶奶的簪子又歪了,您就不能好生戴着?”花朝和傅锦仪坐在同一辆轿子里,她伸手给傅锦仪正了正头上那支孔雀八宝金簪。
    傅锦仪不耐烦地开始摇头晃脑。
    “这都是徐策干的好事,说是给我打个簪子戴着,这簪子的身子这么长、孔雀的尾巴这么重,这是哪儿找的连常识都不懂的金匠?我的头发又松,戴久了就往下滑!”傅锦仪烦躁地抱怨着:“你别捯饬了!一会儿还是摘下来,等到了宫里若不小心晃在地上,要遭人笑话的!”
    花朝的脸色跟着沉下去了,傅锦仪一瞧不妙,连忙把剩余的话都憋了回去,讪讪笑道:“你还是给我好生戴着吧。”
    花朝这才收回了目光。半晌低低道:“大将军吩咐了。今时不同往日,若是您胆敢离开奴婢半步,您就等着……”
    傅锦仪浑身一哆嗦。
    她没说话,只是盘着腿坐了起来,心里头对徐策和花朝两个一块儿翻了白眼。
    不多时到了宫门。
    这皇城她是越来越熟了,连接引的几个小太监都能叫出名了。太监们满脸陪笑,绕过了前头所有的轿子,打着千儿来了徐家的车马跟前恭敬作揖。傅锦仪的轿子前头也站着两个白净的小内监,脆生生道:“请徐大奶奶安!”
    只是第一个从轿子上下来的,是妾室花朝。
    花朝穿着玫瑰紫遍地缕金绣鸾鸟的百叶裙,头上插着坠东珠和玛瑙的海棠金步摇,通身珠翠,鲜亮华贵,若那不认识的还会以为她才是徐大奶奶。两个接引的内监都愣了,花朝才扯唇冷笑一声,朝他们点了点下巴道:“你们给徐大奶奶请安,如何不给本夫人请安?”
    两个小内监:……(您特么是个妾啊!您算是哪门子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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