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达郴州州府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温宁到是没饿肚子,但是一边的无音和无愁却是实打实一连四天水米未曾沾牙,加上无音又吐了,他的状态就更加糟糕。
    等到一行人到达郴州州府城门口的时候,王守义从边上酒肆里买了一壶酒,又皮笑肉不笑的对着无音道:“圣僧,四天米水未曾粘牙,渴了吧?来,来壶米酒解解渴如何?”无音不理他。
    温宁是知道的。
    虽然自前朝佛教从西域传入以来,先帝笃行佛教,从佛教教义中搜罗出了一堆“不食肉,不伤生”的说法,大力推广禁止了僧人吃肉,但是事实上,佛教真正不可触犯的五大戒中,并没有“吃肉”这一条。
    但是,五大戒律中,饮酒却赫然在其中。
    温宁忍不住扭头去看无音,却看到他嘴唇干裂起皮,却依旧闭着眼,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念经一般。
    王守义见他不理睬自己,又冷哼一声,他现在算是知道了,以这两个硬骨头的性子,折磨他们自己是没有什么用的,想要磋磨他们,只能从别的方面入手,于是他收回酒袋子,冷哼了一声,“这酒且放着,等进了城,我带圣僧去个好地方。”
    温宁抖了一下,她又不好的预感。
    但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女,又没有盖世武功,又不会轻功逃跑,甚至都无力挣脱套着自己脖子、绑着自己双手的绳子,而她就这么被绑在囚车边上,一路被拽进了城门,守城的卫士看到她和囚车里的两个和尚的时候,还忍不住问王守义:“将军,这姑娘是犯了什么事?”
    王守义噎了一下,立刻回答道:“她窝藏两个妖僧,理当同罪!”
    “那是,圣上下旨灭佛,居然还有人敢窝藏妖僧,必然是同罪的。”守城卫士在王守义看了看王守义的腰牌,便将一行人放了进去。
    王守义并没有带着无音去州府的大狱,囚车停下的地方,连温宁都没有想到。
    那是郴州最大的销魂窝,有着最美的姑娘,最香的脂粉,最烈的美酒。
    醉梦楼。
    这个络腮胡混人,居然带和尚来青楼!
    温宁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便被王守义拽了一下手上的绳子,险些扑了一跤幸亏她眼疾手快,才没真摔个狗啃泥。
    “圣上谕旨,妖僧祸国,故上天降罪,使郴州、滨州、汉洲三地大旱,且有蝗灾,逐令出家者蓄发还俗,僧人娶妻,女尼嫁三十五岁以上无妻汉。若有抗旨不遵,窝藏妖僧,则男为奴,女没娼……”
    “我没有!”温宁喊道,她咬紧了牙关,昂起头,“大靖律例,良女没入娼籍,事关女子清誉,不可马虎——入娼籍者,多为十恶不赦的罪臣之后,当赴有司核实,岂有行私买卖之理!”
    王守义没想到这个软绵绵的小姑娘居然敢这样大声驳斥他,还敢搬出大靖律例来,到是他走了眼,这样的姑娘自然不是农家可以养出来的。
    只是他懒得多话,一把扭住了小姑娘的胳膊,又撕下她的袖子,堵住了她的嘴,把她拖进了醉梦楼里。
    无音睁开眼,走出了囚车,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了醉梦楼里:“王将军,且听我一句,放开小檀越吧。”
    他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虚弱,不知怎么的,落到耳朵里却极为有利。
    王守义停了下来,又笑:“怎么,圣僧肯下来喝杯薄酒解解渴了?”
    无音只是捏紧了拳头。
    王守义对着边上迎上来的老鸨说了一句什么,后者应了,没多久便取来一壶迎春红。
    无音站在醉梦楼大厅之中,缓缓拨弄着手里佛珠,对着给他捧上迎春红的老鸨微微行礼,伸手拿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圣僧这边请,这可是郴州最大的烟花之地……您青灯古佛,没见识过吧?今日可要尽兴了……”王守义的脸上挂上了猥琐的笑容。
    无音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在王守义手上被堵着嘴拼命挣扎的小姑娘,藏在袖子里握着酒杯的手微微动了动。
    奈何这个王守义狡猾至极,居然将温宁挡在前面。无音抿唇,最终还是扭头跟着老鸨上楼,坐在了厢房之内。
    然而醉梦楼的姑娘进去了一个又一个,一批又一批,喝了迎春红的和尚就是一动不动,即使他已经面色绯红,呼吸紊乱,却还是盘腿打坐。
    王守义当下就确定了,想要这个和尚再破戒,还得折腾那个小姑娘才是。他扯掉温宁嘴里的布条,强扭过她的脸往她嘴里灌了一口迎春红。
    这迎春红本是为初出茅庐的女儿准备的,好让她们不那么紧张,温宁呛出了大半,却还是喝下去了小半口,捂着嘴蹲在一边拼命想吐出来。王守义提着她走到无音身边,大约是看到他气息不稳的样子,王守义觉得他也没能耐拿他怎么样了,走得近了些。
    “圣僧,你可想好了,这小姑娘我看着也是细皮嫩肉的,你不要,老子可要了。”
    就是这一刻。
    厢房内的无音,突然睁开眼,一双眼睛因为气血翻涌而通红,他突然暴起,错步向前,一招龙抓手直接捏碎了王守义的肩膀,再一带一托,稳稳的把因他之过,白白受了这许多折辱的小医女捞在怀中,丢出凳子砸碎了窗户,搂着小姑娘,以踏燕轻功越出。
    楼下的无愁听到破窗之声,也以极其强悍的内劲击碎囚车,轻功运转起来,同相反的方向飞奔。
    二人方向相反,事出突然,王守义又被抓碎了肩膀,疼得昏死过去。
    轻甲骑士们一时无首,竟然叫二人生生没了踪迹。
    无音抱着温宁,不知走了多久,才在一处无人的破屋停下,躲了起来。
    他已是强弩之末,躲入破屋之中,便喘息不止,心跳如鼓,而偏生这个时候,他怀里还抱着个温香软玉,腰肢纤细的小姑娘。她在他怀里,浑身发烫,脸上染着桃花般的红晕。
    他的手触着她……只是不知怎么的,好似……好似……
    他想这么做已经……许久,许久了一般……
    第76章
    温宁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盖着无音的木兰色袈裟。
    她还是觉得有些头晕,便迷迷糊糊的摸了摸四周,她身下也垫着衣服,像是怕她昏睡在冰冷的石板上会着凉一般,小姑娘爬起来,木兰色的袈裟从她的肩膀上滑落,露出雪白的香肩和艳红的抹胸,背上一大片娇嫩的肌肤因为微凉的空气而起了鸡皮疙瘩。
    温宁“呀”的一声,提起木兰袈裟遮挡身体,一双眼睛惊惶的看着坐在不远处,单手结禅定印的和尚,他上半身也没穿什么衣服,温宁先前以为和尚长时茹素,会更容易发胖一些,却没想到无音圣僧虽然看上去白白净净,身量显瘦,脱了衣服却该有的全都有……
    他的另外一只手无力的垂在一边,整个人看上去比在醉梦楼的时候更加的虚弱了。
    温宁低头,看了看自己,她到底精通医道,虽然还是个云英未嫁的黄花闺女,跟着那个不靠谱的师父,对男女之事倒也知道几分,她没有急着哭闹,只是掀起袈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子——不知道怎么的,她就是相信眼前这个害她白白受了一通折辱的僧人,不会就这样借着药性糟蹋自己。
    除了衣服被撕坏了之外,她身上到是没有别的什么痕迹。
    温宁想了想,将木兰袈裟裹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走到无音的面前:“圣僧?”
    无音的睫毛轻颤,半晌终于缓缓睁开眼。
    他看到的是那个素不相识,他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檀越。
    “小檀越。”他哑着嗓子唤了她一声。
    破屋外头,天刚蒙蒙亮。
    他想起昨夜的事情,他原本已经失了神智,伸手撕开了少女的衣襟,将她抱在怀里轻薄侮辱,可是,她那像是没有意识一般,呢喃,撒娇,哀求一般的“佛子”,却唤醒了他的理智——他在做什么?他是佛弟子,此时此刻又没有别人以性命相逼,只是一杯迎春红,他怎么能屈服于此,做下这种孽事。
    他抬起手,抓住自己左肩,一提一拧,便将肩膀脱了臼,剧烈的疼痛让他更加的清醒,无音终究是喘息着冷静了下来。看着姑娘衣衫不整,昏睡在冰冷的破屋石板上,无音最终也只能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上衣垫在她的身下,又给她盖上了木兰袈裟,才安心坐在一边休息。
    虽然结着禅定印,他的耳朵却时时留心着外头的动静,所以当温宁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他以为小姑娘会哭,会闹,也做好了她若是开口,便抵上性命,以证她清白的打算。
    然而,这个看上去最多也就才是及笄之年的小檀越,却只是惊呼了一声,便没了言语。再一次到他身边来,却是裹着他的袈裟,提着他的衣服走到他边上,轻轻问了他一声。
    她像是习惯了弯着腰对人说话一般,蹲下来和他的视线持平,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看着他的手臂:“你的手臂脱臼了?”
    无音侧头看了看自己垂在一旁的手,点了点头:“无妨。”这么说着,便自己把脱臼的手臂扳回了正位。
    想帮忙露一手正骨手法的温宁:……
    小姑娘委屈的扁了扁嘴。
    气氛微微有些尴尬,温宁拢了拢身上的袈裟,这百衲衣是披在外头的,比起上衣到底单薄,也顾头不顾尾的,遮住了肩膀,露出了胳膊,挡住了脖颈,又透出一段纤细的腰身。
    无音垂眸,柔声道:“小僧的衣服,小檀越便穿了吧。”
    她的衣服是他撕的,他如今已经是浑身污泥,连破了三戒——虽然这最后一戒最终赖小姑娘一声轻呼唤回他的神志,但是他到底是……无音摇头苦笑,既然如此,将僧衣借给素昧平生的女檀越穿,到是不算什么了。
    温宁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最后看了看手上过分宽大的僧袍,也没拒绝,转身背对着无音解下木兰袈裟,把他的衣服绑在了身上,又捡起一边被他撕碎的罗裙,有些为难的看着:“圣僧,你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办了么?”
    她无辜被那个该死的王将军往头上套了一个“窝藏妖僧”的罪名,怕不是不能善了了,而眼前这个和尚又正在被追缉,他这个样子,恐怕要被追缉一路。以那个王将军的小心眼,坏心眼,自己在醉梦楼前大声以大靖律例驳斥他,他肯定记着仇呢。
    想到这,小姑娘不由的对着无音道:“不如,我们想办法逃去西域吧?”
    小姑娘说的倒是有道理,毕竟慈济寺的僧人们护送袈裟舍利出关,走的也是西域这条路。
    郴州距离西域,要想办法过滨州,容州,坦洲,只要出了望山,过了天门关,就是戈壁沙漠,过了戈壁沙漠,就是西域三十六国第一佛国——乌桓。当今圣上刚开始逼迫寺中僧人还俗的时候,就有不愿意还俗的僧人想办法手持度牒借道望山长廊逃亡乌桓。
    只是现在这条路,要走起来恐怕困难了。
    “是小僧拖累檀越了。”
    “我叫温宁,温开水的温,安宁的宁。”小姑娘抓了抓脖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他道,“要是想走望山长廊,僧人打扮可不行。”
    “也可不走望山长廊,只是这是搏命,小檀越可想好了。”无音依然是轻声劝解她三思。
    “胡说,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医女,难道还能和将军硬碰硬了?”温宁抽了抽鼻子,有些懊丧的蹲在一边,“我的医囊被他收走了,虽然都不是值钱的东西,但是到底是我糊口的家当呢。”她扁着嘴,蹙着眉,一副憨憨的样子,“还有圣僧的师弟,也不知道他……”
    “我曾和他约定过,若是在郴州能逃出生天,他不必来寻我,我也不必去寻他,若是再见,便是丘孛国大普渡寺。”
    温宁瞪大了眼:“好呀,你们都说好了要逃到西域去了呀?”
    无音看着她这幅小儿模样,长长叹了口气。
    她到底是因为他的缘故才横遭劫难的,若是要走,他少不得也要带着她。
    “只是你要走的话,一、你没有文牒,也没有出关文书,二、你的光头也麻烦。”温宁道,“得想办法遮起来。”
    大靖女子爱美,常有贵族夫人为了显示自己的头发多,黑而浓密,取用少女剪下来的头发做成的假发发髻。所以大靖各处这假发髻的生意到是好得很,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接下给和尚做假发的生意……
    无音当然也知道她指的“遮起来”是什么意思,他只好苦笑着提醒温宁道:“小檀越,我没钱。”
    温宁:……
    说得好,我也没有。
    小姑娘咬着嘴唇,想了半天,最终拍板:“不行,我们先得从郴州出去。鬼知道那个王守义会不会现在正派追兵在到处搜捕我们呢。”
    无音道:“我捏碎了他的肩膀和琵琶骨,若不是有回春妙手白芷神医相助,想必他一时半会也没有力气从病榻上爬起来。”
    温宁:……
    “说得好,你说的那个‘回春妙手神医白芷’,是我师父。”温宁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他三年前丢下我出去云游了,鬼知道跑到了什么犄角旮旯里,三年来不曾回来看我一眼,生死不知,贼不靠谱。”
    无音:……
    “那王将军,应该暂时是没有机会从病榻上爬起来为难小檀越了。”无音轻笑。
    温宁:……
    看不出来你这个小圣僧看上去慈悲温顺的样子,内里还挺黑啊?
    小姑娘摸了摸鼻子:“我们在这里你一言我一句的说,也不是什么办法,先得想办法弄一套衣服才行。”
    但是他们俩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不方便白天出门,所以不管要弄到衣服也好,假发也好,他们得熬到晚上才能离开这个小破屋。而且无音是僧人,他和温宁身上都没钱,偷盗又是一戒。
    小姑娘想了想,最终只能摸了摸手上师父留给自己的银铃,这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拿来换两套旧衣服,一些干粮应该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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