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老师就是一傻帽理科宅,直接从大学实验室一步跨入中学校园,头脑比陈荏单纯多了,他哪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没多想就信了。
    周日管老师搬家,陈荏和林雁行帮忙。
    管老师生活简单,就是书多,几千本总是有的。
    打包作业持续半小时后,就剩陈荏一人在干活了,那两位都是少爷,管老师笨,林雁行傻。
    陈荏给东西全装了箱,出去路上找搬运车辆,寻着两辆送货的电三轮,谈好了价格带回来。对方一见这么多箱子里全是书,还得从这边三楼搬到那边三楼,两边全没电梯,嫌重嫌钱少不干,又一番讨价还价……
    等陈荏好不容易把管老师的家当全搬好入了户,四下一瞧找不着人,才发现那二位蹲在路边吃烤肠呢。
    “……”
    陈荏心想这他妈算个什么事儿,我怎么就两辈子劳碌命呢?
    林巨星也就算了,管清华凑什么热闹?
    他没好气地喊:“管老师,你上楼去开箱整理吧,清点一下别少了东西。”
    管老师咧开油乎乎的嘴朝他笑:“你办事,我放心,不会少哒。”
    林雁行也咧开油嘴:“陈荏你吃烤肠吗?我给你买了五根。”
    “你喂驴呢?”陈荏骂道,接过烤肠狠狠咬了一口。
    从早上到下午他都没能坐下来歇一口气,他检查水电煤气,检查门窗,检查墙皮瓷砖有无松动剥落……他给门锁上油,刷洗厨房,刷洗卫生间,擦桌擦柜拖地给洗衣机接水管,最后还把管老师的脏衣服洗了晾了,把床铺了……
    林雁行和管老师一点儿都帮不上忙,他俩眼里没活啊,也就能整理个书柜。
    林雁行看陈荏跟只陀螺似的在家转,附耳对管老师说:“您厉害啊,白捡一壮劳力。”
    管老师连忙解释:“误会了,刚开始我真的只想帮他把功课搞上去,后来就发现生活上离不开了。”
    林雁行深有同感,没有陈荏,他军训时得拿脚搓衣服。
    “反正这样的小孩我也愿意教。”他感慨。
    “他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这许多生活技能呢?”管老师也感慨。
    过会儿陈荏从爬梯上下来,说:“阳台日光灯还能用,镇流器坏了,我去楼下五金店买个新的,你俩都别乱动啊,有电。”说着走了。
    管老师说:“哇塞,电工也会!”
    林雁行说:“我都不知道镇流器是个啥……”
    第26章 姓刘的阴阳眼
    陈荏帮管老师搬家,忙活一天腰都快断了,晚上还得回学校自习,终于感觉到重生成高中生的不足之处,没自由啊!
    晚自习第一节要上课,他困得直打瞌睡,笔在本子上画着,笔下却是谁也认不得的天书。其他老师还好,偏偏这一节是班主任老刘的数学课。
    老刘有个外号,叫做“阴阳眼”。
    这当然不是指他能看见鬼,而是说他那双眼睛很特殊,明明大家都是人,在他那儿就分看见和看不见的。
    家里有钱有权的学生能看见,没钱没势的看不见;
    成绩好的能看见,成绩差的看不见;
    还有一点属于劣根性了——漂亮小姑娘看得见,丑的胖的看不见。
    鉴于高一(1)班没啥特别突出的小姑娘,所以这一点他暂时发挥不出来。
    总之他立场坚定、爱憎分明,讨厌家里不给送礼的,讨厌家里办不成事的,一句话就是讨厌穷鬼死老百姓。
    有个词儿叫“权力寻租”,科学解释就是指在不从事生产的情况下,利用权力所带来的垄断地位,获取利益。
    老刘在寻租领域驾轻就熟,多年以来利用班主任及主课老师身份活得滋润,没出过纰漏,反正送礼的家长不会自己举报自己。
    奇怪的是他那双阴阳眼能看见陈荏,大概这个全班唯一的贫困生太醒目了,太添堵了!
    他毫不犹豫把陈荏从座位上点起来,赶到教室后面站着听课。
    他对付穷鬼有很多法子,经常罚站是一种,言语打击是另一种,还有不好好写评语,故意换座位什么的,即把视力不好的学生换到最后一排,让人看不清板书。
    反正这三年中班主任都一手遮天,谁也忤逆不了,他也没啥顾忌。
    一般来讲折腾几次,穷鬼家长中聪明些的就会来送礼了,送两瓶酒也行,一条烟也行,再不济拎一篮鸡蛋也可,总落得到些油水。
    比如上一届学生中有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她妈妈给人当保姆的,虽然家里也困难,但时不时送点儿馄饨家里来,解决一下刘老师夫妇的早餐问题,不也挺好?
    陈荏这种最叫人绝望,穷到连家都没有,所以在老刘眼中和耗子没区别,耗子还有个洞呢!
    陈荏也视老刘于无物,他太知道这个人了,所以老刘叫他干啥——只要不是原则问题——他就干啥,但不会将其当做“老师”,刘建民不配。
    陈荏在教室后面站了大半节课,原本下课铃响了就能归位,但老刘也真做得出,命令他站到晚自习结束,还说要回来检查,不许不站。
    这就麻烦了,十一中的晚自习通常为三节课,第一节上课,后两节自习,陈荏要利用自习时间刷题,站着怎么搞?
    他先是将习题集铺在后边黑板上写,五分钟后手臂就酸得不行。管老师选用的数学习题集厚达四百页,还是16k纸印刷,跟字典似的,举它相当于举铁。
    他蹲下,将之架在膝盖上写,然而膝盖不平,蹲着腿也难受。
    最后他只好席地而坐,趴在地上写,结果没写几分钟,老刘过来检查纪律,平地里一声惊吼,要他站直喽!
    说白了,这就是老刘看陈荏不顺眼,抓到机会狠整他。
    老刘一离开,林雁行便出动,将陈荏的凳子搬到教室后面,小声说:“你趴这上面写。”
    陈荏刚趴下,最后一排某男生说:“这样不行,刘建民就不想让他写作业,一会儿那人过来他来不及收拾,又得挨批。”
    “那好办,”林雁行说,“你坐我边上去,你让他趴你桌上。”
    “也行。”那男生收拾两本书坐前面去了,陈荏趴在人家座位上撅着屁股写字。
    老刘中途又来一次,陈荏猛地盖好书弹起,站在黑板前闲剥指甲,居然没被看出什么。
    他走后,林雁行用全班都能听见的声音骂道:“哪有老师不让学生做题的,偏偏这儿就有!”
    他这一嚷,许多人附和,前排女生说:“真倒霉,好不容易考到十一中,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班主任。”
    有人神秘兮兮说:“我还听说他摸女教师大腿。”
    “真的?这么不要脸?摸谁了?”
    “地理庄老师。”
    “庄老师那么悍,不揍丫的?”
    “怎么不揍?庄老师都把状告到校长那儿去了!”
    “那校长怎么不收拾老刘?”
    “没证据啊!再说庄老师是新教师,老刘在十一中都几十年了,校长想不偏心都难。不过庄老师说了,老刘胆敢再摸她一次,她就打上他们家去,让他老婆出来评评理。”
    ……
    教室里议论声不断,许久未能平静,陈荏充耳不闻,仿佛与他无关。
    自从上次郜山事件后,班上大部分同学对陈荏虽然谈不上亲密,但客气多了。
    有了解内情的孩子见无人注意,转过身给他支招:“我知道这怎么回事,陈荏,回去让你爸给刘建民买条烟,往后两个月保你平安。”
    陈荏浅笑:“我没爸爸。”
    附近另外一人压低声音:“你自己去买也行,买了塞他办公室左边第一个抽屉里,他那个抽屉专门用来收礼。我认识上一届的某某师哥,他说老刘每天都清点那个抽屉,谁给买了烟他一清二楚。”
    陈荏拧了清秀的眉:“我才不给他做这事儿。”
    那人说:“你别犟,做了没你的坏处,否则他天天跟你过不去。”
    他举例:“那师哥和我一个村的,爸爸妈妈都劳务输出在国外,家里就剩爷爷奶奶,高一的时候也被老刘整得够呛,一会儿说他笨,一会儿说他绝对考不上大学,不如趁早回家务农。那年过年,他爷爷给老刘家扛了半扇猪去,结果姓刘的那张脸立马就客气了。一旦发现不客气,再送点土特产,就又客气了,那老小子翻脸跟翻书似的。”
    陈荏冷笑。
    “你别笑啊,”同学说,“这都是经验。咱们也不是象牙塔里的,总得学点儿社会生存法则吧?”
    陈荏点头不过心:“好咧,我记着。”
    同学说:“刘建民这人真没师德,十一中三个年级三十八个班,就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的。也是奇怪,学校和教育局怎么就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另一人说:“别指望教育局了,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高中一毕业,谁还把老刘当回事啊?”
    陈荏说:“行了,都别围着我了,快回去自习吧,别一会儿老刘该来了。”
    同学们散开,陈荏这才发现林雁行一直抻着脑袋往他这边看。
    干嘛?他用口型问。
    林雁行溜下座位。
    也亏他高兴,他本周的座位靠墙,出来进去都要越过那名补位的男生。
    他凑过嘴,问:“你们刚才聊什么呢?”
    陈荏说:“聊送礼。”
    林雁行板起脸:“送谁?送刘建民?”
    陈荏说:“我没东西送。”
    “送个几巴!”林雁行粗野地说,“我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不许鸟他!”
    陈荏看他:“哎,你嘴里别吐出那俩字儿行吗?”
    “哪俩字?”林雁行反应过来了,“你不也常说?”
    “我是我,你是你。”陈荏说。
    你是公众人物,我是打手保姆司机,我和你能一样吗?
    “总之你别给姓刘的送礼去。”林雁行说。
    “我不送。”陈荏埋头计算,“别聊了,我今天浪费的时间够多了,知道明天管老师会怎样吗?罚双倍,他才不管你有没有帮他搬家。”
    林雁行不肯走,蹲在边上看他做了会儿题,惊讶道:“你好快!”
    “因为这是七年级的口算。”陈荏举起书皮给他看,“管老师在给我夯速度。”
    “有必要吗?”林雁行问。
    “也许有吧。”陈荏奋笔疾书,“他的想法和别人不一样,说数学就是条件反射,你照做就是了。他给你的是几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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