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说了一句“恭喜”,清澈如水的眸子里面有东西在流淌着。
    她不是很高兴,岂止是不高兴,她的心情现在是糟糕透顶。
    两人离的特别近,幸好柳恒扶住的是她的肩膀,不至于特别尴尬,但是陈檬的耳尖都红了,她匆匆道了一声谢,就想往回走。
    今天是周日,扫完雪就可以回家了,她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回家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恒离得近了,才注意到陈檬的眼睛都红了,眼眶里面还有泪花,她的手从手套里面弄出来,冰凉冰凉的。
    他有些担心:“怎么了?”
    本来心情是不错的,看见陈檬这个样子,他的心情就不好了。
    陈檬没有说话,头一低,整个人都埋在了柳恒制造出来的阴影里,头顶上的几根呆毛迎风飞翔着。
    看着就充满了傻气。
    虽然不知道陈檬是因为什么事情不开心,但是,什么事情到了柳恒这里,都不是事情,他顺手拉了陈檬一把:“到底怎么了,可以给我说说吗?”
    陈檬不太想理他。
    柳恒的意图太过于强烈,有时候周日她放学了,柳恒也跟着她一起回去,弄得家里的人基本上都知道柳恒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她却是很清楚自己对柳恒是个什么样的心思,既然对人家没有这个意思,就不要招惹人家。
    好在,从学校回去也不是很远。
    陈檬回到家里以后,发现家里安安静静,没有人,她猜想爸妈应该是回燕大家属楼了,又急匆匆地往燕大家属楼赶。
    这一路上积雪正在融化,陈檬感觉脚底下冰冰的,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她现在迫切想要知道外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但脚底真的太冰凉了,她知道是自己的鞋子里面进水了。
    这要是平时她绝对忍不了,但是现在也没有办法,陈檬刚进燕大,就被人给叫住了。
    “哎哟,乖宝,你怎么回来了呀,咱们啥也别说了,回家回家,你看看你冻成这个样子,别担心外公的事情了,他老人家上面有人保住他,再说了现在查的是燕大舞弊,跟你外公关系并不大的,我家老头说最多三天就回家啦!”原来是刘婶。
    这刘婶家里在学校有些关系,大概也是知道一些内情的,现在这事儿在燕大比在附中传播的要广影响还要大,燕大这边都传的沸沸扬扬了。
    “刘奶奶,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外公一向不喜欢管闲事的,这次怎么会出面搞自招?”
    “好孩子,你先别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等我知道的时候大家伙都听说了,不说了我在外面买了点菜,回家给你外婆他们包点饺子去,一个个的都不准备吃饭了吗,走走走,跟我回去,这一路上我慢慢跟你讲。”
    原来这替考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马晓晨。
    当初一封举报信是直接举报到了京市教育局,保送的事情可大可小,教育局直接派人过来查,一查就查到了许多漏洞,这个时候又来了举报信,举报马晓晨中考舞弊,并且直接指出来替考人就是王华。
    王华是不是无辜的旁人当然现在还不清楚,现在王华也被卷进这场官司里面,也被隔离调查了。
    偏偏这谁都有事,就是马晓晨跟没事人一样,现在附一中那边只听说王华出事,可没人知道马晓晨才是这个案件中的主角。
    看来马晓晨那边的关系挺硬的,事情都推到了王华头上。
    现在事情对王华很不利,马晓晨家里编出来一套说辞,全部都指向王华,这事儿如果上面不插手,任由事情发展下去的话,八成是要由王华背黑锅了。
    陈檬实在是想不通王华为什么会接受这笔钱,帮别人替考,这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再说了,王华其实早就惦记到了自招的名额,若是能够被燕大自招,高三下学期一整个学期几乎都不用上课了,用这个时间,给外校的高三学生做补习都能挣不少钱。
    所以,这事儿并不合乎逻辑。
    但是,马晓晨这次替考的事情是板上钉钉了,听刘婶言之凿凿:“这么严重的替考事件,是上面直接派来的非相关人员进行的调查,这一查,就查出来马晓晨高中这几年的成绩全部都是舞弊得来的,调查组的老师单独给她做了一次考试,考试的结果是真的不好,一点都不好,在咱们附一垫底都算抬举她了。”
    陈檬愕然:“这个样子吗?”
    刘婶很笃定的说道:“总而言之,马家这回是害人不浅,现在虽然马家的人还没有被调查,估计院里面有自己的看来,真看不出来他们家手眼通天,竟然干出来这么大的事情,自己好歹也是干教育的,怎么就这么没有道德心,在中考跟高考上下手,这年头人还真行,真行啊。”
    说完,耸耸肩,本身王华跟柳恒一样,是学校当之无愧的学霸,自招进燕京大学的可能性是百分百,但是,如果马晓晨家里也盯上了自招的名额,花钱请王华舞弊也不是不可能,毕竟现在的学校都是严进宽出,只要能进大学,可操作的空间就很大了,毕业论文、期末考试这些,哪有高考跟自招的难度这么大啊。
    看来马晓晨家里在准备高考这方面确实下了狠功夫。
    无论是王华也好,马晓晨也罢,这些人跟陈檬都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这件事情既然牵扯到了唐老,她势必是要把事情问清楚的。
    “那你知道我外公是怎么一回事,之前他也从没有接过自招招生这种事情啊。”
    “哎哟,你外公那个人怎么闲得住啊,这次本来是文学院一个老教授负责的,谁知道天气太冷,对方说是发了哮喘,送到医院去住院去了,这不是没有办法,又要找一个资深一些的老教授,就想到了你外公唐老爷子,当时谁能料到会出这么大的事情呢。”
    唐老这次担任负责人,也是接了学校一个老教授的职务,那个老教授突发哮喘,送去医院疗养暂时没有回来,招生工作办一下子就乱套了,里面好几个资深的教师,谁也不服谁,吵得个天翻地覆的,这个时候学校找到唐老,希望有他这样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担任自招的组长。
    既然是学校的请求,唐老又在家里闲的发慌,就接下了这个工作。
    他老人家年纪虽然大了,又多年没有接触学校的教务工作,但是好在威信还在,只要唐老在那里,旁人也就没有多余的话说。哪怕唐老有些观点落后一些,大家看在他是老人家的面子上,多少也会给他几分颜面。
    招生工作其实进行的也挺顺利的,如果不是出现了后面的这一系列事故,这一届招生工作应该是最顺利的一届了。
    有唐老坐镇,之前那些吵吵闹闹的老师也没有话说,谁也没有唐老的资历深。
    但是,自从出了举报信的事情,唐老已经配合调查组去调查了,方慧茹急的掉眼泪,学校那边虽然有心维护唐老,但是奈何马晓晨那边的背景挺深厚的,对方就是要把脏水往王华身上泼,往唐老身上倒。
    好歹方慧茹是经历过大事情的,六几年的时候情况比现在还糟糕,不是扛过来了么?现在出了这么一点事,她还是能稳得住的。
    家里面,肖敏让陈小军出去问问,结果陈小军去完了回来,问出来的东西,跟外面左右人知道的也都差不多。
    他急的挠头:“不行咱们给人送送礼,看看上面有没有什么说法,这事儿跟爸爸有什么关系啊,舞弊的是附一中,咱们这边只负责招生。”
    方慧茹否认了送礼这件事:“我去学校打听过了,事情都出在附一中那边,跟燕大这边没有关系,只不过马晓晨出现在燕大自主招生的名额中,加上她又是燕京大学家属的孩子,涉及到一些问题,需要老唐交代清楚,并不是什么大的事情,你们也别着急,你爸爸又不是没有经历过大事情的人。”
    肖敏慌得不行,倒不是因为担心唐老在立场上被审查出来有什么问题,而是现在这个天气,天寒地冻的,万一唐老身体出现一点意外怎么办?
    陈小军这段时间他跟肖敏都在外面跑,真的没有注意到老人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有些事情你证明自己没有直接关联也没有用,总有人会想方设法的让你跟这件事情有关联。
    就比如说,唐老这件事情,明明问题出现在附一中的考场,但是附一中那边为了把这件事情抹平,同时这种大事情,学校方面也不能跟外面说有问题,所以这件事情都往燕京大学那边倒脏水。
    现在就要看燕大的态度了,如果燕大跟附一中达成共识,把唐老丢出去,事情就比较麻烦。
    陈檬走进去的时候刚好肖敏在说这事儿呢,情绪就有点失控。
    “妈妈,这几天你先别出门吧。”
    “我知道,这个时候就是要避避风头,我是相信你爸爸一定能抗得过的,如果学校这边想要把事情都推到你爸爸身上,我就去教育局,我就不相信了,这么明显的事情,当事人跟没事一样的还能上班下班,你爸爸无缘无故的牵扯其中,搞到要隔离审查,这世界上还有公平吗……”
    陈檬现在连门都不敢进去。
    听来听去,家里的人都没有结论,她想要出去冷静一会儿。
    她不知道能够做什么,刚才一路上过来,脑子里面都是乱糟糟的,外公这辈子都在乎名声,谁知道到这个年纪,出现了这种事情,势必要尝尽人间冷暖,看透世间百态了。
    她这一出门,又不知道该去哪里,那种特别想嘶吼又无处释放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
    江暖也是从学校回来,这天气太冷,她爸妈去了外婆家里,她想着要不回来看看奶奶,谁知道还没进门,就有听见方细妹在跟人说起唐老的事情,语气中还带着些欣喜。
    这么多年的老邻居老同事了,大家都替唐老不值得,只有方细妹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声音里面还带着几分得意。
    “呵,我就知道唐老头会出事,一大把年纪了还不知道收敛收敛,这几年风头出够了吧,搞不好他闺女买房子的钱,就是从学校里面捞的。”
    “你说他姑娘买的房子,不能吧,唐老也没有接触到什么关键性的岗位啊,他一直都是做研究的,这种话可不能乱讲。”
    “怎么就不能了,你说说一个乡下地方来的人,怎么有钱在京市买房子,我听人家说最近他姑娘还到处去看商铺。”
    方细妹对老唐家的事情一向是关心的很,还没等人家说话,就絮絮叨叨开了:“新安那种地方能有多少收入?做生意能有多挣钱?咱们全家人都上班,买个房子都困难呢,谁知道老唐在外面有没有来路呢,他那个技术,据说可挣钱了,好多老外都想买呢。”
    这可不是普通八卦的范围了,王大姐觉得方细妹这话说的有点狠了:“这话可不能乱讲。”
    方细妹已经想好了,趁着这个时候落井下石,举报举报,说不定老唐在经济方面也有些问题,她就喜欢看人家倒霉催的样子。
    “奶奶,你这样说唐爷爷也太过分了,老师都说,要不是唐爷爷和他的同事在那些年研究水稻,咱们现在还吃不饱肚子,唐爷爷他们把研究成果都捐献给了国家,现在全国人民才能种上高产量的水稻,您现在吃的粮食,都是他们研究出来的!”
    江暖是从小就听这些长大的,她印象中还有小时候吃粗粮的日子,直到前几年才稍微好上一些,唐老的事迹甚至都写进了教科书。
    方细妹最听不得这些。
    以前江教授也是教授,唐老也是教授,不过唐老研究的是生物科技,而江教授是文学院的教授,江教授做的那些研究,除了学生懂,业界懂,旁人是看不懂、也看不明白的。
    所以方细妹这一辈子都无法理解江教授在做什么。
    人家唐老做的事情,全国人都知道,你说你干的这事儿,谁清楚?谁知道?谁明白了?
    大家的职称都差不多,但是风光的都是唐老跟他的家人,学校里面总是歌功颂德说,唐老多厉害、多了不起,全国人民都跟着唐老才没有饿肚子,谁稀罕他做的那些研究?
    这话就不该从江暖的口中说出来,方细妹直接给了江暖一耳刮子:“要你说这种没有志气的话,你爷爷就不厉害了?”
    方细妹最近算是放飞自我了,儿子媳妇现在也搬出去住,基本上不跟她来往,搞的跟仇人一样也就罢了,孙女还很不听话。
    被打了一巴掌,江暖委屈极了,脱口而出:“我爷爷是很厉害,但是他怎么那么倒霉碰到你了呢,你不去学校到处问问,大家在外面都是怎么说的,他们在外面都是怎么说的!”
    江暖觉得家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所以干脆来找陈檬。
    果不其然,陈檬是回到了外公外婆这边来了,不过她在外面徘徊了很久,还是没有进去,她想到了自己的爷爷——江教授。
    这些文人的神经都非常敏感,以前江教授也是这样,受不得一点刺激,不知道平常乐呵呵的唐老这个时候怎样了。
    她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去安慰陈檬,于是说道:“陈檬,没事的,唐爷爷一定会没事的。”
    陈檬有点跟自己生气,也没有听清楚江暖到底说什么,闷声说:“你怎么知道没事,江暖你不要跟着我了,我想自己走一走。”
    江暖知道陈檬心情不好,这个时候她说话重一些,她也自然不会跟陈檬计较,她们是好朋友。
    但是陈檬家里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她也想帮帮忙的,那种帮不上朋友的无力感,也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这个时候要是能有安慰陈檬的人在就好了。
    陈檬从院子里跑出去,又冷又饿,心情实在是太差了,连晚饭都没有吃,脚底灌了冰水,脚板心都木木的了。
    这个时候好想大哭一场……
    她在墙根底下蹲着,把头埋在手臂里面……
    直到感觉不到冷了,她知道自己已经痛的麻木了,被人轻轻推了一把,然后一双温暖的大手盖住了她的手背,手掌很大,手心很暖,她的心也跟着软和起来。
    沈间刚从实验室出来,一款产品从研发到上市,从资金到各种技术检验,需要的周期实在是太长。
    今天刚好到了周末,检验单位都提出来抗议了,大家都说好放半天假。
    这不是今天看着周日,他算好了陈檬今天应该是放学回家了,就想去学校接她,谁知道一走到学校就听说唐老的事情。
    这件事情在附一中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沈间刚开始并不知道这事儿跟陈檬有什么关系,当听说陈檬急匆匆回家以后,心里也充满了疑惑。
    因为太担心,从学校到燕京大学这一路就走的急了一些,裤脚上面都卷到了一些泥。
    刚到唐老楼底下,就看见小小的一团蜷缩在墙根地上,无助的抽泣,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咪,他很清楚北方的冬天,再这样冻下去非起冻疮不可。
    沈间还记得小时候,也就是陈檬一个人走丢在草丛里面睡着的那次,那次就跟自己说,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要让她一个人在外面走丢了。
    现在看见她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面哭,沈间的心脏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扯动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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