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远在旁无声冷笑,恰巧?鬼才信!
    王彦看向他:“蒙陀……”
    “放心,人已经制住了,留了一口气在,”刘明远道,“方才我去瞧过,他……”
    王彦抬手:“等等——”他扫了湖阳一眼:“殿下,下官要和刘大人商讨要事,不方便有外人在。”
    湖阳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就是不走你又能如何?有本事你就叫人把我轰出去。”她一脸倔强,双眸莹然若有水光。
    王彦只道:“明远,送殿下出去。”
    湖阳一僵,加上方才被谢晋几人紧逼的委屈,即伤心又恼怒,口不择言道:“我不行,宋家那个小贱人就行?王彦,你是不是对她……”
    王彦神色一厉,目光像剑一样直直地刺向她。
    湖阳一窒,霎时间手脚冰凉。
    刘明远冷冷道:“看来刚才那一巴掌殿下还嫌不够啊……“
    湖阳心中咯噔,瞥了一眼王彦,手心已有些冷汗了。
    她这副异色,兼刘明远所言,王彦岂会看不出当中古怪。
    想到她刚才的失言,他不由脸色一沉:“到底是怎么回事,语嫣方才也来过了?”
    湖阳本有些心虚,乍一听他这话,一股恼恨又涌上心头,阴阳怪气道:“语嫣?你叫得倒亲热……”
    刘明远道:“你不知道刚刚郡主多大的威风,一进来就扯着人家的头发打人耳光,要不是淮阳侯出手相救,小丫头眼下还不知会如何……”
    王彦脸色骤寒,素来温润无害的面孔如同覆了一层薄霜。
    湖阳醋意滔天,愈发不忿,讥诮道:“一个大家闺秀,女扮男装跑到刑部勾引男人,可见是多么无耻下作……”
    “够了!”王彦沉声喝道。
    从前王彦再如何冷淡都还是一副恭谨的态度,如今显然是真动了怒,整个人都透着寒怒之气,令人不敢靠近。
    刘明远也微微一惊,没料到他会如此生气。
    王彦冷冷道:“郡主身份尊贵,待在刑部不合规矩,还请郡主尽早离开,不要让下官难办。”
    湖阳怔怔地看着他,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她自然不会如此就轻易离去,正欲开口相刺。谁知下一瞬,王彦倏地神色一变,噗地一声口吐鲜血!
    血滴落在榻间和他前襟,晕开大片的绯红,触目惊心。
    湖阳脸色大变:“承安!”
    她伸手就要去扶他,却被刘明远扬手挥开,他毫不客气道:“郡主殿下,你要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死,最好还是马上离开。”
    湖阳一震,看向王彦。
    他垂眸靠坐,胸前微微起伏,脸色透着诡异的红,似乎正隐忍着什么痛苦。
    且脸略微向内,嘴角紧抿,分明带着几分厌色。
    湖阳的脸唰地一下变白,她吸了口气,强忍着泪意起身,转身而去。
    见人走了,刘明远松了口气,立马重新倒了杯水给王彦:“总算是送走了这尊大佛,刚刚我去审了蒙陀,他这是狗急跳墙,说是死也要拉你垫背呢,还好你命大,不然我们可亏大了……不过,你这么急做什么,小丫头没怎么样,就是挨了一巴掌。”
    在他看来,挨一巴掌真不是什么事。
    王彦低垂着眼,气息缓和少许,片刻后道:“人呢?”
    “跟着谢晋一道走了,眼下肯定是已经回到宋家了,”刘明远打量着他道,“你方才这口血来的倒是及时,这湖阳郡主本事也不小,竟能把王大人气到吐血。”
    王彦没有心情与他说笑:“语嫣今日怎么会到刑部?”
    “这个我倒不清楚。”
    刘明远看他眉头紧皱、面有忧色,笑了笑道:“你是担心那丫头被郡主盯上?要我说,你这是多操心了,小丫头机灵得很,轻易不会吃亏。”
    王彦神色一动,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听他问起,刘明远就把语嫣将湖阳郡主顶得无话可说的事细细说了,说完还笑道:“她这气人的本事还是这么好,你没看到当时这位郡主殿下的脸色,跟吞了只苍蝇似的!”
    王彦皱眉,沉默半晌道:“你以为这是好事?湖阳郡主可不能与淮阳侯、赵泽相提并论。”
    刘明远不以为意:“小姑娘家家,能搞出什么事来?”
    王彦摇头不语。
    “你也别操心了,我看你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方才那口血吐得是真真的,连我都给你吓了一跳,这几日还是回去歇着,别到刑部来了,”刘明远望着他沉静的面容,目光微动,“其实有一件事我早就想与你说了,虽然你和宋家那小丫头清白得很,可毕竟不是亲叔侄,又男未当婚女未当嫁的,走得近肯定会遭人非议,往后还是避忌着些好。”
    王彦垂着眼,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刘明远接着道:“你倒罢了,反正我看你也没有要成亲的打算,可小丫头不一样,再过一两年就该跟人议亲了,你待她这么好,真舍得让她被人非议、给人嫌弃?”
    正说着话,方恒玉走进屋,向二人抱拳行礼:“王大人,刘大人。”
    “小丫头走了?”
    方恒玉一顿,方才明白刘明远所指的小丫头是谁,便应道:“已经走了,淮阳侯亲自护送,大人不必担心。”他一看王彦身前血迹,大惊失色:“大人,这是……”
    王彦:“没什么。”
    方恒玉一顿,忍不住道:“蒙陀掌力不低,您受了他这一掌,损及本元,还是要好好休养。刚才您昏迷的时候抓着宋姑娘的手不放,身上还烫得吓人,恐怕是……”
    王彦目光一凝,蓦地朝他看来:“你说什么?”
    *
    语嫣到府后,径直回了芳苓院。紫扇一见她脸上的红印,险些就一蹦三尺高:“小姐,这、这是怎么搞的……”
    语嫣见她纠缠不休,还要向三儿发难,只好将刑部发生的事一一说了,又对她道:“这回多亏了三儿,若不是她冒着大不韪的危险拦住郡主,我如今还不知会如何……”
    紫扇打量一眼三儿,看她仍是那副事不关己的冷淡神色,撇了撇嘴,不再多说。
    湖阳郡主虽打得不轻,却到底是女子,力道不足。经紫扇抹了些药膏,入夜时,语嫣脸上的红痕已淡了许多。
    然而,她虽脸上无甚大碍,后半夜却发起了烧热,不仅额头滚烫,还浑身发抖。因病得突然,且情形严重,整个芳苓院的下人都被吓得手忙脚乱,后来还惊动了宋老夫人和宋常山。老夫人亲自赶来看过语嫣后,宋常山留下,在屋中陪坐到凌晨。
    彼时天才微微亮起,正是最冷的时候,语嫣的情形总算是好了下来,人也不再说胡话。常山陪在她身边,听她病得迷迷糊糊,呓语连连,一会儿恨声说什么“禽兽不如”、“滚开”云云,一会儿颤着声嘤嘤哭泣,不由得脸色发沉。
    清晨时分,语嫣的病情总算是稳定下来。常山见她睡容昏沉,面带愁绪,心中疼惜,转而吩咐院内下人道:“好生看顾小姐,她这会儿才睡踏实,不等她自己醒过来不必喊她。”
    紫扇几个连连应是。
    语嫣睁眼那刻,已是午时。今日难得阳光明媚,屋内通透清亮,暖意融融。
    她呆呆拥着被子坐在床上,想到昨夜梦中所见所闻所,却感到自脚底心窜起一股寒流,涌遍全身,即便是这大好的日头,也驱散不了半分。
    紫扇见她醒来,又惊又喜,忙令底下的小丫鬟去厨房把热粥端来。
    语嫣却忽然一把捉住她手,直愣愣地盯住她道:“紫扇,咱们这会儿……是在宋家,对不对?”
    紫扇以为她是梦里魇着,刚醒过来还有些迷茫,便也没有多想,只点点头应了她的话,甚至还笑了一笑:“不是在宋家还能在哪儿?”
    语嫣嘴巴一动,想说什么,却到底没有说出口。
    这个时候,有小丫鬟从外面进来,揣着个木盒:“小姐,这是晋王府的人送来的,好像是止血化瘀的膏药。”
    听到晋王府三个字,语嫣的脸色在刹那间惨白无比,就像是给什么东西蜇了一下,惊慌失措道:“扔了,立马扔了,我才不要他的东西!”
    紫扇给她吓了一跳,忙叫那小丫鬟依言照做。
    “小姐,您这是……”
    话还未问完,就听三儿在外间道:“小姐,大人来了。”
    王彦掀起帘子进屋,乍一眼望见浅金色光晕中呆坐着的语嫣,身形一顿。
    她脸颊上还有淡淡的红痕,两眼惊慌失措地望着自己,一副怕极的模样。如雪的肌肤在光晕中透着羸弱的苍白,近乎透明,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了似的。
    那日重伤,他陷入昏迷、意识不清,经由方恒玉一提,却隐约能记起当时的一些片段。
    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听到和触碰到的反倒更为明晰。
    她的声音,还有小手在他掌中的触感,一旦记起,就愈来愈强烈,竟令他……微微心悸。
    语嫣低低道:“王叔叔……您怎么来了?”
    王彦稍定心神,缓步走到她跟前坐下。那痕迹远看是淡淡的红,近瞧却要明显得多。
    过了一夜犹是如此,可见当时……
    语嫣发觉他今日与往常不同,那素来清润温和的眸子竟有些清冷味道,不由微微瑟缩了一下。
    王彦抬手轻拂过她面颊:“还疼么?”
    手掌触碰到柔嫩的肌肤,就像引燃了一簇细微的火花,一股酥麻之意自掌心蔓延至全身。
    他目光一暗。
    语嫣摇头:“早就不疼了,您的伤呢?”
    他的手还没有收回,而她的脸在他掌中,像一团极轻极软的丝绸,随着她这微微摇头的动作,那绸缎一般的肌肤便蹭着他的手摩挲。
    王彦喉头一动,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没什么大碍,你看我如今不是好好的么?”
    语嫣却道:“怎么会没什么大碍,您那日分明……总之,眼下还是休养着为好,您这样身份的人,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王彦听她在跟前温言软语,虽是蹙眉不满的模样,却竟让他……很是受用。
    他道:“你教训得很是,往后自然是再也不敢了。”
    语嫣见他眼里终于有了几分浅浅的笑影,心里也跟着一暖。方才因“晋王府”三字生出的惊惧害怕,似乎也淡退了一些。
    她此时端详他脸色,还是透着几许苍白,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到他受伤的左肩处。如今有衣物阻隔,看不出什么,却不知底下是如何情形。
    然而他此刻心中想的,却是另一桩事。
    “这次让你无端受了连累,”王彦凝望她道,“湖阳郡主性情不定,你往后要小心她些。”
    昨日是因有谢晋、刘明远在场,才没有酿成大祸,若是真让语嫣和湖阳单独碰上,她如何会是湖阳的对手?
    语嫣点头一笑:“往后我会小心避着她的……惹不起,躲得起,毕竟她是郡主,我可不想再挨一耳光啦。”
    王彦看着她这笑,眸光微动。
    她从来都是如此,受了多大的委屈都宁愿憋着忍着,还总是做出这等若无其事的神态。
    “你放心,往后不会了。”
    语嫣一怔,看他片刻方道:“王叔叔,您可不要为了这件事去与郡主作对,不值当的。”
    “什么不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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