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她自顾自跳到树下,仰着小脸聚精会神地盯着树上看,眼神呆然,说不出的天真烂漫。二人便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一笑。
    实际上语嫣可不是一门心思地在看枣树,她仰着头,思绪飘飞,暗道王叔叔是不是偷偷地在屋里打盹?他是不是和表哥一样,睡着了就会流口水,怕给人看见才躲起来睡呢?
    语嫣用手掩着嘴咯咯咯直笑,又猛地绷直嘴角摇摇头,心道不可能,王叔叔才不会这样呢!
    可是小脸才拉下来没一会儿,又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
    两个衙从见那小小的人儿立在树荫底脆生生地笑,一双大眼睛水盈盈、明湛湛,仿佛能笑到人心坎上去,一时也跟着笑起来。
    什么大小姐,其实就是个孩子罢了。
    “什么事这么好笑?”一道清润微沉的嗓音响起。
    两个衙从一惊,回头见是王彦不知何时现在了屋门前,慌忙行礼:“大人。”
    他们离那枣树稍远,语嫣又正望着树顶傻乐,一时片刻竟也没发现王彦。
    方才王彦办完事出来,就见这院子里头,两大一小各自傻笑。
    第12章 不许
    语嫣看到王彦就站在阶前眉眼含笑地看着自己,呀了一声:“王叔叔,你怎么出来啦?”
    王彦牵着她往里走:“你这时候过来,你爹可知道?”
    语嫣结结巴巴道:“知、知道。”
    王彦:“哦?”
    她脑袋一耷拉:“不知道……爹爹要我练字,练字好难,我就……反正不想练。”
    “以后不可如此,你招呼没打就跑出来,会把你爹急坏的。”
    语嫣懵懵然地点头:“那现在怎么办?”
    王彦笑笑,喊了衙从进来,吩咐他去含香院通报语嫣在松泉阁的消息,又对歪着头巴巴望着自己的语嫣道:“难得来了,你去写两个字给我看看。”
    语嫣没想到,自己费了这等九牛二虎之力溜到松泉阁,还是难逃厄运。
    王彦把笔递给她:“写写看。”
    语嫣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接过笔,摆正身子,右臂悬空下了笔。
    王彦看着纸上的字,温声道:“字有笔锋,落笔有轻重缓急,你只照着帖子依样画葫芦是没有用的,最主要是把握好力道。”
    语嫣似懂非懂应了两声,又一连提笔写了几个。
    王彦看了看,干脆握住她的手亲自带着她写了一回,何处该顿,何处该重,一一耐心与她解释。
    语嫣照着他的建议和教导,又写几张,渐渐地有些领悟,写出来的字颇有几分“渐入佳境”的意思。
    她看了看自己今儿最开头的那几个字,再看看后来那几个,登时眉开眼笑、洋洋得意。
    本来以为王彦会夸奖她几句,谁知他看了只道:“再练练。”
    语嫣只好再接着写。
    一气再写十几张,王彦依旧是叫她再练练。
    语嫣渐渐地觉出不对味来。
    王叔叔看起来笑眯眯的,其实半点也不比宋常山宽松,甚至语嫣还觉得,他比爹爹似乎还“不容情面”。
    写了大半个下午,手又酸得不行。语嫣看了一眼立在对面看书的王大人,鼓起勇气低声道:“王叔叔,我可不可以不写了?”
    王彦对上泪眼汪汪的小脸,轻轻一笑,还是那句话:“再练练。”
    语嫣委屈地应了一声,低头继续写大字。
    此时,外头衙从禀报道:“大人,淮阳侯来了。”
    过片刻,谢晋走进屋。看到在桌案前写字的语嫣,他微微一愣:“小丫头怎么在这儿?”
    语嫣抬头一看是他,两只眼睛瞪得滚圆:“你才小丫头,我是大姑娘了!”
    谢晋嗤笑一声:“就你这小萝卜头还大姑娘,要胸没胸,要屁股要屁股没屁股……”
    王彦轻咳一声:“侯爷来此,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谢晋:“东西拿到了,不过……”他从袍袖底下取出一个锦布包裹,递给王彦。
    扫了一眼语嫣,谢晋道:“出去说。”
    语嫣瞪了他一眼,他反冲她咧嘴一笑。
    二人到外间坐下,王彦解开包裹一看,目光一凝:“这莫非是……”
    谢晋颔首:“不会弄错。”
    在王彦手中的,正是用以处置闵家的关键账本。
    王彦:“这么顺利,侯爷确信是真的?”
    谢晋深深地看他一眼:“不能说是顺利,赵泽取到账本的时候遇到一个绝顶高手,被罡气重伤,我与他认识这么久,从未见他伤到那个地步。”
    王彦:“看来闵家真是卧虎藏龙,赵兄他如何了?”
    “放心,他命硬,死不了,”谢晋道,“不过……死了一个魏婧。”
    王彦蹙眉。
    谢晋道:“赵泽说他本不能那么快脱身,就是这位魏小姐在关键时刻替他挡了几刀,她临死前留了两句话,希望你看在她这条性命的份上保住魏家。”
    王彦点头:“没有问题。”
    谢晋神色玩味:“我倒有些好奇,那日如果她实情以告,求你垂怜,而非愚蠢至威胁于你,你会不会就应了她?”
    “侯爷说笑了,世上哪有如果一说。”
    谢晋打量他神色:“红颜薄命、香消玉殒,王大人竟然只皱了一下眉头,还真是个无情之人呐。”
    王彦神色淡淡:“魏婧到底薄不薄命,想必侯爷比下官更清楚。”
    谢晋神色一闪,笑了笑:“王大人既然觉得她没死,为何还要答应保下魏家?”
    “这不是侯爷所希望的么?”
    谢晋:“啧,大人真是个无趣之人。”
    王彦并不搭腔,话锋一转道:“那个高手如何了?可知其身份?”
    “听赵泽所言,那人并非是闵家人,是闵家从外面请来的,”谢晋道,“至于身份,当时他蒙着面,也没有开口说过话,武功路数也十分古怪,赵泽无从可知,不过,那人的左肩受了赵泽一掌,应该伤得不轻。”
    王彦:“他是亡命之徒,如今没能护住账本,事必还会找上门来,届时侯爷和赵兄可要小心了。”
    谢晋哼笑:“说起来王大人这个靶子可比我们显眼多了,闵家人现在丢了堪比身家性命的账本,难免会狗急跳墙,况且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我看那人多半会来找你,你才应该小心。”
    王彦不动声色:“下官自会小心。”
    谢晋朝里屋瞟了一眼:“小丫头在你这做什么?”
    “练字。”
    “小女孩家家,练什么字,莫非宋常山想把他女儿培养成女先生?”
    王彦摇头:“那倒不至于。”
    谢晋:“最好不是,这小丫头活灵活现有几分意思,要是往后跟他爹似的成了个老古板就太倒人胃口了。”
    王彦眉头一皱,还未开口,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不许你、说我爹爹坏话!”
    两个男人一愕,见语嫣举着毛笔站在珠帘边上,想做出个怒目圆睁的架势,又因天生胆小,气势缺缺,未能如愿,反是个欲哭无泪的模样。
    谢晋见如此,更有心逗她:“我可不是说他坏话,我只是说大实话罢了。”
    语嫣:“不许你说!才不是实话!”
    “小丫头还霸道上来了,我就说你怎么的?”
    “你再说我……”她一下子噎住了。
    这辈子除了紫扇她还没威胁过旁人,而且就连紫扇都没给她威胁成过。
    她扁起了嘴,眼睛就红了。
    谢晋忙道:“说不过就哭算什么本事,你别哭,我们好好讲道理。”又扭头对王彦道:“王侍郎,你也太不够义气了,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我看你就是成心呢吧?”
    王彦:“下官不敢。哭是小孩天性,侯爷不必如此害怕。”他生得清冽温润,说这话时还微微带笑,倒显得是淮阳侯少见多怪。
    谢晋气得咬牙:“你这……”
    两个人说话间,语嫣脸上就有一颗颗硕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谢晋一呆,以往他见女人哭都是泪痕一点、细声细气,小孩哭才这样猛掉金豆子,可她偏偏又和寻常小孩子哭起来那种呼天抢地的架势不一样,双眸落着大颗的泪,水汪汪地瞪着你,一丝气儿也不出。
    真是一脸真心实意的委屈。
    此时,衙从刚好自外奉茶进来,一见语嫣哭的模样,拿着托盘的手都抖了抖。
    再看小姑娘两眼红彤彤地瞪着的方向,不偏不倚竟是冲着淮阳侯。
    衙从心里不齿,堂堂一个侯爷,竟然欺负一个七岁的小女孩。
    谢晋的脸色一变,颇为恼怒:“看什么!”
    衙从一个激灵,忙缩了头。
    不料他恶言一出,语嫣以为是对着自己,哇地一声就扑到王彦的膝头,哭得小肩膀一耸一耸,简直令人心碎。
    王彦一手拍着语嫣的肩头,一手摸着她发顶,一副温柔相慰之态。
    谢晋的脸一时更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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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后,官衙终于修缮完毕。
    王彦等人将一应物品运回原来的处所,一伙人里里外外搬着东西,忙得热火朝天。
    宋常山到时,撞见王彦卷着袖子,正在归置书架上的书,当即沉下脸道:“这群奴才是怎么伺候的,竟还要你亲自动手。”
    王彦:“不妨事,书房还是自己归整的好,免得到时找不到要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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