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烨把车停到茵四门口,“烧”最近在关门停业,一整条街都显得很冷清。
    乌托关着门,酒吧停业,黄莺应该不在。
    曹烨走过去,试着拍了拍卷帘门,门“哐哐”响了两声。里面有人,还是那几个剪片子的学生,开门的男生见到他也不惊讶:“烨哥今天这么早就来睡觉?”
    “片子剪的怎么样了?”
    “丁卯都重剪第三版了,总算捋顺了,这次应该差不多了,您要不要来看看?”
    “粗剪出来我再看吧,不打扰他了。”
    他朝里面的小影院走,后面的男生油嘴滑舌道:“那您晚安,春梦了无痕啊。”
    “谢了。”曹烨说,背对着他抬了一下手。
    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椅背放倒,他靠上去,没忍住又在手机上刷了一下评论。
    对于梁思喆和曹修远可能再次合作这件事,网络上一片期待,已经把先前吸毒的讨论刷了下去:
    “曹修远一回来就找梁思喆谈合作,果然是真爱啊。”
    “这几年内地的好片子太少了,还是曹修远跟梁思喆合作有看头。”
    “忽然发现自打跟梁思喆合作了《十三天》之后,曹修远就没再启用过新人……要知道以前曹修远捧出的新人,他可是从来不会用两遍。”
    “当时《红男红女》曹修远是想选新人的,还有过报道,但也不知道是没选到还是怎么回事,最后还是用了梁思喆。”
    “梁思喆也很神奇啊,出道十年没接过烂片,这挑片的眼光也没谁了。”
    “梁思喆接过烂片啊,当年的《隔离区》不是烂得人神共愤吗,只不过他中途违约罢演了而已,当时因为这件事他都被口水淹死了,现在想想那片子罢演简直是他做的最明智的决定……”
    “《隔离区》要是梁思喆来演,也未必会那么烂吧,应该说梁思喆当时罢演毁了那片子,扛大梁的主角都没了,后来剧组没办法只能强行增加女主戏份,就改成了后来的烂片。梁影帝演技的确没争议,但洗这些黑点就没意思了吧。”
    曹烨盯着那条关于《隔离区》的评论看了好一会儿,闭上了眼。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当年他闯的祸还是梁思喆在替他扛着。
    真是奇怪,明明离开茵四街之后,他们之间就没什么联系了,可回头一想,居然还是能想到千丝万缕的联系,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一开始是为什么烦梁思喆来着?想想真是过了好多年了,他烦梁思喆的时候,梁思喆对此还一无所知。
    思绪万千。好像又回到了那扇虚掩的门前。
    他听到郑寅叫的那声“远哥”,话音有些颤,像是夹杂着一些痛苦,但又跟痛苦有些不一样。
    一刹那他便反应过来了。
    他走到那扇门前,抬脚狠狠地踹开门,站在门口冷眼看着那两具交叠在一起的肉体。
    曹修远拉过被子挡住他们赤裸的身体,然后一扬手扔了一条皮带过来:“出去!”
    那一瞬曹烨背过身,隔着薄薄一层布料,皮带抽在少年单薄的后背上,“啪”的一声脆响。
    事后曹烨想,他其实没想躲那皮带。只是看到了那两具交叠在一起的肉体,他本能地想吐,犯恶心。
    皮带落到地上,他几步冲到卫生间,对着马桶干呕起来。
    曹烨倏地睁开了眼。
    又梦到了那一幕。胸口那种鼓胀的,想吐的感觉还是很真实。
    那两个人,就像随处发情的两条狗一样。他脑中浮现出这种想法。
    第71章
    “你就想拿着镜头拍你的那人是我。”
    梁思喆走到镜头前,脑中响起曹烨这句话。
    曹烨离开后,梁思喆还是没忍住给郑寅打了电话,他想把曹烨找回来,把这角色还给他。
    郑寅得知这消息后,撂下手里的事情,东奔西走地找了曹烨一整天,找遍了曹烨经常提的那些“狐朋狗友”家里,可是都没找到。曹烨就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梁思喆打从那会儿开始知道,曹烨想要躲起来的时候,就算别人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
    试镜如期进行。原本两个人的竞争变成了梁思喆一个人的独角戏。
    曹修远走进摄影棚,郑寅过去跟他低声说了几句话,大概是曹烨还没回来,试镜要不要延期之类的内容。
    “整个剧组都等他一个人?荒唐,”曹修远看了一眼郑寅,当众斥道,“他胡闹你也跟着不懂事?”
    郑寅立时噤了声,叹了口气,跟着曹修远走到监视器前面。
    见曹修远动了怒,几秒钟前还略微嘈杂的摄影棚内,顿时一片寂静,连机器运作的嗡鸣声都清晰可闻。
    曹修远坐到监视器后面,朝梁思喆扔过来一句话:“演小满跟踪彭胭那一段。”又跟郑寅说,“给他一把小提琴。”
    没递来剧本,没说从哪开始,也没说到哪结束,连准备时间有多长都没说,就只有手里的一把小提琴。梁思喆接过小提琴,跟郑寅道了谢,开始回忆剧本的内容。
    气氛沉闷得让人没办法静下心来进入情绪。
    如果曹烨在就好了,气氛一准儿会很快活跃起来。梁思喆忍不住出现这种念头。
    转念一想,曹烨在的话,曹修远也不会这样黑脸——打一开始他就是想让他俩竞争这角色的,如今曹烨一语不发地消失了,完全打乱了曹修远的计划。只是……如果不告而别的是自己,曹修远还会这样黑脸么?
    “好了没?”曹修远催了句。
    梁思喆回过神。他根本没静下心准备,只顾着胡思乱想了,但曹修远已经开口催了,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拿着小提琴朝镜头前走的那几步路,梁思喆脑中一片混乱,彭胭和小满的对话、他跟曹烨关于这一段的讨论,讨论时他俩坐在天台上的情境,很多个画面在他脑中一起飞速闪回,以至于他很难沉下心去想自己该怎么演这一段。
    走到镜头前,黑洞洞的镜头对着他,明明应该有些发怵,但忽地所有沸腾的想法却都奇异地沉了底,脑中只剩下一句话:“你就想拿着镜头拍你的那人是我。”
    这一瞬梁思喆居然平静下来,剧本的内容在他眼前一幕幕铺展开来。
    小满跟踪彭胭……往前数那一幕,是那天下午小满背着小提琴,被一群混混围殴要钱,彭胭恰好路过,帮他劈头盖脸了骂了那些混混……就从这儿开始吧。
    梁思喆抱着小提琴,侧身躺下来,身体蜷缩着护住小提琴,然后一只手撑着地面,有些踉跄地站起来。他抓着小提琴快跑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混混,见他们没跟上来,脚步慢下来,然后在距离彭胭几米远的距离停下来,放轻脚步跟在她后面走着。
    有点紧张,握着小提琴的手指不自觉动了动,恰好拨动了一根琴弦。
    琴弦的声音响了一下,跟踪者小满没预料到,吓了一跳,有些尴尬地停下脚步,看着回头看向她的彭胭。
    “谢,谢谢你啊,”小满开了口,握着琴颈的手收紧,吞吞吐吐道,“我是说,刚刚……”
    “碰到琴弦那里是提前想好的?”曹修远打断他。
    “没,”梁思喆从小满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不小心碰到的。”
    “那为什么不停下来?”
    “我想小满碰到琴弦,应该跟我一开始的反应差不多,没对整体的情节造成干扰,就继续演下去了。”
    曹修远盯着他看了几秒,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梁思喆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表现到底怎么样,忽然想到那天早上在老杜面馆的早餐摊前,曹修远也是用这样的表情盯着他,说像他这样的人,在演戏方面要么是天才要么是蠢才。
    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好像对天才和蠢才的评价也没那么在意了,只是希望自己的试戏表现没辜负曹烨让出的这个机会。如果到最后曹修远对他不满意,转而去选了别的演员,过后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曹烨。
    曹修远到底也没评价他演得好还是不好,只是招手叫来了造型师阿炽,让他给梁思喆当场剪了头发。
    郑寅走过来跟造型师商量梁思喆的发型:“就按咱们之前定好的造型来,只有一点,远哥觉得这孩子的眼睛太漂亮了一点,所以前面的头发留长一些稍微遮一下,但也别太夸张,自然点儿……”
    “懂了寅哥,”造型师应着,“就那种快要剪头但还没到非得去剪的时候。”
    “唉对,”郑寅笑道,“你这形容精准。”
    郑寅盯着造型师给梁思喆剪头发的时候,曹修远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改剧本,间或吩咐郑寅一两句话:“记得把新剧本给思喆。”
    “知道远哥。”
    “小提琴做旧的程度不行,过了,买一把重做。”
    “好,一会儿我跟辉哥说。”
    “小满卧室那灯光还是有点偏白,得再调。”
    “行。”
    ……
    剪这一个小时的头发,曹修远得吩咐了十几件事,想到哪说哪儿,零零碎碎,毫无条理,也不知郑寅是怎么记下来的。梁思喆想到曹烨跟自己说的那句“寅叔就像哆啦a梦似的,但凡我爸提的要求,没有他办不到的”,只坐这一会儿,梁思喆就对这句话有了切身体会。
    头发剪完,郑寅喊了声“远哥”,曹修远抬头看了一眼,点头道“可以”,又让梁思喆站起来走到镜头前,像当时试镜那样前后左右转了一圈。
    然后曹修远从监视器后起身,看着梁思喆:“下周二开机,这几天你跟郑寅去熟悉拍摄场地,还有,再瘦十斤。”
    梁思喆应了声“知道了曹老师”,曹修远便转身走出了摄影棚。
    他一走,郑寅就开始挨个打电话,灯光组、道具组、美术组、置景组……全都打了个遍,依次交待着曹修远刚刚提的要求,他交待得要比曹修远细致得多,一通电话打下来,连梁思喆都对曹修远的吩咐有了大致理解。
    待他打完电话,旁边的阿炽佩服道:“寅哥你这长了什么脑子,我这一数,曹导刚刚交待的事情你一件也没忘。”
    “我敢忘?”郑寅摸出一只支烟咬在嘴里,点着火笑道,“吃的就是这碗饭。”
    几天后电影《十三天》开机,梁思喆正式以小满扮演者的身份进了组。
    跟他搭戏的演员都是以前久闻大名的前辈,芳姨的饰演者刘源德高望重,在多个国内电影节上拿过奖,彭胭的饰演者胡雨斯是当下炙手可热的走性感路线的实力派女演员,就连出镜不多的隔壁肉铺老板的扮演者,也是出没于各种大导片中的金牌男配角。
    班底强大,只有梁思喆一个新人,拍戏时几乎整个剧组都围着他转,每一位跟他搭戏的前辈都会指点他几句,曹修远更是手把手地教他,一个镜头磨几十遍都是常有的事情。
    光是小满在写作业,芳姨叫他去加水,他起身走到门口的这个不到十秒的镜头,就拍了两天。
    要表现出小满不耐烦,但也不能太不耐烦。应声之后要磨蹭一会儿再起身,可也不能磨蹭太长时间。起身时嘴上要咕哝一两句,但咕哝的是什么剧本上没写,得自己发挥。
    进组后的那两周是他最痛苦的一段时间,不停地被打碎重塑,一遍一遍地被否定重来。
    梁思喆又重新想到曹修远跟他说的那句天才和蠢才的论断,他想自己应该是曹修远口中的蠢才,否则怎么会演几十遍都达不到他的要求?
    曹修远倒很有耐心,坐在监视器后面,不管喊多少遍“cut”都是那副严肃模样,不会不耐烦,也不会动怒,一遍一遍上来给梁思喆讲戏,有时还会亲自演示给他看。
    彭胭教小满抽烟的那场戏拍到凌晨三点半,收工后整个剧组都松了一口气。
    梁思喆觉得挺对不起剧组的,他一向都是不喜欢麻烦别人的性子,却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剧组几百人都跟着自己耗时间,真挺废的,居然拍了快二十遍才过,从晚上八点拍到凌晨三点半。
    收工以后,梁思喆没跟剧组的车回酒店,他心情不太好,自己溜达着回去,走了几百米,身后有车喇叭冲着他响。
    他一回头,郑寅开着车跟上来,压下车窗:“上来。”
    梁思喆起先没想上车,他就是想自己走走清净清净,但郑寅坚持要他上去,他只好拉开车门坐进去。
    “这就坚持不下来了?”郑寅开着车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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