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同她两两相看,过了许久,才道:“既然如此,你难不成要一直都不去?又或者……你是亲自把辞呈给了尚书的?”
    云鬟道:“并不是,我派了阿喜送去。”
    清辉道:“阿喜只怕也见不到他……谁知道其中经手过多少人,又会不会真的送到他手里去呢?”
    这一句话却提醒了云鬟,顿时想起当时天水跟巽风前后相问的事儿,天水更把自己先前所写的那一张给撕了。
    云鬟惊动:“难道果然出了意外?”
    清辉忽道:“如果真的……这辞呈没落到尚书手里,你打算怎么样?”
    云鬟道:“就算真的没落在尚书手里,先前我也曾跟他说了要辞官的话了,他大概已经知道……不见辞呈,至多只怪我怠慢无礼罢了,兴许又一怒之下,直接便革除我的名儿……”
    清辉道:“以他的性子,你连正经辞呈都不肯上,他或许只当你是赌气离去,若说真的一怒之下,倒也是有的。”
    云鬟深深低头。清辉道:“可是照我看来,你并不是真的想要离开刑部,那以后你当如何?要谈婚论嫁了么?”
    云鬟又是惊心,又且窘惧:“我……尚不清楚。”
    清辉道:“你若果然想考虑终身之事,倒也使得。六爷性子虽急,可我冷眼看着,这许多年来他的性情也有些变化,且又是一心一意在你身上……若是别的王孙,这会儿怕不早就姬妾成群了。想他那样如火的性子,竟肯为了你洁身自好,也是难得的深情有心了。”
    云鬟听了满耳的好话,正发呆,清辉笑道:“但话说回来,正因他一心为你,若你想继续留在部里,只怕他也不会干涉。不如你再好生想想。”
    可这会儿云鬟心里想起的,却是太子妃的那句话“我替你拿主意”,云鬟一笑道:“罢了,我便不打扰你了。”
    清辉送她出门,又道:“不过,我倒是想到一件儿可惜的。”
    云鬟便问是什么。清辉道:“你若是女孩儿身份,这会子就可以跟表妹相识相近,你必然也会喜欢她的性情的。”
    他素来是个冷静自若的,可说起顾芍的时候,眼中却禁不住透出一丝笑意来。
    云鬟所见所闻,心不由自主又“咯噔”地响了声。
    那日云鬟在张瑞宁府上,兰堂里跟顾芍相见,又何尝不是如清辉此刻所说,因见顾芍温柔善谈,便格外喜欢顾芍的性情。
    只除了,印在她脑中的,屏风上倒映出来的那一幕。
    顾芍背对着云鬟,盯着屏风,当时她微微垂着头,然而双眼却直勾勾、阴恻恻地盯着屏风中的影子,唇角上扬,勾着一抹寒气四溢的笑。
    那却是云鬟毕生所见的……最阴森可怖的笑容了。
    正也因为先前见识过顾芍的温柔可爱,不期然冒出这般一张脸孔,才叫人魂飞天外。
    若非云鬟的记忆不容置疑,她当真要怀疑起自己错看,亦或者当初所见的并不是顾芍,而是另一个人另一张脸。
    气质上,根本就截然相反。那种直直地盯着前方,微垂首狞笑的模样,着实太过悚惧。
    因柳纵厚有那种劣迹,又且迅速提出退婚。当初白清辉跟云鬟提起此事的时候,他们三人还叹息惋惜了一阵子。
    清辉更觉着,这件事他也或多或少有些干系,提起的时候,口吻虽淡,但那股自责之意,云鬟仍是听的分明。
    清辉只当时有些害了顾芍,可云鬟因知道顾芍若嫁给柳纵厚之后会发生的事,故而竟有些庆幸。
    她本以为顾芍是个不折不扣的受害者,但是,就在想起她于屏风中那令人“惊艳”的诡笑之后,云鬟无法确信了。
    以那副表情出现的顾芍,倘若有人说她会持刀手刃亲夫,云鬟绝不会怀疑这件事的真实。
    但是看着清辉方才那股单纯的欢喜之态,却让她无法出口点破这一宗。
    云鬟只顾考量此事,却也有一桩好处,因总想着这里,太子妃那边儿的事情便淡了。
    她迟疑着往外而行,脚步将迈出大理寺的门槛之时,却又犹豫不去,拧眉徘徊,终于握紧拳头,自言自语道:“不成,我一定要说给他知……”
    当即转身往内而去。
    谁知才一转身,忽地毛骨悚然。
    原来身后,不知何时,竟走出一堆人来,巽风,阿泽,卫铁骑……最中间儿也离她最近的那个,赫然正是白樘。
    乍然相见,就似平地生雷,风云骤变。
    云鬟身不由己地望着白樘,这会儿,才想起她进门的时候,那同她打招呼的侍卫问道:“主事的病好了?”她半是含愧地应了声,匆匆往内。
    身后,那侍卫本要再跟她说一句的,见她走的紧,便对同僚道:“谢主事不知来寻少丞是为了何事?却不知是不是跟白尚书商议好了一块儿来的……”
    当时她心不在焉,竟然忽略了这般要命的消息。
    白樘等众人打量着她,尚未开口,就听阿泽问道:“你不是病了么?如何在这里活蹦乱跳?”
    云鬟醒悟过来,垂首往旁边让了出去:“不知尚书大人在此,恕罪。”
    白樘瞥着她,并不言语。
    卫铁骑问道:“谢主事可是来找清辉的?”
    云鬟道:“是,方才见过了。”
    卫铁骑道:“看你方才在这儿进退两难,是有什么事忘了不成?”
    云鬟道:“是、是有一件小事。”
    卫铁骑还要再问,白樘咳嗽了声。当即所有人都鸦默雀静,许多眼睛皆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云鬟不敢乱看,只垂着双眼望着地面儿,心中却是翻天覆地,哭笑不得:她此刻最打怵遇见的人,偏偏就这样不可幸免。
    却听白樘清清冷冷道:“倘若病愈了,如何不回刑部?反闲散地在此游荡?”
    云鬟愕然,这才抬头看向白樘:“尚书……”
    先前在刑部,他是亲耳听过云鬟辞官那些话的,难道,是因为当她是随口说说,所以他大人有大量不放在心上?又由此推测,——他是真的没看见那辞呈?
    仓皇中,云鬟又看向巽风,却不知他跟辞呈失踪之事有无干系。
    白樘却不再理会,只对卫铁骑道:“不必送出来了,那件事你且多留心就是。”
    卫铁骑拱手:“一万个放心。”
    白樘负手,目不斜视地出门而去,巽风眼神沉静里泛出些歉疚之色,将经过之时,便飞快对她轻声说道:“若无碍了,就回部里罢。”
    声音虽轻,祈望却重。
    阿泽向着她扮了个鬼脸,也随着去了。
    这一批人虽走了,卫铁骑却等在门槛内,对云鬟道:“不是说要找清辉么?还不走?”
    云鬟叹了声,道:“不了,我再想一想。”
    她垂头耷脑地走了出门。
    卫铁骑背后看着,忍不住“嗤”地笑了出声:“这孩子也是命蹇运乖的很,借病偷懒,反而撞上了顶头上司……”
    卫铁骑会错了意,想到方才白樘跟云鬟“对峙”,以及她如白日见鬼的表情,甚觉好笑。
    且说云鬟踱步下了大理寺台阶,慢慢晃回车上。
    谁知才抬头,就见车内多了一个人,默默地抱着双臂,似笑非笑正看着她。
    云鬟已经对赵黼的神出鬼没毫不意外,垂眸自进内,问道:“你……如何竟在这儿?”
    赵黼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在宫内值了一夜,早上才回来,听闻母妃传了你去府里,连镇抚司都顾不上,就忙忙地赶回,谁知仍扑了个空。”
    云鬟淡淡坐定:“这般着急是做什么。”
    赵黼却笑道:“母妃对你说什么了?”
    云鬟道:“并没什么。”
    赵黼便挪到身旁,垂首歪头看着她:“你总不会觉着,是我告诉母妃的?”
    他既然这般说,自然是知道了太子妃问询的话了。云鬟道:“我虽疑心过,但也明白,以你的性情不大可能。”
    赵黼道:“知我者,果然是鬟鬟。”手抚上脸颊:“让我看看唇上的伤如何了。”
    云鬟道:“休要动手动脚。”
    赵黼道:“我是关心之故,就看看罢了,哪里动什么……”虽义正词严说着,嘴早就情不自禁地贴在了脸颊上,只觉欺霜赛雪,暖玉温香。
    刹那间,便想到昨夜的种种情形,赵黼又有些心念乱窜:“阿鬟……”贴在耳根处,喃喃窃窃低语道:“什么时候,你才能着实地……”
    云鬟道:“你再闹,我就下车了。”
    这句话却似提醒了他,立刻勾着腰抱住了,哼道:“你敢。何况给你逃了一次,再故技重施的话,我索性不活了。”
    云鬟听不得这话,便皱眉看他。
    赵黼道:“罢了,不说就是,阿鬟恼我了么?那就……让我亲亲你当赔罪罢。”他自说自话中,双眼放光。
    云鬟忍不住:“六爷!”
    赵黼嘀嘀咕咕道:“你昨夜不是这么叫我的。”
    云鬟两颊不觉红了,忙转开头,又勉强凝聚心神,道:“娘娘传我过去,所说的话,你都知道了?”
    赵黼摩挲着手:“我想听你说。”
    云鬟难以启齿,摇头道:“罢了。”
    赵黼道:“什么罢了,你是答应了母妃所提的事?”
    云鬟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你又是怎么想的?”
    赵黼故意思量道:“我虽不喜母妃自作主张,但倘若真的让你立刻嫁了我,不管叫我做什么也都乐意。”
    竟又口没遮拦起来,云鬟苦笑:“你方才回东宫,问的是太子妃么?”
    赵黼道:“我还未来得及去见她,生恐又把我绊住,就偷偷问的灵雨。”
    “原来如此,”云鬟若有所思地垂眸,又问:“娘娘没为难灵雨么?”
    赵黼道:“并没有,灵雨是我身边的人,母妃怎会为难她?”
    云鬟听灵雨无事,也就罢了,只对赵黼道:“既然你才从宫内出来,只怕还有许多正经公务要做,不如去镇抚司罢。”
    赵黼道:“去是要去的,你送我过去可好?”
    云鬟即刻扬声道:“去镇抚司。”
    赵黼见她这般果决,不由道:“好好好,这份儿狠心果决无情,真不愧是六爷喜欢的人。”
    云鬟本满腹心事,听了这句,却不由微微一笑。
    赵黼却最会抓住时候,见状早拢着她的肩头,又黏在身上,贴着耳朵低低道:“我今晚上过去可好?”
    云鬟假作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嘴,嘴观心,差些儿就要念那《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了。
    只听赵黼又在耳畔道:“不,解,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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