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陶然低低道:“莫不是起了疑心?先前他问的话就有些不太对。”
    崔承咬牙切齿,清辉便道:“二公子只当不知最好,你若多话,他便知道了。”又道:“这茶水有些冷了,不如叫人来换一换。”
    崔承会意,压了心头气,便扬声叫道:“小屏,来换茶水。”
    外间要丫头答应了声,重去取水。
    正在此刻,便听得有人道:“你在这儿是做什么?”
    屋内几个人都意外,却听这个竟是赵黼的声音。
    只听是崔钰有些慌张似的,答道:“参见世子,我因有件事儿,想来找承儿的。世子却又是……”
    赵黼道:“巧了,我也找他。他在哪儿呢?”
    崔钰道:“就是前面那屋子,我去叫他出来。”
    赵黼道:“不用劳烦,我自己有腿。是了,你找他什么事儿?”
    崔钰道:“是里头宣平侯夫人派了人出来,叮嘱说是若小公子哭闹,便叫送回去。故而我亲自来告诉一声。”
    此刻崔承走出来,淡淡道:“只是为了这件?我已经知道了,泰儿好着呢,劳烦哥哥回去说声儿,叫姨母放心就是了。”
    崔钰点点头,因见赵黼在身旁,身上自带天生煞气,竟叫他不敢逗留,便又躬身退了。
    赵黼回头看了一眼,又问道:“一屋子的人如何都没了,是不是都在你这里?”
    崔承道:“世子指的是谁?”
    赵黼笑着啐道:“别跟我弄鬼,方才你那哥哥鬼鬼祟祟地往门口去,若不是我赶得巧,谁知道你们说什么给他偷偷听见。”
    崔承越发皱了眉头。
    正这会儿,蓝泰也跳出来,只不知为何,见了赵黼,便有些怯生生地,靠着崔承身边儿站着,不似先前面对云鬟清辉等人般自在。
    随后,便是清辉,季陶然跟云鬟三人,相继而出。
    赵黼笑道:“我就猜你们都在这里自在,避出来也就罢了,独独撇下我是什么意思?”
    往回的车上,赵黼见云鬟不言语,便道:“先前你从崔承房中出来,为什么眼是红的?”
    云鬟摇了摇头,赵黼道:“总不会是跟崔承相认、抱头痛哭了罢?”
    赵黼虽然猜中一半儿,但他毕竟不懂蓝泰对云鬟而言意味着什么,是以竟错以为是为了崔承。
    毕竟又怕云鬟不自在,认真想了会儿,便劝说道:“不要哭了,那小子不是好的很么?何况这偌大的府里,多半也只他一个对你有心罢了。横竖那些闲杂人等都不打紧,毕竟还有我在呢。”
    说到这里,瞄一眼云鬟,半真半假地说:“不过呢,倘若你真的情难自禁,想要跟他们相认,倒也使得,只要你跟我说一声儿,我去跟皇爷爷求,只要说我的媳妇儿有着落了,他一定会准。”
    赵黼起初还带三分试探之意,说到最后,自己先心意飘动起来,忍不住举手将云鬟轻轻一搂,拥在怀中,便在鬓边轻轻蹭了蹭。
    云鬟因心有所思,便未曾理他。
    赵黼看着她兀自泛红的眼角,又怜又爱,凑过去小心亲了一下儿,道:“别哭了,不然,我倒是要后悔劝你来了。”
    渐渐到了正月十五,正是万家灯火的团圆之时。
    这一夜,谢府之中,晓晴等也自准备了节下的果品肴馔,门口跟府内各处也都高悬了红灯笼,当夜,又放了烟火,却终究不似在可园之时热闹了。
    这一夜,宫内也有“家宴”,太子太子妃,几位王爷王妃,皇太孙、世子等,尽都在宫内伴驾。
    白清辉季陶然等也自有归处,因此谢府之中,只有一人,却是柯宪。
    柯宪也是“外官”调任,到了这一刻,未免也有些思乡之情。便凑在谢府里吃酒,又同云鬟说起些南边的事,权当遣怀罢了。
    云鬟只吃了半杯便停了,柯宪却只顾尽兴,竟吃的半醉,手里仍握着酒杯,醉眼迷离说道:“原先没进京的时候,觉着进京就如登天一般,无论如何都要留下的,谁知道来了……也终于如愿了,却竟觉着……”
    柯宪嘟囔了两句,又笑道:“何况,又差点儿闹得九死一生,几乎把命都丢了。我昏迷不醒的那几天里,就觉着,还不如就留在故地呢,好歹不算是个客死他乡了。”
    云鬟笑道:“大好的日子,且不要胡说。”
    晓晴在旁听得不快,劈手将他的酒杯夺过,啐道:“呸呸!大吉大利,瞎说什么,也不许再吃酒了,不然谁管得了你。”
    柯宪大笑:“晴姑娘,可知我最喜欢你骂人?当初在会馆里,你竖着眼睛骂我的时候,那模样……可真是好看的紧。”
    晓晴意外,噗嗤一笑:“可是怪了,居然还有人喜欢被骂的,那以后我便要多骂你几句如何?”
    云鬟道:“不可对柯大人无礼。”
    柯宪摇头道:“无妨无妨,在家里没有什么大人、小人的。晴姑娘万万不可拘束。”
    晓晴越发高兴,对云鬟道:“主子你听听,他自己求的,这可怪不得我了!”转身吩咐人煮醒酒汤。
    云鬟在旁看着两人,却见柯宪虽是笑语,眼睛却盯着晓晴不肯移开。
    但是晓晴却浑然无心似的模样,这……却有些如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倒也是,世间哪里有那许多两情相悦的好事?不觉哑然失笑。
    逐渐夜深,柯宪因醉了,便叫阿喜等送了他自回,云鬟因也吃了酒,有些困倦,也入内安枕。
    她若是烂醉,倒也罢了,脑中心底全然不想任何事情,却也平静。
    可如今只吃了个似醉非醉,一时之间,便又有许多景象,宛若野马奔腾似的,狂策而出。
    那天,赵黼在书房把许多书给了云鬟后,她虽然惊诧,却极欢喜,拼力抱着自回兰苑。
    因王府里毕竟规矩多,只是也格外枯燥,云鬟又不太喜欢女红等,寻常便只看书练字。
    她又对衣食等皆都不上心,最看重的,竟也只有书籍了。
    所以赵黼竟派人给她采买了这些书来看,不管先前他如何相待,对云鬟而言,却的确是意外之喜。
    这些书毕竟重,云鬟抱着走到半路,已有些累了,身上微微发热。
    偏先前领她过来的那丫头无影无踪了,廊下又静悄悄地,竟无人相助。
    云鬟见左右无人,便把书放在栏杆旁边,自己顺势坐了,取了一本翻看了几页。
    新书的气息让她心里莫名喜欢,不由凑在鼻端嗅了嗅,正笑了笑的当儿,却听得一声咳嗽。
    抬头看时,却见来的正是王妃沈舒窈,前后跟着五六个嬷嬷宫女等,有几个人看她在此,面上都露出些异样之色。
    云鬟忙起身,垂首道:“不知王妃驾到,是妾身疏忽了,还请恕罪。”
    身边儿的人脸色虽精彩纷呈,沈王妃却仍是和蔼而笑,道:“你如何在这里呢?这些……又是什么?”
    云鬟道:“先前王爷召唤,赐了这些书给妾身看。”这本是很淡而无波的一句,不料却又惹得人色变。
    不等王妃开口,一名嬷嬷肃然喝道:“放肆!前面儿的书房,内眷是禁止踏足的,侧妃难道不懂这个道理?何况,身边竟连个跟随之人都不带,自己随意自在而行,难道……竟把王府内的规矩浑然都抛在脑后了?”
    云鬟微微地有些白了脸色,只道:“是我一时大意了。”
    沈王妃温声道:“嬷嬷很不必这样言重,毕竟不是妹妹自己要去的,是王爷传唤,于她何干呢?妹妹亦不必如此。”
    抬手在云鬟的手上轻轻地握了握,又含笑道:“王爷也是极体恤你的,知道你爱看书,便特意赐这些书给你消遣解闷儿,这可是别人没有的好儿。我也替你高兴。”
    这几句话,竟说的格外动听,掏心掏肺似的,又是极贤淑温和的脸容,让人几乎无法不动容。
    云鬟仍是低着头,轻声道:“多谢王妃。”
    沈王妃笑了笑,道:“又何必跟我见外。”含笑看了云鬟片刻,又道:“只是王爷虽是好意,到底是有些大意了,如何竟不叫人给你送去妥当?如今叫你亲自搬运这些,岂不劳累?”
    王妃说着,便叫了两个宫女,吩咐道:“帮侧妃把这些书好生妥帖地送回兰苑。”
    云鬟道:“着实不敢当。”
    王妃把她的手儿一紧,笑道:“又见外了?快回去罢了,看你才出了汗,又在这风地里坐着,留神风邪入骨,我是要心疼的。”
    云鬟见这般知冷着热,不便推辞她的好意,因答应了。
    当下果然两个宫女过来,帮着将书搬起,一人一些儿,陪云鬟自回。
    不多时候,便回到了后宅,三个人过小径,要从穿堂过。
    其中一个宫女走到那假山清水池旁边,忽然错踩到了湿滑的苔藓,脚下一滑,尖叫了声,手中的书撒了出去,只听得噗通声响,下饺子般,竟有一大半儿掉进了池子里!
    云鬟本走在前头,见状忙奔回来,见地上的书无碍,池子里的却浮浮沉沉,云鬟顾不得,忙举手把近便的几本先捞上来,又看有几本沉了下去,有几本飘远,情急之下,便纵身跳进池中。
    第368章
    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仿佛又回到那天下水后生病的时候。
    那两个丫头想不到云鬟竟会如此,站在旁边都呆了。
    顷刻反应过来,毕竟也怕出事,忙便过去相助。
    晓晴等丫头见云鬟湿淋淋地,不知发生何事,都有些慌张,云鬟叫她们把湿了的书拿去晾晒,又自打发那两个丫头去了,那两人心下忐忑,不敢多留。
    当即,云鬟便有些鼻塞,晓晴知道受了寒,便欲去请太医,云鬟叫她不必声张,只暗暗地熬些姜水来用就是了。
    谁知第二天,沈舒窈亲自来到,竟主动问起昨日的事。
    云鬟道:“不打紧,是踩了青苔,失了脚,怎么王妃竟知道了?”
    沈舒窈道:“我原本也不知情,是身边的嬷嬷听她们在嘀咕,说什么你跳了水池的话,我叫人打听,才知道竟有此事。”说了这句,便探手过来,在云鬟额头轻轻按了按,皱眉道:“仍是很热,怎么不叫太医?”
    竟自回头,便命快请太医来。
    云鬟道:“已经喝了姜汤水了。又让王妃操心。”
    沈舒窈道:“这话糊涂,你若只是强忍,一直不得好的话,我是管这府内后宅的,自也是我的粗心不是。何况此事说来是因我的丫头而起,我本是好意,却反成了罪。”
    云鬟见说的言重,便垂首不语。
    沈舒窈道:“那两个丫头,手脚如此不利落,我已经降了她们两个,叫去底下做些粗使杂工了。也算是以儆效尤,以后若有人行事,自当越发留心。”
    云鬟哑然:“王妃……也忒严厉了。”
    沈舒窈握着手道:“我这个不能算严厉,反而对她们是好的,若是王爷知道了,只怕打死罢了。”
    后来赵黼果然知道了,因沈舒窈已经料理,他便不管,只对云鬟道:“你是不是蠢死了的?几本书又值几何,以后我叫人再拿一些来就是了,值得就去搏命?”
    云鬟道:“当时并没有多想……”
    赵黼搂着腰道:“那以后遇到这种事,且再多想想,听明白了?”
    却也似因祸得福一般,等云鬟病好,渐渐地,赵黼不再令人特意采买书籍,竟特许云鬟可以在南书房跟藏书阁里走动,起初府内自然有些异样声音,但一来因是赵黼亲自下的命令,二来,沈舒窈因上次丢书之事,处置了那两个丫头,因此明面上对云鬟的针对也少了许多。
    云鬟一度安分守己,自拙自愚,不过是想安生些度日罢了,谁会知道后来竟会走到那一种无法了结的地步?
    正沉迷往事,似真似幻,忽觉得冷风扑面,恍惚中有人来到身边,将她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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